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雨飄搖
高宗建炎二年七月,開封留守宗澤病逝,臨終時他連呼三聲「過河」!含恨而逝。金兵得知消息,趁勢又一次南下,兵鋒直指揚州。高宗聞訊,心知揚州已然不能久留,當即傳下聖旨,要到杭州去「南巡」。此時高宗已經罷免了李綱,身邊幾乎已無忠義之臣,留下的儘是如汪伯彥、黃潛善等溜須拍馬的奸佞之臣,見此聖旨一出,自然高興萬分,歡呼雀躍。
不數日便收拾停當,高宗急忙起駕,帶著文武眾臣、後宮家眷一干人等乘船南下,直奔杭州。樞密使王淵本來被高宗任命斷後,卻只顧著運送自己的金銀細軟,哪裡有功夫去指揮兵馬,布置防守事宜?待到金兵殺至,他自己腳底抹油溜掉了,數萬宋軍卻稀里糊塗的成了俘虜。
此時金軍的主帥已經是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顏宗弼,這個人名諸位看官可能感覺不熟,但要說他的另一個名字——金兀朮,大家就會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兀朮率軍一路攻城拔寨,擊潰宋軍無數,連名將韓世忠所部亦被其所敗,他率軍一直打到長江邊上,為江水所阻,加上金兵沒有舟船,不諳水戰,方才退兵。
早在宗澤還在世時,河北地區已經引出了無數英雄豪傑、綠林好漢,他們成立了不少抗擊金兵的義軍,利用各種手段擊殺金兵。武林之中許多英雄義士也紛紛加入其中,就連少林寺、嵩山、華山、泰山、恆山、丐幫等幫派中的門人徒眾,亦有許多人自發前來,抗金殺敵。
泰山派老掌門池重宵,年歲已近七旬,帶著其子池先秋與門下弟子,在山東一帶頻頻與金兵作戰,斬獲頗豐;華山派新任掌門「大雁客」顧楓,帶著派中弟子多次下山,打探金軍情報,並數次潛入金營,擊殺金將;嵩山派、少林寺等人眾紛紛來到開封,加入老將宗澤的麾下,共同抗擊金兵。丐幫弟子更是利用自己身份的便利,探取金人的情報,擊殺小股以及落單的金兵;就連恆山派的尼姑們也不甘示弱,頻頻焚燒過路金兵的糧草輜重。
簡而言之,整個北方中原大地,民心可用,都團結在宗澤的周圍,願為抗金大業貢獻一份力量。而如今,宗澤已逝,新任的開封留守杜充卻是一個目光短淺、貪生怕死的鼠輩,他先是放棄了河北各地,使得北方義軍大半都被金軍絞殺。他又為阻金兵南下,掘開黃河,卻非但沒能擋住金兵,還淹死了數十萬兩淮的百姓。實在是可恨之極!但高宗君臣卻認為他守衛京師有功,不但不罰,還升了他的官職。皇帝昏庸,奸佞當道,加上強敵環伺,大宋的江山,到了這時,已處於岌岌可危,風雨飄搖之中。
高宗雖已繼承大統,可也只是一味的避開金兵的鋒芒,不斷南遷,並無有效的禦敵之策。誰能挽救這將要傾覆的房屋?誰又可抵禦金兵的步步緊逼?實在是未知之數。
建炎三年九月金兵又一次南下,渡過長江,一直打到杭州,兀朮還喊出口號,要「搜山檢海捉趙構」。高宗從揚州逃到杭州,還未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又只能開始逃跑的生活。最後,他只得乘船漂泊於海上。長江以南大部盡皆遭受金軍擄掠,民眾自知唇亡齒寒,也都紛紛起來反抗金人。
