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開拔
孟常這幾天忙得暈頭轉向,兌換銀票、買賣物質,還要登記去留人數,沒辦法,大王只給十天時間,整個寨子,又只有他一個人識文。
原本楚峰還想搭把手來著,問題是毛筆字太砢磣人,乾脆藏拙了,而且,另外有事要做。
楚峰再度甄選親衛了。
這回寨中人口盛,著實有不少小夥子踴躍報名,一統計,幾近八百人,佔去山寨三分之二丁壯,經考核,三百多漢子合格,所謂的合格,並非指他們有多能打,想也知道,都是飽一餐餓一餐的人,能有多大力氣?這裡指的是他們的韌勁及心性,主要是捨得玩命。
其餘次等者,撥歸火銃隊,要嘛就安入新組建的後備役里。
火銃隊缺少火器,顯弱小了。前番不得已,張江泉勉強執掌著火銃隊,如今覺得自己不適合干這種令人心驚膽戰的活兒,便主動讓位給唐凌,自己去了後勤隊,不過,依舊兼職教導新人火器運用。
親衛仍由李莫如統轄,童令、葉星等人分作頭領管帶,武昌運有功,也被擢升為頭領。
堯山一戰,老親衛死剩23人,除去李莫如等五虎,只餘17人,都是敢戰、善戰之輩,可謂彌足珍貴,他們全部撥歸為楚峰的貼身親衛。
強將手下無弱兵,這話時刻鞭策著新軍,眾衛沿習大王的練兵秘法,天天鍛煉體魄,操練陣形,契合度越來越好,馬其頓長矛方陣,終於初見效果。單靠精神支撐是不夠的,楚峰還有一套淘汰制度,一旦誰不合格,馬上遷調出親衛,如果火銃或後勤隊有人達標,立刻補進。
有付出就有回報,凡入親衛者,月俸銀二兩,其餘營伍一錢,李莫如等人則按職務大小,從五兩到八兩不等。一兩銀子,對流民來說,能買一石多米糧,生活數月了,人往高處走,試問誰不願掙那二兩銀子?
懷裡揣著銀子,三餐飽食,頭上頂著榮耀,親衛諸人已經沒有什麼可埋怨的了,自然要加倍珍惜這個身份,於是乎,親衛人人不敢偷懶懈怠,後勤有心者也努力奮進,你追我趕,親衛哪有不強的道理?!
孟常曾不免擔憂:「大王,如今山寨沒有外項收入,一年八百新軍用去了九千銀子,還要包辦兩千多寨民的吃喝,庫房恐怕支撐不了多久就要枯竭。」
楚峰的回答很簡單:「能撐頭一年的糧餉就夠了。」
一年?一年之中,又能變出什麼花樣來?可大王的玄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孟常索性不去理會,但幽怨總還是有的。「大王,咱們是不是走得太匆急了,小的應付幾千寨民,實在忙不過來了。」
楚峰負手站於窗前:「不快行么?攜老弱、輜重,橫跨走二千多里路,到了福建,估計已經十一月份了,寨民們缺少取暖之物,得趕緊找山頭,搭建營房、屋舍準備過冬,都要花時間啊.....」
這都是以前當乞丐,穿州過省拿捏氣候的經驗,沒什麼值得炫耀的,惟一區別是以前是小流民,現在是流民頭頭而已。
孟常怔了怔,肅敬道:「大王遠慮,小的自愧不如,不過,為什麼是福建?何不就近換個山頭?」
楚峰悠悠道:「明年,陝甘、山西、河南、湖廣四個地區,是主戰地,那將是戰禍綿綿,鄉鎮十室九空,州縣化為廢墟,仗打久了,官兵要征餉,起義軍要掠糧、捉丁,盜匪趁火打劫,你就算想搶,也沒東西可搶,以山寨現在的勢力,怎麼在這紛亂局勢中生存下去?」
「山寨如果想壯大成為一方勢力,就必須挑個可持續發展的好地方,我想了想,南、北直隸是都城,軍力強盛,很難生存;山東倒是沒戰火,不過它夾在南、北兩直隸中間,有什麼風吹草動,瞞不過朝廷耳目,安榻之側豈能容虎酣睡?而且沒有戰略縱深,除了以攻為守,你覺得以我們剛起步的實力,有可能攻出山東嗎?而浙江呢,歷來是賦稅重鎮,朝廷百般重視,那裡經營成一個鐵桶,官紳勢力盤根錯節,外人很難插上一腳;江西、廣西、貴州、四川稍微平安,但地方太窮,即便我有什麼設想,也難以實現,太平安的地方,往往缺少機遇。」
楚峰一面說著,一面竟暗暗為自己的臆想興奮起來,原本只是為了逃避戰亂而遷徙的借口,隱藏於背後的想法慢慢顯現出來。是的,人若沒點奮鬥目標、精神支柱,便與之前混吃等死的乞丐沒什麼不同,我為什麼象乞丐?我為什麼還要當乞丐?不!
