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談崩了
「報!採辦隊返回,南京來人查收地契,船家鄭海、晉商葛禹,請見少爺,說有事相商!」
楚峰丟下手中寧德地圖冊。「好!總算來了!」
這段時間,楚峰感覺自己就象輪軸急轉的陀螺,一次性清償以往的懶惰似的,有時候忙著忙著,都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只是心底一直有個聲音,督促著自己不要停下腳步,於是乎,營營逐逐,就成了一種慣性。
葛禹和鄭海立於楚庄前,目愣口呆望著一隊隊工蟻似的流民,有條不紊將糧草等物資運送入楚庄,領到糧食的人家,又歡欣地運往自家房屋,那漫山遍野的窩棚,人聲鼎沸,熱火驅散了釅寒,好一派繁榮。
孟常正相陪在二人身旁。
楚峰出門,打老遠就招呼:「葛掌柜,鄭官人,二位可好?」
鄭海趕忙施禮:「楚公子有心,咱還不是那樣過著,倒是楚公子這裡,好不興旺。」
「楚公子,您白白髮放糧食給流民?」葛禹多少能看出點端倪,眼前景象,其實是一種畸形的繁榮,無比脆弱,怕是經受不起變遷。
楚峰安閑的說:「是啊,我錢多。」
「呃。」這是楚公子式的幽默嗎?葛禹嘎嘎乾笑兩聲:「非常人行非常事,在下罔自非議,倒叫楚公子貽笑了。」
楚峰比比手勢:「二位請吧。」
葛、鄭二人揖讓一番,進入莊園。
楚峰丟掉茶蓋,粗俗的牛飲一口。「葛掌柜這次來,不知有何貴幹?」
「咳,鄙東家發話了,要求先採購部分古玩,畢竟楚公子的貨,有些過於貴重,亢家一次性吃不下。」
「多少?」
葛禹小心地掏出一沓紙,退給楚峰:「這是十萬兩銀票。」亢家累積數輩,如今剛剛崛起,各地分號名下,十萬兩白銀可不是說拿就能輕易拿出來的。
孟常頓時一陣激動,管了許久賬務,府庫里有多少錢,他是最清楚不過了。
掠奪魏忠賢六萬兩白銀,才到寧德幾天功夫,楚少爺給流民購糧、添衣,買農具、田地,雖然博得了大善人的美名,但也嘩嘩用掉了兩萬,如今,又大肆徵收親衛,提升待遇,兩千人一下子再去了六千,按少爺的說法,從事高危工作,提著腦袋幹活,當然離不開高額薪俸的刺激,此舉是對路了,卻難免叫孟常心頭泣血。
最糟糕的是,流民還不能生產,轄地沒有穩定收入,而且還承諾替寧德補足稅賦差額,光出不進,看似好好的基業,一直處於飄搖之中,能叫人不急嗎?!若不是突然有葛掌柜這份來錢,山莊怕是要山窮水盡了,但看少爺這副大手大腳的樣子,估摸著十萬兩銀子,也不經什麼事兒。
「葛掌柜夠爽快!」楚峰揮揮手,孟常幾乎是搶似的,將票據攬入懷裡,一副守財嘴臉。末了,楚峰又說:「葛掌柜,能不能再替我弄些火藥來?」
葛禹神色一滯,古怪的看看楚峰。
楚峰面不改色說:「你知道,面海背山,極容易招來匪盜,防身之物必不可少,奈何我那幾桿火銃,缺了些硝葯。」
葛禹心照不宣:「這是軍資,在下儘力而為吧。」
「孟常,帶葛掌柜去挑選價值十萬兩的貨物。」所有贓物,經由南京行內人粗略鑒定過價值,可終歸是贓物,市價當然有所折減,一百萬的貨,折價五十萬,買貴賣賤,也是沒法子的事,但至少比典給當鋪強。
「小的遵命。」孟常的聲音仍有點凜顫,老天在上,他可真沒見過這麼多錢。
待二人離去,鄭海也明白該論到自己了。
「楚公子,我暗中聯繫過,只有四戶人家願意遷徙。」
「哦?」楚峰奇怪:「難道我這處開出的條件,比外面還要差?」
「那倒不是,如今,外間民眾見當今新帝崇禎,旁無一人相助,神明自運,不動聲色逐元兇、處閹黨,大明人人稱頌,時值社稷革故鼎新的關頭,不少人家認為生活似乎有所期盼,所以想看看風頭再說。」
「哈!」楚峰無奈自嘲笑笑:「竟然還有人看好朝廷,這麼多年的潰爛和腐朽,豈是換個皇帝就能改變的?!看來他們是不明白什麼叫先來後到,別等再想依附我時,可就沒那麼優渥的條件啰。」
鄭海表情不禁一怔,楚峰的言論,已經趨於忤逆,哪敢搭茬。
楚峰摸出一張亢家銀票:「這是你的酬勞。」
鄭海茫然接過,此時精神卻不再銀票上面,而是念及楚峰那句『先來後到』的話。自古能晉為開國之臣的,無一不是隨主君風雨共舟、共赴患難者,哪怕是名庸才,沒功勞也有苦勞,只要成其功業,這份交情足以讓人榮華一生,蔭澤後代,當然,要看你跟的主子是否有前途,這就得看各人眼光了......
