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遇上不該遇的人
徐應元垂首跪伏於崇禎面前:「皇上,魏忠賢恭奉的財物,臣已上繳戶部。」
崇禎目光閃爍,靜靜望他幾眼,才嘆道:「朕委屈你了。」
徐應元抬頭笑說:「這是臣應該做的,皇上剛剛即位,又要整頓魏黨,又要梳理朝綱,滿朝文武卻無一親信,咱們一干內侍,自當竭力襄助皇上,臣一己之身,誆了權勢滔天的魏忠賢下台,足以自豪。」
崇禎寬慰道:「你好生在顯陵呆著,風頭一過,朕自會將你調回。」
若說一帝之威,想弄誰不就弄誰嗎?但事情永遠不會那麼簡單,誠如徐應元所說,崇禎在朝中一個親信也沒有,魏忠賢勢大,怕就怕他狗急跳牆,到時候自己靠什麼來招架?無奈,只能採取鈍刀割肉的手法,釋兵、釋權。現在好了,魏忠賢被貶去省外,京師閹黨群梟無首,慌成一團,還不任由自己予取予奪?
此時,王應朝佝僂著背,畢恭畢敬走進來:「皇上,臣有事稟報。」
崇禎心情好,眉頭也舒展了許多,淡笑道:「說吧。」
王應朝尖聲道:「臣聞報,魏忠賢去往鳳陽途中,氣焰猶盛,竟帶護衛、家僕近千人,一路旗幟招展,張揚熠耀,不象被貶官,倒象是去上任一般,怕是意氣揚揚,雄心未已啊~。」
這算什麼?這是對皇家律法的輕慢,更是對帝王旨意的蔑視,崇禎臉色一沉,冷哼一聲:「豈有此理!被謫貶就該有個謫貶樣子,他這是顯擺給誰看?簡直不將朕放在眼裡!宣我口諭!」
「是!」
「諭兵部:逆惡魏忠賢本當肆市,以雪眾冤,然,先帝殯喪期間不宜開殺戒,朕姑且從輕降發鳳陽,等待刑部審核,豈知魏忠賢不思自改,仍敢畜養亡命,身帶凶刃,環擁隨護,其勢如同叛逆,令錦衣衛即刻差遣『適當』的官旗前去扭解,押赴至鳳陽交割明白,所有追隨魏忠賢的**宵小,通通擒拿歸案,不得縱容貽患,若有疏忽,嚴懲不貸。」
王應朝心頭一凜,以前皇上對待魏忠賢還模稜兩可,這條詔諭,可是確確實實判魏忠賢死罪了。
......
少了流民拖累,楚峰腳程非常快速,即使親衛沒有馬匹,靠步行一天八十里路,也屬正常,加之楚峰偶爾採用拉練方式跋涉,日行百里不算過分,十多天,便到了山東濟南府的邊境,德州。
楚峰是有點急躁了,唯恐閻鳴泰先一步進入京城,在天子腳下刺殺一名正二品大員,可不是開玩笑的,楚峰不認為靠自己這百十號人,就可以肆無忌憚,霍亂京師。閻鳴泰該死,但一百五十名親衛,不應該陪他死。
此時,天色漸黑,只能歇息一晚。
於是,楚峰就近選擇了安德驛所。
安德驛所是南、北直隸的路驛要道,又分為馬驛和水驛,可知它的重要性,驛所自然規模也不小。楚峰不是不想在德州縣投宿,但窮得叮噹響的驛所,宿金相對要便宜些,何況百來親衛湧入縣城,非官非商的,未免太過招搖,容易引起麻煩。
這年頭驛所日子艱難,驛丞也懶得管楚峰等人是官是商、是匪是盜,反正給宿夜之資就行,收了錢,自便。
眾親衛分班守衛,其餘人就要去歇息,忽然,隱約有大隊馬蹄聲傳來。
蕭滿山不禁微疑訝:「少爺,會不會是明軍。」
楚峰盯著官道,神色如常。「所有人都到屋後去砍一截十二尺竹竿,削尖一頭當長矛。」
蕭滿山迅速調頭查看,果然,驛站屋后,就是一片竹林,不禁暗嘆:少爺好仔細的觀察。
天底下,當然沒那麼多湊巧的事,楚峰早就注意到,在南方,幾乎每家驛所兩側都種有竹子,無它,驛所人就是為了圖個好兆頭:竹報平安,祈願南來北往的驛卒一路平安。因此,離開流民大隊時,楚峰並沒讓親衛們攜帶任何長兵器,一來是避嫌,二來,不愁沒有矛陣。
說是這麼說,若心思不夠細密,又豈是人人都能想到的?!
每個親衛都帶有短刀,砍竹子倒也快,不一會,手持竹矛,集合完畢。
這時,一夥貌似前鋒的隊伍,急馳而至,旋之迎面撞上,急忙剎停馬步,頭領也不及細看楚峰等人的異常,振聲喝斥:「都聽好,魏公公駕臨此地,所有人馬上騰出驛所,從速離去,遲了論逆處死!」
楚峰遂醒悟過來,魏忠賢被貶至鳳陽,這途中遇上的,還會是哪個魏公公?
頭領徒然眼尖察覺,楚峰這夥人的與眾不同,個個穩健紮實,氣定神閑,但頭領曾為東廠檔頭,作威作福慣了,連邊軍都得讓他三分,哪會在意楚峰這些人。「愣什麼!聽不懂人話嗎!」
對方不客氣,楚峰當然也沒好臉色,冷哼一聲:「滾!」
檔頭火冒三丈:「刁民膽敢擋魏公公幨帷,該死!」
楚峰很是無趣,為什麼民擋官道就該死。「投矛。」
呼!