楚峰自清醒之後,宛若新生,不再瞢昧,自然也多了一份野心,至少是換一種全新活法的野心,比如做一方富豪,比如開創一方勢力。益壯大的堯山寨,無疑讓楚峰看到了曙光,路僅剩一半,似乎並不遙遠......
「那就只剩下福建、廣東了,這兩地連通南洋諸國,商機無限,又是山高皇帝遠,可以讓我們肆無忌憚施展拳腳,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福建。」末了,楚峰表情有了一絲溫馨,其實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否福建人,但終歸是在那裡生活了許多年,比較熟悉環境。
孟常聽得直犯愣,大王的分析,當得上真知灼見,大局觀比自己還要開闊,跟著大王,真能學到不少東西呢,但最困惑的是大王為什麼堅決肯定大明將亂?末了,孟常將雜念甩至腦後,遞過一份箋紙:「大王,邸報小的已經抄回來了。」
楚峰隨手接過。
八月二十二日,熹宗逝於懋德殿。二十四日,信王朱由檢,遵遺命即皇帝位,頒詔天下,改明年為崇禎元年,是為思宗。這條信息相當重要,是做為揣測崇禎朝事故的基點,也是亂世的開端。
九月,帝追謚生母賢妃劉氏為皇太后,冊妃周氏為皇后。
魏忠賢上表辭程,帝不允。
閻鳴泰返回南京,榮任兵部尚書。
楚峰捏著報抄,遙望天際久久不語......
......
「開拔~!」
十天後,堯山寨民拔營啟程南下。
葉星為前鋒,探馬當先散往四面八方,勘道望風。後勤隊熱熱鬧鬧吆喝著騾馬,拉起十來車輜重,兵器、糧食全部用生活品或草料覆蓋,以免招惹是非。兩旁親衛護衛,人人衣內掩藏短刀,乍一望去,看不出端倪。流民們背著飄薄的家當,拖家帶口,由唐凌火銃隊押送,緊隨其後。
某些鄙陋,楚峰也改掉了,比如大王這個稱呼,太匪氣,不單自己彆扭,出門在外,有時候不留神說漏嘴,難免會招惹麻煩,便一律以少爺、屬下稱呼,起碼商人、財主的身份普通,不招眼。
下了山腳,忽然岔道上有人高呼。「孟小哥!孟兄弟!」
孟常神情一滯,心虛望望楚峰。
來的這夥人穿著華貴,舉手投足帶著銅臭味,楚峰面無表情回頭:「熟人?」
孟常訕訕道:「前日兌換銀票時認識的掌柜,他叫葛禹,這位就是我說的大......楚少爺。」
葛禹一夥匆匆趕來,陪著笑臉,往楚峰打哈哈。「小老兒見過楚公子,這趟南下能得少爺庇護,不勝感激啊,等到了地頭,容小老兒做東,宴請少爺。」
楚峰無所謂:「不客氣,多幾個人同行也沒什麼。」
孟常不禁長吁一口氣,原本有意替大王賣個人情給晉商,但終歸是自己擅自作主,怕大王責怪。
各隊有人引領,安節守序,楚峰清閑下來,索性嘮嗑:「掌柜的多數在哪裡走道?」
葛禹也很健談:「鄙東家是臨汾亢嗣鼎,既是鹽商,又是糧商,所需貨物,均來自兩淮。咱們晉商的商路,主要也是兩條幹線,一條南起廣東、福建,一條東起滬、直沽、東北,中經華南、華東、西南、西北、華北。一路帶貨回來,再販賣給蒙古、西域及遠東的通古斯(俄羅斯)等地。」
數日前孟常兌銀票,一萬兩銀子,對現下的亢家的一個分號來說,數額仍是不小,於是引起了葛禹注意,商人嘛,就得洞察先機,預先搞好地方上有潛力的勢力,以備應用,結果,孟常哪是老道姦猾的葛禹對手,三套兩套,就被套出了流民南下的信息。
恰巧,葛禹被總號派往應天府經辦事務。
葛禹走道不止一、兩遍了,以前南行,帶著押貨家丁就足夠了,辛苦些也沒什麼,可如今大明處處民生寥索,看似太平,然而各處匪幫霍亂,動輒幾十、上百一夥,三、四十家丁隨行都不頂事,自己懷裡揣著十多萬兩銀票,出事如何向東家交待?不如去時帶幾個夥計,簡單成行,回時拉貨再從當地雇一百來人押解,這才比較划算,於是,才厚顏求了孟常。
仔細端詳身後那些護衛,個個身材紮實,目露精光,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此行果然沒有跟錯人,雖然,不明白這位楚公子為什麼行商還要順帶捎上一群流民,但非常人多非常事,自己也管不著。
......
