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歷史迷霧
魏忠賢的護衛雖敗,卻沒有馬上逃散,每個賊人一百兩銀子,羈絆住了他們的去意,俗話說富貴險中求,誰不心存僥倖?!聽聞陳清尚號令,又從四面八方圍上來。
可惜的是,護衛吃虧在人員粗犖,指揮混亂,而且最糟糕的是魏忠賢剛剛被貶,理由之一就是妄自練兵,他再囂張,這風頭浪尖上,也不敢讓護衛私用制式長槍、火器等武器,那可真要坐實謀逆之罪了,於是,護衛們的防身兵刃,唯短刀和棍棒,不料對方精明,就地取材用竹矛,護衛無法欺近,只有待宰的份。
此消彼長,護衛哪經得起親衛的煞威,結果,楚峰的親衛勢如破竹,一殺到低,硬生生貫穿了車隊。
陳清尚跳腳大罵:「該死的!弓弩手哪去了!」
部下回道:「大人,他們湮沒於亂軍中,還沒來得及上弦,就都被賊人擊殺了!」
所有面對楚峰的敵手,都犯了一個低級錯誤,輕敵,而楚峰也正是經常這樣誤導對手。
楚峰冷靜嚷道:「倚車隊結陣!」
呼。兩翼親衛在車隊邊上,迅速結成一條長蛇陣。
分散在四處的護衛,面面相覷,這分明是要將魏公公的財產據為己有,那我們的份呢?!
楚峰冷眼掃視一番:「魏忠賢呢?」
蕭滿山慚愧:「我軍還未接近,他就往北面跑了。」
楚峰快速下令:「魏懋衡收集弓弩,嚴守車隊。蕭滿山帶十人跟我追魏忠賢!」
親衛轟然動作,並為楚峰拉來十匹馬。
阜城縣,離德州八十餘里地,位於北直隸東南部的河間府,京杭大運河西岸,地方不大,卻是地處京杭的驛路,平常倒是熱鬧,只因臨近年關,所以驛路才顯得特別冷清。
尤氏客棧,是縣城惟一一家旅舍,驛路的蕭條,直接影響到它的生意,此時尤掌柜正托著手,懨懨欲睡。
忽然,帘子被人掀開,迎入一陣刀刮的烈風,將尤掌柜驚醒。
「店家開間上房,打火。」
尤掌柜斜眼瞄瞄面前兩位納屨踵決、渾身泥污的狼狽旅客,很懷疑他們是否付得起房資。「二位客官,上房收取五錢銀子,一桌酒菜一錢銀子。」
「你......你這廝真是狗眼看人低!」李朝欽氣急敗壞擼袖子,一副地痞架勢,往常都是別人求著吃喝的主兒,哪受得了這個。
魏忠賢不動聲色攔下他,虎落平陽,不便計較什麼,看看自家一無長物,只好拔下手頭的翡翠扳指,散漫丟於櫃檯上。「夠嗎?」
尤掌柜眼珠子一突,扳指兒玲瓏剔透,最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出來是個好貨,抵下他這家破客棧,綽綽有餘。「夠夠,二位客官樓上請,小六,從櫃里拿些銀子,給二位客官添置一套新衣裳,王婆,燒水!阿花,上酒菜~」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掌燈時分,魏、李二人換洗衣物,兩杯小酒下肚,才止住滲骨的寒氣,十一月大雪節氣剛過,就遭這份罪,實在夠嗆。
「千歲,下一步該作何打算?」李朝欽臉上全是化不開的愁苦。「咱倆去了權勢,路上又被賊人劫盡財物,怎麼辦?......找皇上喊冤嗎?想都不用想,皇上不多踩一腳就已經很仁慈了......找往日的同僚?除了去印證那句『人走茶涼』,恐怕別無收穫......這回是山窮水盡了,難道真箇要去鳳陽安安分分的守陵......」
到最後,與其說是商討問題,倒不如說是李朝欽在獨自呢喃。
魏忠賢沒有答應,閉著雙眼,似乎在聆聽屋外的更鼓。
其實魏忠賢並非全無反應,相反,對李朝欽的話大生感觸。
回想自己從一個市井無賴,因還不起賭債,狠心自閹入宮,苦行鑽營,才由少監升到總管、司禮、直至東廠提督,竭力掙扎二十年,懊惱過,窘困過,風光過,獨孤過,最後權傾天下、生殺予奪,天下誰敢不敬?而如今,卻又淪回二十年前那般悲涼蕭寥的窘境,又重新做回了二十年前那個潦倒困苦的自己,好像人生壓根就沒有改變過,猶如一場玄夢剛剛驚醒,陪伴在身側的,依舊是窗外一輪孤清的寒月......