南嶽衡山,位於古荊州之南,能位列「五嶽」,自然可知其景色之不俗。在衡山的群峰之中,有一門派——衡山派,是自唐朝以來傳承的一大門派。傳到了這一世,已歷二十六代,這一代掌門姓劉名輕舟,他生性豪爽,善與人結交。衡山派在七年前由他師父交至他手中,只因三十年前的一樁武林舊事,衡山派弟子凋零,這數年間劉輕舟又多次帶領與師兄弟們北上去襲殺金軍,不少都戰死疆場,如今僅剩下了劉輕舟與一位武功全失和一位失卻了右臂的師弟。
他這二位師弟又在半年前告別劉輕舟,離了衡山派,再不過問世事,偌大一個衡山派,現如今就剩劉輕舟一人和一些僕役廚子尚在支撐。
建炎四年四五月間,金兵的多路進攻被韓世忠、岳飛、吳玠等人挫敗,終於從長江一線退兵北返,江南這半壁江山,終得片刻平靜之時,高宗也從海上返回杭州,大宋的朝廷也有了喘息之機。宋金兩國都是厲兵秣馬,準備再戰。
這天午後,劉輕舟正在山上練武,門人來報說有人前來求見。劉輕舟便命門人把人帶到正堂,自己換身衣服,便來相見,門人應聲而去。
劉輕舟轉身回到卧房,換了身衣衫,便來到正堂。正堂之上,只見一人吊著一臂,整個腦袋都被白布包裹,坐在一側的椅子上,見劉輕舟進了來,得到門人示意,得知這就是衡山掌門劉輕舟,忙起身見禮:「小人陸十三,見過劉掌門。」
劉輕舟回了一禮,問道:「敢問足下緣何到了我這衡山來?」陸十三忽的跪地痛哭,道:「劉掌門,小人乃是原潞安州知府陸登陸老爺的隨從,五年前,金狗南下犯我邊境,我家老爺帶著全城百姓守城,不想金狗勢大,城破后我家老爺殺身殉國,我家夫人也隨之殉難。」言語未畢,哭聲卻已然止不住。劉輕舟緩聲接道:「陸兄曾與我有過一面之緣,當年他與夫人前往北邊上任之時,我們在洞庭湖偶遇,相談十分愉快,便一同飲酒泛舟,結下了這段交情。當日,我也得知他的死訊,曾北赴潞安州,只恨我去的太晚,未能救得陸兄性命,我深以為憾,不知十三兄弟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陸十三抹了抹眼淚,止住哭聲,接著道:「劉掌門,我家老爺與夫人死難后,尚留下一子,取名文龍,當時乳母抱著小少爺,我在前探路,欲從破城之中逃出,不想卻被金狗所獲。我與乳母本以為此次必死無疑,萬幸天可憐見,我們遇見了的是金狗的大官,那人叫完顏宗弼,咱們都喊他作金兀朮,是金狗的四皇子,他問明了我們的來歷,又敬佩老爺的氣節,便也沒有傷害小少爺,只是將我們一同帶走,並且將小少爺養了起來。可如今,五年過去了,小少爺也逐漸長大,每每看到他問自己的殺父仇人叫爹,我與乳娘都心如刀絞,可我倆本事低微,無法將小少爺帶出虎口,想講出實情,又恐小少爺年紀尚小,不懂得隱忍,被金狗知道后,又會加害小少爺。這次金狗出征,我和乳娘思索再三,決定由我假意服侍金兀朮,隨他南下,再趁機逃出。乳娘說曾聽老爺說起過劉掌門,並多次讚歎劉掌門高義,所以我們就決定我逃出之後來找您,請您出山去救救我家小少爺。」
劉輕舟驚喜的拍掌道:「原來陸兄尚遺一子在這世間,好極好極。」轉身又問:「十三兄弟,如今你家小少爺與乳娘在哪裡?」陸十三又抹了一把眼淚,回道:「好叫劉掌門知道,金兀朮雖然殺人如麻,可對我家小少爺如同己出,本來這次他打算帶著小少爺一同出征,可不知怎麼回事,臨行前又把小少爺安置在了燕京府的府邸之中。」
聽完陸十三的講述,劉輕舟站起身子,在堂內踱了幾步,又沉吟良久,問道:「十三兄弟,我尚有一個疑問,非是不相信十三兄弟,只是此時事關重大,劉某也不得不謹慎,萬望勿怪。」
