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寧有種乎
黯淡的夜色,滔滔的水聲,石破天浸泡在河水裡,渾身麻酥酥的異常舒服,四周是嘩啦啦的水聲和男人的笑罵聲,同伴們正用泥巴和草根清洗著身體,那位女首領卻沒了蹤影,她的馬匹在不遠的濡水河岸吃著不知名的草,主人恐怕藏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做著石破天同樣的事。
濡水是草原上一條季節河,夏日裡雨水多,清澈的溪流奔騰著,衝掉了騎士們身上的泥污和血腥味,化作一股污流,彎彎曲曲的繞過燕山山脈,匯入桑乾河中。
「你肩頭上的傷怎麼樣?」宋達從旁邊摸索過來,挨著他坐在河邊的淺水裡,月光照在他精赤的身體上,露在河面的肩背上滿是傷痕,那是他多年刀客留下的生活烙印。
「不礙事,一頭畜生而已!」石破天聳了聳肩膀,自咬傷后,肩上的傷口從未痛過,他險些都忘了自己受過傷,好像這皮膚和筋骨不屬於自己,這是一種異乎尋常的身體感官,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狼王啊!那可不是普通的畜生!」宋達搖了搖頭,彷彿是在感嘆,他將水撩在身體上,輕輕的揉搓起來,語氣惋惜道:「你反應敏捷,力氣也很大,不過似乎沒有學過武,和黑子一樣。只是匹夫之勇。」
「怎麼講?」石破天坐起身來,精神有些振奮。
「黑子原來是個砍柴的樵夫,可那一行收入微薄,他又酒肉慣了,過不下去,因此才在宋家做起了刀客的行當,他本來就沒有學過什麼武藝,只知道胡劈亂砍……」
「但死在他手上的狼也不在少數啊!」石破天忍不住出口反駁,死在宋黑子刀下的狼,都是從腰部一分為二,連一條筋骨都不連,這樣迅疾沉猛的刀法怎麼能叫胡劈亂砍呢?
宋達呵呵笑道:「所謂功多藝熟,頗有準繩,黑子從六歲起砍柴,整整砍了二十年,要是還砍不出個名堂,那真是白費了他雙手的肉繭!這其中有他的辛苦,也有宋寨主的悉心教導。」
「你是說,我和他都是憑著力大刀快,只是血氣之勇,算不得高深武藝?」石破天心裡一熱,雙眼倏地明亮起來,似乎點燃了對實力的渴望。
宋達點了點頭,旋又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總之你臂力超群,反應敏捷,身體的本錢很雄厚,如果有高手指點,有個好的功法,自己肯下些功夫,日後定會大有進境。」
石破天信心暴漲起來,正如宋達所說,他這強橫的身體素質完全是一個無限潛力的寶藏,只要肯用心挖掘,想來不難成為一流高手。
「可惜年齡有些大了,恐怕終其一生,難以突破金湯階段。」宋達仔細的看了看他,搖了搖頭,神情有些惋惜。
「什麼年齡大了?金湯階段?」石破天心下不解。
宋達狐疑的望了望他,確定他是真的不懂,這才耐心解釋道:「在咱們大楚國,在武力上分為血勇、鍛骨、金湯、定軍、君臨、聖耀、帝天七個層次,我和、小姐算鍛骨階段的武士,黑子雖未習內功,但憑藉自身實力,也算得上鍛骨階段的武士,石兄弟縱然身體再好,但也過了練武的年齡,沒有一個雄厚的基礎根基,想再進一步很難,我看到頭來也會和黑子一樣,難有進階。」
石破天心裡一涼,如兜頭澆了一桶涼水,原想憑藉著自己得天獨厚的本錢,習上一門高深武藝,過一過高手癮,可宋達說的很有道理,練武首要打好基礎,沒有年少時十幾年日以繼夜的苦修,想成為高手無疑痴人說夢。
「宋家寨的宋寨主是金湯階段的高手,一手的金蛇鞭使得出神入化,青兒小姐更是了得,年方二八,就得到了寨主衣缽真傳,武力就突破了鍛骨階段,今後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青兒小姐雖不讓鬚眉,但終歸是個女兒身。」
石破天聽了宋達這幾句話,不禁問道:「帝天這個階段的高手在我們楚國有幾人?」
「帝天階段?大楚國幾百年未曾聽說過了,恐怕只有傳說中才有吧!」宋達呆了呆,苦笑道:「就連聖耀階段的高手也寥寥無幾,整個大楚國也不到十人而已。」
石破天陷入了沉默,他靠著雷電改造后的身體,勉強算個鍛骨階段的武士,但亂世之中,實力代表著地位,也代表著生存能力,為了活的更好,他以後要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
「兄弟以後有什麼打算?」宋達見他不說話,又挑起了話頭。
「我也不知道。」石破天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挂的,回了大楚,不知道何去何從?宋兄可有什麼門路?」在路上,為了應付宋黑子他們盤問,他說過自己是馬邑郡普通農戶的子弟,幾年前,父母死於戰亂,自己也被胡人掠走做了苦力,在這注重門閥的朝代里,這樣卑微的出身,恐怕在那些世家眼裡,是一種永遠洗不掉的詬病,因此也沒有人懷疑他的出身。