「千歲?」
魏忠賢睜開疲憊的眼睛:「什麼?」
「好歹拿個主意啊。」
魏忠賢搖搖頭:「咱家也沒主意了......」
「不如我給你們出個主意?」
魏、李二人身軀一震,齊齊轉頭望向房門。
接著,門板突然被人一腳蹬開,一群凶神惡煞隨之湧入,迅速把住各個門窗,封鎖出口。
李朝欽驚駭指著來人:「你們是劫道的賊人!」
楚峰清閑自在走進裡屋,自顧自扛來一張椅子,坐二人面前,才好整以暇說:「公公好眼力。」
「你.....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魏忠賢有了幾分困迫,幾分惶恐,這種感覺,久違了。
楚峰看白痴似的看他:「很簡單,二位公公的太監服,不正掛在客棧門外涼著嗎?」
魏忠賢胖臉彈跳了幾下,懊恨之色,躍然於面上。敢情,店家服務太周到了也是個致命傷害。「財物爾等已盡掠,還待怎樣?!」
楚峰彈彈袖子上的雪花,慢悠悠道:「沒別的,就是來要你命而已。」
魏、李二人同時哆嗦了一下,心底不禁泛涼。
魏忠賢,情知這些年做過許多絕戶事,總會結下不少舊仇宿怨:「你是誰的兒子?!」
「我也不知道,不過找你的確是為了家仇。」楚峰腮邊綻出了一抹激紅,臉上儘是大仇即將得報的寬慰。「行,說說,好叫你死個明白,天啟四年你興黨獄,殺孟常全家,之後孟常庇護我堯山寨,閻鳴泰受命於你前來清剿,殃及我妻子,老天不負,居然讓我撞見你這罪魁禍首。」
按照以往,魏忠賢肯定要狡辯一番,但如今一番追憶,也心灰意懶了,而且求告無門,爭辯又有什麼用?
身旁的李朝欽,卻撲通跪下,一個勁的磕頭,哭號道:「好漢,各位好漢爺,不關小人的事呀,全系魏忠賢一人支使的啊,小人只是個當差的閹宦,賤命一條,求好漢爺饒小的一命~。」
魏忠賢一屁股跌坐椅子上,臉色灰白,雙瞳已是毫無生氣,連最後追隨著的親信,也在生死之間,選擇了變節,獨孤啊,凄涼啊,惆悵啊,這世間還有什麼可堅持的、可留戀的?末了,渾然一嘆,容顏蒼老了幾歲:「咱家能選擇全屍嗎?」
楚峰笑笑:「我是個文明人,來啊,弔死他們!」
「是!」
魏忠賢眼睜睜看著親衛撕掉被褥,環成長綾,結紮於房樑上,簡簡單單做成絞場。
李朝欽早尿了一屋子腥臭,人陷入混沌恍惚之中,任由被親衛推搡至梁下,套上脖子。
「我自己來!」魏忠賢掙脫親衛的手,當年自宮,需要莫大的勇氣,現在一死,反倒是個解脫了。
哧溜!
兩道人影升掛至半空。
魏忠賢眼珠暴凸,手腳無意識地掙扎,半晌,軀體軟化,沒了聲息。一代奸閹,就這樣死在楚峰手裡,死在一個與其身份極不相稱的小客棧里。歷史上,魏忠賢是這麼死的嗎?管他,反正歷史上,魏忠賢也逃不過一死。
「嘿嘿.....呵呵.....哈哈哈哈!」楚峰雙目赤紅,癲狂似的望天長笑,久久不曾停歇。
眾親衛心有戚戚焉。
......
咻咻咻!
