20、累卵之危
咕嚕咕嚕......
六排二十四輛沖虜藏輪車,形成大車陣,緩緩壓上山。
沖虜藏輪車,其實就是一輛兩輪推車,簡易的裝合幾塊木板,作為屏風,屏風高一米八,寬一米六,道路剛好填滿四輛,車子前面有排槍突出,能防備敵人近身攻擊,厚厚的木板又可抵禦箭矢、火銃、及虎蹲炮散彈,往地上一架,就算是牛也撲騰不過來,即使個別車輛破碎,余者仍有處藏匿,不至於驚慌亂了陣線。
基本上,每車後面掩藏著朴刀、長槍士兵、和火銃手各一名,這回,他們捨棄了火繩槍,換了朴刀兵,而由朴刀兵充當推車手。
明軍這回長進了。
楚峰面無表情,心裡卻暗暗叫糟。
如此車陣,火器已經失效,楚峰無奈吩咐:「火銃隊撤後五步掠陣。」
土墩上的張江泉、孟常、唐凌等人,情知火銃無法垂直施放,否則火藥鉛彈會滾出炮膛,忙奉命後退,在離寨門五步地方設下狙擊線。
對付木頭用火攻最好,可惜沒有可燃物品,用石頭也可以妨礙車子行走,可惜堯山是灰岩結構,一塊碎石渣也不掉,沒轍,這一場,勢必要肉搏了。
好吧,車陣的效果是相對的,防備了自己,同時也會阻礙自己,拼本事唄。楚峰桀傲大吼:「康寧壓陣,其他人按叢林野戰法,兩人一組,自由發揮!」
鏘!
眾親衛整齊劃一拔出長刀,殺氣騰騰。
王根子幾場戰鬥下來,算是怕了那些陰險手段,一看賊人架勢,大喜過望,車陣果然將賊人逼出來正面迎戰了!此次用兵二千餘,自領中軍一千,前軍由馬曉冀管帶,呂天成執沖虜車陣,今天一定要屠凈山寨,以報兩日來積壓的忿憤。
「眾將聽著,首入山寨者,賞銀百兩!」
嘩~,聽到這話,別說普通軍士,連督戰隊都蠢蠢欲動了。
萬曆之前,當兵免費吃糧,例餉少些無所謂,可如今屯田法崩壞,一應開銷就看俸餉,原本邊兵月餉一兩銀子,年可得十二兩,但經過層層剋扣,一年四兩的例銀,就已經算是『皇恩浩蕩』了,然而那根本沒法養活自己和一家老小,拿五口之家來算的話,每人每餐二兩米,平常還必須摻點雜食、野菜,才堪以度日,如果時逢物價徒漲,當兵的離伍潛逃,另謀生計也是大有人在。
餓著肚子,士兵上下離心、厭戰怯戰,軍紀敗壞,也並非全無因由,如果能掙到這百兩銀子,誰還當兵?回家舒舒服服過日子得了。
車手賣力的推車,顛得木軲轆咣咣暴響,一會兒,便衝到寨門口。
不能讓官兵進入校場開闊平地,否則一旦散開,難以阻截,且還弄得自己腹背受敵,而寨中的老少,恐怕也會慘遭兵劫,可是,這一輛挨一輛、密不透風的沖虜車,前端都安有扎槍,讓眾親衛很是犯難,不知該怎樣啃這烏龜殼。
楚峰一點困惑也沒有,助跑幾步,踏著槍桿,手攀屏風頂,使勁縱身一躍,凌空而過。不等屏風后的士兵反應過來,刀鋒疾旋,在其餘人獃滯的目光中,那幾名士兵已捂著自己噴血的脖子,軟軟躺下。