宋達見他神態,眼珠子一轉,湊近身小聲道:「石兄弟若沒有去處,若不嫌棄的話,不如在我們宋家寨落腳,大家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石破天心中一動,知道宋達言語里的拉攏之意,短短兩日,他對宋家寨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是一個連勢力不怎麼樣的家族,要不怎麼連寨主女兒都親自經商販馬,可見其窘迫到何種境地,要他冒冒然加入這樣一個小勢力中,心裡顯然有些躊躇。
「為宋兄的身手,為什麼不去官家謀個生路?如今胡人和大楚邊境不穩,當有一番作為。」石破天想了一想,還是沒有答應宋達的邀請。
「哎!這也沒法子,我和黑子功夫不弱,可是官家那些世家到人太趾高氣揚,不拿我們平民出身的當回事!還不如跟著青兒小姐出塞做買賣來的自在。」宋達神色有一絲無奈,眼看歲數漸長,卻一事無成,連老婆也沒討下,現在還能憑著年輕力壯,出塞當刀客維持生計,但是有一天人老了,拿不動刀了,膝下連個兒子都沒有,怎麼叫人生活下去?
「人又不是畜生,非要名種配血,世家子弟又能怎麼樣?還不是爹娘養的?」石破天突然起來了高聲,他的話,說到眾人心坎里來,在周圍淺水裡洗衣搓澡的同伴紛紛起鬨起來。
「石兄弟說得對,同樣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憑什麼世家的子弟就高人一等?」宋虎子憤憤不平的叫道,年輕的他,對這個社會總是抱著希望。
「我呸!那些世家子弟狗眼看人低,有什麼了不起?」宋老三將擰乾的血衣使勁扔在草岸的岩石上,宋老八是他的堂弟,昨晚眼睜睜看著被狼活活咬死了,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受。
有幾個同伴甚至有名有姓的一個個數落起來,顯然他們對世家大族的映像不怎麼好。
宋達卻嘆了口氣,搖頭苦道:「兄弟們,你們還看不透嗎?世家子弟是樹,平民出身的人是草,草長得再高,也搶不到樹的陽光啊!」
眾人都沉默下來,當年大陳帝國灰飛煙滅,無數百姓死於戰火,那些世家大族卻沒傷到筋骨,依舊保存下來在大楚帝國里謀取富貴,他們的子孫一生下來就含著金鑰匙,繼承父輩的爵位和官位繼續禍害百姓,幾百年過去了,朝廷一直由這些人把持著,平民出身的想出人頭地,實在是太艱難了。
石破天環目四顧,將每個人的表情收入眼內,這些人對朝廷已經失望了,這個大楚帝國民心不穩啊,真是混亂的時代,想到這裡,他忽地大笑道:「兄弟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只要大家團結起來,總有一番作為。」話說完,他倏地舉拳朝水中的倒影猛然一擊,水花四濺,亂世出英雄,老天爺既然如此眷念我,怎麼也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只要老子有了人馬和實力,憑藉著兩千年的豐富智慧經驗,不信闖不出一番事業來,任何阻力都會像水花一樣四濺飛逝。
頭頂枝頭上有隻夜鳥像被驚嚇住,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銀色的月光透過樹枝灑在他身上,點點斑駁印在剛毅的臉龐上,和那眸子里無比自信的異彩柔和在一起,顯得超凡脫俗,神秘難測。
眾人都靜了下來,雖然覺得石破天的話有些大逆不道,可也被這樣的遠大的志向給震撼住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聽在耳里,是那麼令人血脈賁張,精神亢奮,他們的血液彷彿被這句話給點燃了,都停下手來怔怔的望著石破天,這十幾個人同一時間停下來不動,像是泥塑了一樣,在黯淡的星月下,靜寂的讓人覺得詭異。
「兄弟們,人活一世,應當有些作為,是真正的英雄好漢,又何必在乎出身呢?」石破天豪爽的笑語又打破了這個寂靜。
「好一句英雄莫問出身,當年宋寨主的祖父也曾與人砍柴挑水,後來還不是做了副將軍。」宋亮突然從水岸后的樹林子里轉了出來,手裡拎著那條死鹿,迎著眾人的目光,他咧嘴笑道:「大夥洗好了沒?黑子已經在林子里生好了灶火,青兒小姐著我剝了這條死鹿,好為大家熬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