一陣弩矢,陳清尚一夥丟下四十多具屍體,再度被擊退。
親衛剛剛新晉,訓練不足兩個月,比起老親衛,太欠根基,數度交戰,死了三十多人,傷者不可計,魏懋衡點了點傷亡,極其窩火,對方仍剩四百餘人,偏都是些打混仗的高手,圍在附近不停耍著陰招,煩不勝煩。
魏懋衡也想過一鼓作氣擊潰他們,但少爺嚴令死守車隊,他也明白,少爺需要用這些財物來拓展基業,哪敢馬虎。
魏懋衡只是煩,卻不知陳清尚一方,卻已是肉顫心驚。
這夥人太彪悍了,應付數倍之眾,仍攻守有度,遊刃有餘,看來是討不了好了,已方人心思退,毫無戰意,陳清尚眼骨碌一轉,便遠遠喊道:「對方的兄弟,可否打個商量?」
魏懋衡冷哼,不置可否。
陳清尚清清嗓子:「各位劫道,無非為財,何苦彼此結怨?不如你取一半財物離開,我等必不追究。」
身後的護衛頓時額首贊同:「對對,魏公公不知去向,咱們和和氣氣,對分了財物也是件美事。」合著都不是為了忠於職守留下的,如果不是沖著那一長溜的車隊,恐怕早散去了。
魏懋衡嗤之以鼻:「我家少爺洒然離去,半句不多吩咐,自然是對我魏懋衡信任之極,你這屁話不說也罷,有力氣不若多戰幾回合。」
陳清尚氣結:「對面的各位兄弟!你家少爺掠得財物,賞給你們的,也不過百十兩,何必為他拚命?分取這些財物,天涯海角,無拘無束隨你們逍遙,豈不跟好?!」
魏懋衡回身冷眼掃視下屬,很好,無一人動彈,抓矛的手依舊堅定,少爺練兵,練出來的可不單是力氣,還有榮譽感、膽氣、血性、赤誠,對方算是白折騰了。
什麼法子都用盡了,陳清尚沮喪之極。
雙方就這麼耗著,親衛頭頂、肩膀,都積滿了雪,陳清尚的護衛也在蹬腳搓手,不堪嚴寒,但相對來說,親衛體格壯碩,耐寒性要強多了。
轟!
馬蹄聲徒然從後方傳出。
陳清尚驚慌望去時,發現己方陣營被人撕開一個缺口,來的只有十個騎兵,左突右闖,如入無人之境。
楚峰等人將兩把雙長刀橫架馬背上,不花半分力氣,一路犁過去,沿途人仰馬翻。
步兵對上馬騎,就如小雞與老鷹,先天性就有一種恐懼感,不管是擊殺也好,撞擊也罷,騎兵都不是**所能夠招架的,有心想跑吧,可是冰天雪地里耗了兩個時辰,身板僵硬,動作遲鈍,根本就跑不開,基本上護衛是被單方面被屠殺。
結果,陳清尚一方崩潰了。
楚峰揚聲道:「東面親衛嚴守陣地,西面親衛結方陣,隨我衝殺!」
親衛士氣大增,集陣歸位,如狼似虎殺了過去.....
這一仗,沒有任何懸念,陳清尚一個照面,讓蕭滿山一刀給劈了,餘下徒眾,皆做鳥獸散。
對於以少勝多,親衛習以為常,一點也沒有戰後喜悅,人人自覺打掃戰場。
魏懋衡跺跺腳,哈氣揉搓著僵硬的面孔。「這鬼天氣。」
蕭滿山吃吃壞笑:「凍蔫了吧?」
魏懋衡打量蕭滿山的衣褲,不見有什麼雪花、水跡,一肚子狐疑:「哎,你這怎麼不象是剛剛趕來的樣子啊?」
蕭滿山樂了:「我們和少爺早來了,就躲在不遠處,避著風雨呢。」
魏懋衡一愣,旋之苦笑:「少爺莫不是在考驗我?」
「那到不是,少爺故意遲來的。」
「何解?」
「少爺看敵方勢大,硬拼怕親衛損傷重,所以讓你們繼續相持,直耗到敵方不耐煩、氣泄、手腳僵硬,才以少數突擊取勝,這就是少爺對『天時』的運用。」蕭滿山不無佩服的說。
魏懋衡恍然大悟:「少爺就不怕我撐不下去呀?」聽那語氣,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第一次獨力指揮,自己並沒弱親衛的名頭。
蕭滿山鄙視他一眼:「若你冒失出擊,當然會演變成一場混戰,不過,少爺似乎也考慮到了你的稟性,論攻,你不如我,論守,我比不上你,少爺讓你堅守,自然有他的道理,再說親衛的能耐,你我都知道,對付烏合之眾都撐不下,你去死算了......」
魏懋衡暗暗咋舌,撓撓後腦勺。「少爺深謀,非我等可以仰攀。」
「蕭滿山、魏懋衡。」
二人忙停止閑聊,快步趕過去:「少爺。」