百來根竹制長矛蓋頂而來。「哇!」檔頭頓時魂飛魄散,沒想到還真有人敢捋虎鬚的。
經過磨礪地親衛,體魄壯碩,臂力過人,長矛猶如守城弩機一般,刷刷刷,對面二十多人頃刻被紮實在地上,沒了聲息,這不叫戰鬥,這叫屠殺,一點成就感都沒有,但親衛們知道,接下來的才是戰鬥,人人自覺上前拔回竹矛,再度削尖,歸隊嚴陣以待。
咣~
一聲銅鑼,接著有人尖亢呼喝:「魏公公駕臨,閑人迴避~。」
這時,衣冠不整的驛丞才砰然撞開房門,失魂奔將出來,魏忠賢的淫威,廣播宇內,光聽名字就能嚇倒普通人,何況親臨他這小小驛所?驛丞一膝跪於官道旁,甭管見沒見著人,口中馬上念念有詞:「恭迎魏千歲,千歲恭安......」
不多時,前方塵煙滾滾,番旗飄揚,人馬嘈雜,陣陣紛亂踵步聲不絕於耳,並伴有鑼鼓、吹樂,排場不小。
等隊伍近前,不出所料的,所有喧鬧嘎然止住,靜謐非常。
駟馬高車旁,李朝欽神色驚慌道:「魏公公,有賊人攔路,馬檔頭死了。」
魏忠賢白眉一挑,狠狠一拍扶手,長身而起。「誰這麼狗膽!」
楚峰見到了,魏忠賢,這個臭名昭著的一代權奸,高大魁梧,臉寬而肉贅,一副地主老財的樣子,最大特點是眉心有顆肉瘤,乍一看還真有幾分菩薩相。楚峰彷彿發現珍寶一般,兩眼熠熠泛光,滿臉堆笑。
魏忠賢眼珠子一瞪,寒芒迸出:「豎子,為何發笑?」
楚峰只顧自話自說:「你哪條道不走,偏撞我這來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啊。」
魏忠賢輕蔑嗤鼻:「聽你意思,是要找咱家晦氣?哈,就憑你這百十號人嗎?」
楚峰懶得和他耍氣,拔馬隱入親衛陣中。「排陣,平矛!」
呼!
方陣如梭,竹矛銳利,雖然只有百來人,卻勃然欲發。人若無畏,自然強勢,親衛們的豪氣剛勇,來自於對集體的信任,和對楚峰的崇拜,即使人數少,可誰也沒露怯意,無視對方一千多人。
站在正面觀望的魏忠賢,幾乎感受到了那撲面鋒寒,無意識的心頭一凜,膽小者更是倉促後退兩步:好強烈的蕭森之氣,連內地明軍都沒有這架勢,對方究竟是伙什麼人?
魏忠賢被貶謫以來,自視虎倒餘威在,何曾見過這麼囂張的平民,簡直:「殺!誰能斬殺魁首,咱家賞銀千兩!」
手下頓時嗷嗷狂叫,鬧哄哄殺奔過去。
魏忠賢的家丁陣營很駁雜,有護院、地棍,原東廠番子、檔頭、錦衣衛,裡面還挾攙著好些身手不凡的綠林草莽,欺行霸市、抓人緝私倒是有一手,不過兩軍對陣,總結起來只有一句:烏合之眾!
「絞!」
馬其頓絞殺陣非常銳利,一刺一收,三排竹矛輪番伸縮,敵人剎不住腳,稀里嘩啦便被戳倒一大片,數下交鋒,親衛傷亡不過二、三人,但切割的速度,卻令人猝不及防。
護衛貪婪的心,終於收斂。「退退!」
恐慌一旦蔓延開,便再也支撐不住,人人思逃,有的索性跳下旁邊的水田裡避禍。只有小部分魏忠賢的本部家丁仍苦苦支撐,家丁和親衛的職能其實一樣,他們也有效死精神,奈何被敗兵沖亂了隊形,進退失據,還沒等緩過神,對方的矛陣便毫無遲滯的衝殺過來,登時,官道成了死亡之所。
陳清尚站車頂上,努力糾集散亂的部下。「賊人氣盛,不可靠人數填堵,圍起來!弓弩手!」
如果等對方嚴陣以待,恐怕一番箭矢攻擊,親衛就要死傷過半,楚峰輸不起,哪能容他重新組織力量,臨近車隊前,再次下令:「鉤形陣!包抄車隊!」
親衛唰地分成一個『U』字陣形,兩翼分別攻擊車隊兩面,鑲插進去,直逼魏忠賢車駕。
魏忠賢終於慌了,嘶聲大嚷「陳清尚,圍起賊人來打!殺敵一人賞銀百兩!」
別說百兩,就是二百兩一個,魏忠賢也願意,這趟鳳陽之行,情知是不能回京了,除疏通關節花去的銀子,被封查的家產,後面四十輛大車,是自己最後的私藏家底了,若不然,何須上千人護衛隨行?保住了,做個富家翁足矣,保不住,就回復之前的貧寒之身,人人都可以踐踏自己兩腳,想想都怕。
「千歲!賊人勢大,咱們稍後一點吧。」李朝欽臉色蒼白,象是被這兵禍嚇著了。
魏忠賢又是驚惶,又是氣憤,臉頰不停抽搐,末了,跳下車子,隨李朝欽往後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