「哇!」附近官兵半是恐懼,半是瘋狂,紛紛揚刀撲來。
親衛們精神一震,有樣學樣,翻過屏風。
張江泉等人愣愣望著停下來的車陣,看不見後頭發生了什麼,但見敵軍的長槍東歪西倒,一抹抹飄飛的血水,凄厲的叫聲,足以想像車陣內的刀光劍影。
砰!一名親衛不慎被偷襲,胸膛多了個血窟窿,鮮血濺染了戰飛一頭一臉。戰飛急忙調頭,只見還有兩名火銃手正在點葯繩,虎目怒瞪,熊勁一掰,將屏車硬生生扳倒,壓住那幾名火銃手,車廂底下砰砰作響,白煙陣陣,並傳來哀號,估計是誤傷了。
童令殺人手法沒有任何花俏,純蠻力的直來直往,沒人能擋他一個回合,士兵不是磕斷了刀,就是連人給砸飛,周圍的明軍受他勇武所震懾,畏畏縮縮不敢前進,結果,只有被童令逮誰殺誰。
扎紮實實訓練了半年,這一刻都得到了檢驗。
拼殺片刻,親衛們才發覺大王的野戰兵法,非常有效,大王所傳授的武技,也非常管用,取巧省力,一招斃敵。
按親衛的訓練程度,他們就是後世特種兵,一個個繞著迷宮似的車陣,忽進忽出,相互支援,人均殺十個兵痞,不是難事,一會兒下來,官兵竟損失三百多人,己方陣亡不過二、三,傷者當然也不少,但這樣的戰果,委實令人咋舌。
反觀車陣的呂天成部,號稱千戶,實則不過六、七百人,這一仗下來,損失近半人馬,疼得他心頭直滴血。
儘管手下死傷慘重,王根子仍止不住開懷長笑:「哈哈哈哈,原來山寨就這四十多兵將呀?!馬曉冀,領所部加入戰團,今晚我要在這山寨中清琴弄月,美酒娛春。」
「如大人所願。」十拿九穩的戰局,馬曉冀應得自然是痛快。
又加入數百官兵,行人海戰術,楚峰等人頓時感到壓力大增。
敵方生力軍殺不勝殺,親衛手軟了,刀鈍了,各人的精、氣、神不斷減弱,忙中出錯,又死了幾名親衛,余者悉數受傷,儘管他們身手比官兵高明百倍,也架不住亂拳打死老師傅啊。
明軍推倒了許多礙手礙腳的屏車,騰出空間位置,而可供親衛們掩藏的地方,也越來越少,情況幾近危急。
楚峰當機立斷。「撤!換矛!」
親衛立即抽身,他們身後已沒有一個活著的官兵,退路倒是通暢,進入寨子後分道而行,大道兩邊,早擱著預先準備好的長矛。
「殺!」明軍士氣大振,奮勇追趕。
呂天成嗤之以鼻:換武器?戰場上瞬息萬變,容得你們慢吞吞換傢伙嗎?白痴,那等於是空個口子讓我們攻進去!
楚峰大吼:「火銃!」
剛推倒最後一排沖虜車,豁然開朗之際,官兵歡欣的表情,剎那間僵住,隨之身子骨陣陣泛寒。近在咫尺的眼前,一溜的四門虎蹲炮,二十多枝火銃,森然地對著自己,更要命的是,火繩已在嘶嘶冒著白煙。
真難為寨里的新丁,面對著成山成海的官兵,當中不少人猶在發抖,但仍能保持陣勢,歸根結蒂,如果不是『大王必勝』這個信念支撐著他們,恐怕早作鳥獸散了。
「哇!跑啊!!」
砰砰砰!轟!