陸十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劉掌門但問無妨,只要是十三知道的,必將如實以告。」劉輕舟頷首道:「那好,十三兄弟,當年我與陸兄以及陸夫人三人相識之事是如何得知?此次你又是如何從金營之中逃出來的?還望十三兄弟以實相告。」
只見陸十三目光直視劉輕舟,回道:「不敢欺瞞劉掌門,當日城破之時,夫人得知老爺殉國,便已然萌生死志,將小少爺交給乳娘,並說,老爺為官這幾十餘載,兩袖清風,愛民如子,不曾讒言媚上,倒是得罪了不少人,這天下之大,也沒有幾個真正能與老爺交心的知己,唯有李綱李大人和劉掌門二人與老爺可謂之莫逆之交,讓我們帶著小少爺投奔李大人或是劉掌門,希望念在老爺為國殉忠的份上,能夠安養小少爺,使他長大成人,不使陸家斷了香火。我和乳娘帶著小少爺本來是準備逃出城到京城去投奔李大人的,不料卻被金狗所擄,這幾年,我們想了許多方法想帶出小少爺,可都沒能成功,後來想到劉掌門武功高強,定然能夠從金狗手中救出小少爺。所以,我這次屈身服侍兀朮,就是為了隨他一起南來,再趁機逃出,前來面見劉掌門。金狗此次南來,一直打到臨安府,本來是想覆滅我朝,將我高宗皇帝一起擄走,卻未能成功。兀朮退兵時,被韓世忠將軍堵在了黃天盪,多次突圍未果。那日,我趁著兩軍交戰,他無暇顧及,突然翻身跳下船,欲游到岸邊,可惜我水性不佳,又被箭矢所傷,差一點送命。還好上天可憐,被一漁舟救起,將養了三四十日,才算保住了性命。可一想到小少爺尚在金營,我便懇求船家送我到廬陵,我又一路從廬陵向西,走了五天,才算來到這裡。」說罷,又連磕了幾個頭,哭道:「劉掌門,陸十三這條命不算什麼,可我家老爺為國盡忠,只求劉掌門能夠將小少爺救出,以慰老爺和夫人的在天之靈!」
劉輕舟趕忙走上前去,將陸十三扶了起來:「十三兄弟,快快請起,當年陸兄與夫人蒙難,我未能救得了他們。而如今,承蒙夫人託孤,劉某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必定要救出陸兄遺下的這點骨血!」
陸十三再一次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劉掌門高義,我代我家老爺夫人謝過劉掌門。我家老爺夫人在天有靈,定然也會感激劉掌門的大恩大德的。」
劉輕舟又將陸十三扶起:「十三兄弟,今日天色已然不早,你暫且到客房去休息一宿,明日一早,咱們便啟程北上,去救你家公子。只是不知你這傷勢如何?能否遠行?」陸十三回道:「不礙事不礙事,能早一天將我家小少爺救出,十三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是值得,更何況我已經休養了一個多月,這傷,已是好了大半了,真的不礙事,請劉掌門放心。」
「也罷,孫伯,去取一粒『春花冬雪丸』來,給十三兄弟療傷。」劉輕舟對著門外說道,只聽得一老者應了一聲,轉身便去了。劉輕舟回頭對陸十三說道:「十三兄弟,我剛剛探了你的脈象,雖說你外傷已無什麼大礙,但你的心肺也有不小損傷,本門的『春花冬雪丸』對於療傷還是頗有效果,一會你用過晚飯後服下一粒,便早些上床,好好休息一晚。」
陸十三對著劉輕舟又是連連答謝。此時,孫伯已經將「春花冬雪丸」取了過來,交予劉輕舟。劉輕舟又將葯遞給陸十三,笑著道:「十三兄弟,晚飯後,你休息前服下此葯,便就去睡下,屆時腹中可能會感到有一股熱流在竄動,但是不要驚慌,說明藥力已經開始起作用了,你安心入睡便可,明日一早,待你醒來,就會發現你身上的酸痛無力之感會好了泰半。」陸十三手中緊緊握著藥丸,拱手謝道:「劉掌門的恩德,小人沒齒難忘,多謝劉掌門。」劉輕舟拉住他的手:「不用謝了,你今天謝的夠多了。來,孫伯,你帶十三兄弟去客房,再勞煩廚房做點補養身子的食物給十三兄弟。」又轉身看向陸十三:「十三兄弟,你跟著孫伯去吧。」