楚峰城府深不可測度,始終隱於霧瘴之後,看不出他要做些什麼,然而,其人頭角崢嶸,銳意進取的姿態,卻能讓人暗暗感受和折服,這種人不管放在什麼地方,都會埋沒,再看那憑空而起的山寨,那欣欣向榮的景觀,似乎也能旁證一些問題。
鄭海忽然推開銀票,起身跪下:「前番貿然推拒少爺邀請,日夜思想,總覺得自己目光短淺,悔之不及,若少爺不嫌棄,我鄭海願為少爺效力。」
以後的事情,鄭海不得而知,是好是壞都象在抓骰,人生,無非是豁出去了一把。啊,也不算豁出去,這年頭,當一個旗官,比佃農好不了多少,俗話說人往高出走,依附楚峰至少比依附官家強。
「起來吧,從今往後,你就是楚庄的對外聯絡人。」楚峰將銀票推還:「這一千兩,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從不食言。」
「少爺這......這讓人知道,還以為我是貪財來投靠的.......」說到後面,鄭海聲音越來越小,楚公子銳利的目光,彷彿洞悉了自己的內心,是的,不可否認自己用心不純,還是別自找無趣吧。
楚峰悠然道:「我不在乎你貪錢,回南京后,繼續替我廣招軍匠、木匠、船匠和熟悉海事的船員。」
「是。」鄭海低頭領命。
剛交待完畢事務,負責專項採辦糧草的武昌運、葉星、唐凌等人沖沖趕至。「少爺,糧草均採購完畢,共兩萬石。」
楚峰點點頭:「唐凌。」
唐凌挺挺瘦小的身板:「姐夫!」
楚莊裡,人人尊稱楚峰少爺,只有他叫姐夫,實在是個異數。楚峰表情和緩了些:「你帶一百堯山寨民,跟鄭海去南京,使人盡量收攏周邊流民,雇船將他們帶來寧德,我沒喊停,你就接著做。」
「是!」經過一番長途跋涉,唐凌成長不少,原本就在後勤做慣了這種事,自然不在話下。
唐凌也沒問個為什麼,經驗告訴他們,楚峰做事看似雜亂無章,但無一不暗含機鋒,布局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將來有你恍然大悟的時候,所以,當前需要的是極力去做好份內之事,而不是質疑。
這時,又一名親衛手捧帖子走入:「少爺,張士敬送上拜帖。」
「嚯,他還真沉得住氣,半個月才來找我。」
......
看慣了後世擁擠,寧德縣城很有幾分蕭條,規模比後世一個鎮還略差,如果不是它靠那一圈黃土城池撐著場面,真不叫人待見,想想也是,寧德縣城千多平方公里,只有在籍人口三萬多人,就算加上白冊,大不了一萬多人,攤到縣城的居民,自然顯得凋零。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縣城都有,楚峰甚至發現一處青樓,只是站在外邊攬客的姑娘,實在寒磣人,當她們熱情喊著大爺,揮搖不斷撲出細白粉末的手絹奔來時,楚峰打了個哆嗦,幾乎是毫不憐惜地抽了馬兒一鞭。
聚客酒樓,是寧德惟一上得了檯面的老字號酒家,此時門前已經站滿了人,最近,楚庄的風頭可謂一時無兩,聽說張士敬宴請楚峰,連普通老百姓,都想來看看這攪得寧德平地生波的楚公子,究竟長個什麼樣子。
「哈哈哈,楚公子肯大駕光臨,張某榮幸之致啊。」
張士敬?楚峰拱手還禮:「張員外客氣。」此人年逾不惑,肥頭圓腦的,肚腩象極了七月孕婦,眼角的褶皺程度,說明他很愛笑,乍一看就是個善人模樣。
他身旁尚有兩名暴發戶似的傢伙,也在打拱作揖,楚峰弄不清狀況。「二位是......」
一頹老子陰孜孜道:「老朽王富貴,四都塘人士。」
另一人則大大咧咧的,頗不耐煩:「七都塘雷延崇。」
好嘛,寧德四大巨頭,全齊集聚客樓了。
「冒昧相邀,實在唐突,楚公子,請上二樓雅座,張某略備了些酒菜,也不知合不合楚公子口味。」張士敬既殷勤,且禮數周到,還真讓人不好說他什麼。