官兵嘩啦撂倒了一大片,千戶呂天成也不能倖免,捂著淌血的臉面,嗷嗷大叫,怪就怪他是將官,騎馬高人一頭。
「矛陣!」衣著襤褸、血痕斑駁的楚峰,當先屹立,猶如磐石砥柱,背影有道不盡的豪情壯氣。
親衛止不住心頭激蕩,作為親衛,當然不能讓大王身先士卒,大夥呼啦頂了上去,一列十人,自成四行,踩著敵人尚未僵硬的屍身,一腳高一腳低迎向寨門。連番戰事,親衛們已經洗鍊出意志和血性,臨敵毫無懼色,簡直是忽視對方人數。
官兵迫於他們的氣勢,節節后縮。王根子臉頰抽搐幾下,一口氣差點挺不上來:「頂住!頂住!後退者斬!」
督戰隊應聲砍了數名亂兵。
「馬曉冀!長槍隊愣什麼!趕緊上!」王根子幾乎是歇斯底里。
兩方槍陣激烈對撞在一起,只不過官兵怯戰,槍在矛面前又處於弱勢,結果趨於被動,許多士兵還未伸槍,就被戳死。
矛陣只應對一個方面,親衛們的精神和力量得以集中,刺殺動作簡單利落,也能省不少力氣,而且親衛的反應和躲避速度快捷,半年苦練可不是白乾的,在他們眼中,官兵的一切動作,皆是懶洋洋、軟綿綿的,不堪一擊。
一經接觸,明軍死三十多人,親衛傷亡一人,還是被對方火銃偷襲得手的。
官兵畏畏縮縮,擁擠推搡,而親衛自行補位,配合默契。
雙方正膠著,後頭孟常忽然驚呼:「大王!北徑道有官兵摸上來!」
把守北面徑口的三名寨丁,此時已經身死,官兵正源源不斷的湧入山寨,帶隊的可以看出是個百戶。
山寨人手已經捉襟見肘,屋漏偏偏又逢連夜雨,楚峰臉都黑了:「蕭滿山、火銃隊!肅清敵人!」
「是!」渾身血紅的蕭滿山,立即從矛陣分出十名親衛,殺奔過去。
「大王!我去西徑!」唐凌帶上三名寨丁,匆匆離隊。
王根子稍稍松下緊繃的弦,不無得意的大聲譏諷:「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別以為西安衛好欺負,弟兄們,加把勁。」
士兵們轟然應和。
每個最糜爛的營伍中,總會有那麼一、兩個勇夫,從小徑攻入山寨的百戶,叫廖新,為人頗俱膽識,恣睢好戰,這次自請偷襲任務,還算順利,從踏入山寨那一刻,百兩賞銀已屬於囊中之物,忍不住小小激動了一下。
小徑狹窄,一次過來一人,後面還有五、六十弟兄未到,廖新可不認為堅立了半個月的山寨,能靠自己這三十多人擺平。「快快快!動作都他媽的快點!」
「大人!火銃隊!」兵丁急聲提醒。
廖新心中登時打個突,建功不成,難道反而要被賊人圍死在這裡嗎?「退!退到木屋裡!」
山寨一片白地,跟前只有一棟木屋,再沒有可躲避彈丸的地方,士兵或踹破房門,或從窗檯爬進來,剩下的不及走避,被張江泉的火銃隊干翻十幾人。
「不好,夫人還在裡面!」蕭滿山追之不及,懊恨得咬破了嘴皮子。
孟常望著小徑魚貫而入的官兵,急躁推他一把:「這裡由我們來。」
蕭滿山心念急轉,在清剿和堵截的選擇上,只好無奈選擇了堵截小徑,畢竟讓更多的官兵從上來,將會給山寨造成更大的劫難。「一定要救出夫人!!」
......
屋內,遽然湧進二十幾官兵,唐藝青臉色劇變:「你們......」
士兵發現屋子裡有人,條件反射揚刀便砍,唐藝青手無寸鐵的一個老漢,哪裡躲得過,唰唰身中數刀,最後被一槍穿膛而過。
「啊~!老頭子!」劉氏失聲驚叫中。
尋常對敵犯怵的官兵,殺良民卻一點也不手軟,見那婦人哭哭啼啼奔來,眼不帶眨一下,照樣殺了。
「娘!!」唐姀撕心啼泗,兩眼一抹泛黑,搖搖欲倒。
士兵戮紅了眼睛,刀口又起。
「慢著!」廖新急忙一腳踹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