孫伯應了一聲,對陸十三道:「貴客請隨我這邊來。」說完,引著陸十三便離了正堂,去往了客房。
劉輕舟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心中則不住的思索著:「此人自稱是陸兄的家僕,言語之間也沒有什麼破綻,可我與陸兄相識於二十年前,那時也不過是萍水相逢,只是在洞庭湖上一起泛舟飲酒,志趣相投,才結下了這段情誼。這二十年了,物是人非,雖說也曾有過數封書信往來,卻也不曾再見過面,他的家人更是一個不識。如今陸兄與陸夫人雙雙殉節,府中的仆眾雜役死的死、逃的逃,也無法尋來辨認此人的真偽。但見此人言語真誠,不似作偽,我剛剛試探之間,他也確實不會絲毫武功。他所講之事,也並無破綻,況他所受之傷確實是真的,他臉上的浮腫,也確實是長時間泡於水中所起,心肺間所中的火毒也不是作假。只是陸兄若是真的育有一子,他年過四旬方才得子,這等喜事,應該會寫信告知於我,為何不曾見有書信到?莫非其中有詐?可若說這是一個騙局,此人當是金人所遣,可金人派他前來,又是有何目的?」
思索到這時,但見屋外忽然起了大風,劉輕舟緩步走到門口,背負雙手,看著這陣陣狂風,沉默不語,卻又不知在思索些甚麼。
不多時,孫伯轉回來報道:「門主,已經將那陸十三安排妥當了,不知門主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劉輕舟轉身看向孫伯,問道:「孫伯,你說這個陸十三此番前來,所說之事是真是假?」
孫伯看向劉輕舟,吃驚的問道:「莫非門主懷疑他.......」劉輕舟擺了擺手:「那倒也不是,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近來有不少武林中人都投靠了金狗,我擔心金狗又有什麼陰謀,加上我還有些疑問尚無法解開。因此心中有些疑慮。」孫伯自劉輕舟的師父在世時就已經在衡山派了,也是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之人,被劉輕舟這麼一問,當下也細細思量了一番,才開口道:「門主,依我看來,此人所講之事,應是不假,但他是否是受金人派遣,尚不得知。所以門主若是打算前去,路上必然要再試探他一番才好。」
劉輕舟點了點頭:「孫伯,這點我也想過了,此人若是有此膽色,想來也不會叛宋投金,若是其中另有隱情,我這一路再加試探,應能看出破綻。」
當下,劉輕舟與孫伯又商議了一番,定下如何試探陸十三的方法。兩人反覆思索,確定沒有什麼紕漏,劉輕舟方道:「孫伯,天色已經這麼晚了,這次倒是煩勞你了,早些去休息罷,無需為我擔心。」孫伯應了一聲,轉身便離開了。
劉輕舟抬頭望向天空,沉吟良久,嘆了一口氣,自語道:「陸兄,你我雖只有一面之緣,卻是相交莫逆,不覺間,你已走了五年了。如若陸十三所言非虛,望你在天之靈保佑此次我能成功將令郎救出虎口。屆時,我定然親自傳授武功,待他功夫有成,必然替陸兄報仇,以慰陸兄以及夫人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