聚客樓二樓,全部包了下來,所有人的親隨、扈衛團團圍在四面,當中,主子們仍在互相謙讓著,他們彼此之間,卻早已經迸出挑釁和機鋒。說起來,張、王、雷三人雖然同為一鄉鄰里,非但沒什麼來往,甚至在各自地盤邊緣,還不停有些小摩擦,他們是土財主,不必象商人那樣講究一團和氣,誰又會服氣誰?!這次要不是楚峰,他們才懶得費神來寧德縣城聚會。
屁股剛剛沾到椅子,雷延崇首先忍不住發問:「楚峰,今天大家小聚,是為了定個規矩。」
「哦?什麼規矩?」楚峰懶洋洋的。
王富貴一如老學究般,搖頭晃腦說:「楚公子,你我身為一方富紳,關心民間疾苦,多予百姓實惠,也是無可厚非,但近來你在海濱所做,破壞了許多原本約定成俗的事情,你比如丁役,須知洪武年頒布『均工夫』法,嚴謹欺隱戶籍,違者治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們能瞞的,自然幫你瞞下了,可咱們村村出丁,耽誤勞作,而你那處卻偷了空閑,這樣有失公允啊~。」
雷延崇不耐煩揮揮手:「行了行了,繞那大彎做什麼,是關於出丁的事兒嗎,你就直說楚峰隱瞞戶籍,暗立白冊,中飽私囊,還有他頒下的農政,令咱們底下許多佃戶人心浮動,紛紛棄耕轉投他處,那是損了咱三家利益!」
「楚老弟初來乍到,哪知道如此多舊俗,說開就結了,來來來,先用膳,完了再說不遲。」張士敬舉杯,充當和事佬。
三人自說自話,一唱一和,全然不把他楚峰放在眼裡,特別是雷延崇不客氣的聲聲直呼楚峰名諱,弄得童令諸衛心頭火氣,他們可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親衛啊。
楚峰悠然笑道:「我該如何令各位滿意?」
王、雷二人互相對望,最後望向張士敬,畢竟他才是寧德最大的財東,若他有意對楚峰示好,手下留情,他們再怎麼說也白折騰,這會兒馬前卒的戲份做足,接下來也該正角上場了。
「這......」王富貴眼骨碌轉轉,打著商量道:「這樣吧,咱們三家之前有個磋商結果,楚公子您看能不能革除現在的農政制度,也好叫咱們手下佃戶收攏人心,鄰里講究個和睦不是?再者,不能光咱們三家全部承擔寧德的差役吧?每當編僉出丁,楚公子是否該給咱們三家幾成賦額,以茲勉勵?」
居然盤剝到我頭上了?楚峰暢快地哈哈大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啊~。」
張士敬扯扯臉皮:「那是,那是,嘿嘿。」據了解,楚峰並無靠山,無非有點家財,這種人最好拿捏。」
楚峰雙目星光一濺:「我楚庄的事務,不勞各位操心,若要收攏民心,不妨學學我的做法,保證百姓對你們感恩戴德,至於編僉出丁,我可以給你們賦額,這也是和聞知縣說好了的。」
「呃。」
張士敬三人表情頓時僵住,他們有的是銀子,重要的不在賦額,唯獨楚峰的農政,才是動搖三人根基的源頭。自己總不能也學楚峰那般做法,將佃戶拉回來吧?那得撒多少銀子?
「呔!敬酒不吃吃罰酒!」雷延崇為人粗暴,話不投機,手中一隻茶盞脫手便砸出。
楚峰早看透他們了,自己由零開始,自給自足,賺多賺少都是賺,可他們不行,根深蒂固的剝削思想,哪做得來讓利予民的事?就象撈慣一兩黃金的人,突然叫他回頭慢騰騰的掙一兩銀子,簡直是憋屈!
當我好欺負嗎?暗暗戒備的楚峰,在對方揚手的剎那,氣沉丹田,馬步蹲樁,抬手奮力一掀。
嘩啦!乒乓!
雷延崇想不到楚峰反應這麼快,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擦擦掛滿了殘羹剩菜的臉,氣急敗壞:「打!」
一看事情談崩,雙方上演全武行,張士敬和王富貴急忙退後,但並沒招呼自己人加入戰團,有城府的人,當然要先觀風望色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