楚峰淡淡說:「即刻倆押運車隊去福建,按流民的腳程,估計我們能在半道上追上孟常。」
蕭滿山與魏懋衡面面相覷。
蕭滿山奇怪:「少爺不找閻鳴泰晦氣了?」
楚峰點點頭:「魁首魏忠賢已殺,我的心鬆了一大半,閻鳴泰那小跟班,晚些算賬也不遲,我的人生不能單單隻是為了尋仇,事有緩急,現在至緊要是將這四十輛大車送回福建,安置多出來的三千流民,建寨立足。」
「哈,孟常此時正為枯竭的庫房,焦頭爛額呢吧。」魏懋衡其實也不願少爺上京冒險。「少爺,此去福建,沿途關津、要道皆有分守道,之前幾千流民過境,各地巡檢司見隊伍龐大,不敢觸碰,而且難民也沒油水撈,懶得理會,可如今親衛人少,帶數十輛大車,即使巡檢司不管,兩浙巡鹽司、批驗所也會插手檢查,迢迢幾百里路,何止一、兩個關卡,硬闖一關,怕是闖不過二關,搞不好要遭官兵圍捕。」
「少爺命令已下,上刀山、下火海又何妨!」蕭滿山白了魏懋衡一眼,豪氣干雲說:「少爺放心,我等就算分拆成若干份,翻山越嶺,穿越小道,多走幾趟,也一定會將重寶運抵福建!」
楚峰鬱悶道:「我不是讓你拿了那兩件太監衣服嗎,還有魏忠賢的官憑印信,讓人換上,假扮回鄉省親的太監,或冒充礦監、稅使也行,記得安泰酒樓上,幾位書生對時事的評介,礦監使好像是種蠻囂張的職業,過路時,識趣的賞百十兩關費,誰不識趣殺過去就是了。」
魏懋衡目光一亮:「少爺妙想!宦官仗天子之威,歷來傲慢跋扈,頂著這銜頭,幾可大搖大擺的過境了。」
......
大批錦衣衛,團團圍住尤氏客棧。
尤掌柜的戰戰慄栗跪在店門口,嚇得搖搖欲倒。
原本以為在這小縣城,又奉公守法的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和錦衣衛有什麼牽扯,豈料人算不如天算,還真就出了潑天大事,經府衙來驗,天字型大小客房死的兩位客人,其中之一,竟然是惡名昭彰的魏忠賢,天啊,錦衣衛正是魏忠賢的犬牙,這回自己穩死了,還要累及妻兒老小。
「鄭大人請。」
「府台大人請。」鄭士毅,就是兵部按照崇禎意思,派來解押魏忠賢的『合適』人選,他剛新執錦衣衛千總官旗,平素與魏忠賢沒有往來,再者現今皇帝要辦魏忠賢,他也犯不著徇私縱容。
二人虛套一番,來到二樓,進入上房。
魏忠賢和李朝欽的臉,已呈現干臘狀,並結有一層細細的白毛霜,還吐著老長舌頭。
鄭士毅看過後,回身說:「府台大人,他的確是魏忠賢。」
王建泰抹抹沒有一絲汗汁的額面,惶恐的點頭:「是就好,是就好,下官也可交差了。」本來死個把人,無須堂堂知府經辦,奈何死的人物來頭不小,走過場也得來。
鄭士毅看著搖搖微晃的屍體,困惑不已。「王大人可知他們是怎麼死的?」
王建泰愣了愣:「不是畏罪自殺么?」
屍體處於中央房梁,四周無一物,吊得有點高,鄭士毅走到跟面,比了比屍體腳尖,已經可以踩到了他的胸膛處了,如此自殺方式,倒也蹊蹺得很。「嘿,王大人說呢?」
「這......下官愚鈍......」
「就按大人所說吧,王大人,可否開具籤押,讓本官回去交差?」
「下官這就經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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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正四品,地域、地區級行政機構長官,職稱府台。
巡檢司:巡檢一名,從九品,巡檢司隸屬府、州,設於關津要道,負責稽查往來行人、貨物,打擊走私,緝捕逃軍、逃囚、盜賊,偽造寶鈔及偽印等,每司置弓兵8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