皇城內,從萬歲山北門出去,就是司禮監衙門。
按照禮制,內臣不得出禁門,兼且新皇即位,魏忠賢收斂了許多,此刻就呆在這小小的司禮監衙門裡。
魏忠賢躁鬱地來回度步,積壓在心頭的彷徨,令他喘不過氣來。
近來,不好的事情接踵而至,九月初三,崇禎以客氏不適合留在宮中為由,批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看似順理成章的事,卻令許多人深感震驚,這表示,後宮從此脫離了他魏忠賢的掌控。
接著,右副都御史楊所修,上疏彈劾兵部尚書崔呈秀、工部尚書李養德、刑部尚書周應秋,太僕寺少卿陳潁等人。奏疏上說『皇上御極,首崇聖母之封,以孝治天下,崔呈秀等人,父母過世,因先帝奪情而留任,有悖以孝治天下的準則,望皇上准令他們辭官回籍守制,以明萬古綱常』。
很明顯,楊所修想以守孝的幌子,請皇上下詔,發遣崔呈秀等人回家服喪守制,藉機削奪權利。
吏部尚書周應秋也一併被參,理由是不守職責,任用庸才,可誰都知道,周應秋的一切人事任用,皆出他魏忠賢的意思,打狗也不看看主人,囂張,太囂張了!
其間,王體乾請辭司禮監掌印,周應秋、崔呈秀等人也主動請辭回家守制,東廠各司衙門太監均有人上表辭呈,誰想皇上均不允所請,下旨慰留,溫和安撫,一點出手的意思也沒有。
魏忠賢摸不著頭腦,但為官多年,還是隱隱感覺到了風雨欲來。
「千歲,該上朝了。」貼身小公公低眉順,輕聲打斷了魏忠賢的臆想。
這句千歲,聽著尤為諷刺,魏忠賢不耐煩揮揮手:「知道,哎,咱家請停建生祠的奏疏,皇上看了沒有?」
小公公躬躬身:「回千歲,皇上閱罷,已有批示。」
「念。」
小公公趕緊到書案前翻找,末了,挑出一張奏摺:「皇上說,各地生祠,建好的就罷了,未建的,責令停止便是。」
「完了?」魏忠賢頓時如墮雲霧中,活人建生祠,前所未有,皇上連咱家這種配祀孔子、悖逆綱常的事,都能忍?
「回千歲,就這些了。」
魏忠賢心中稍安:「前些天吩咐給事中陳爾翼的事,他辦得怎樣了?」
「陳爾翼依計攻訐楊所修,指謫楊所修搬弄是非,糾纏不休,是東林餘孽欲因事生風,進行黨爭,又,東林黨遍布長安,愚民亂政,請求皇上下令東廠、錦衣衛等嚴加緝訪。」
「哦?」魏忠賢點點頭,帝王素來嫌惡臣子們結黨營私,如今以黨派門戶之爭的敏感話題,混淆視聽,將風頭轉移他處,掩飾我黨擅權之事,這陳爾翼倒是頗有意思,可堪大用。「皇上怎麼說?」
「皇上說群臣流品,先帝已經分別澄汰清楚,他初登御極,希望眾臣之間嘉言懿行,中正和平,不許揣摩風影,致生枝蔓。」
魏忠賢無語,實在弄不懂崇禎的心思了:莫非,皇上念先帝付託,不敢下手?!
「......算了,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