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念成牢(103)
久念成牢(103)
黎煜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眸間森冷得可怖。
阿紓背在身後的手指微微發顫,更是不自覺地調轉了腳尖,以防突發情況能夠第一時間跑出病房。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黎煜只是沉沉看了她數秒后,神色慢慢平靜下來,然後一語不發地與她擦肩而過。
身後,病房門「咯噔」一響,阿紓轉身看去的時候,已不見他的身影。
她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腿腳都軟了。
毫無疑問,畫室那次給她的陰影猶在,她害怕這樣的黎煜。
阿紓急步走到病床邊,拿起自己的手機,給王實撥了通電話。
王實在給她當司機之前,曾是黎煜的專用司機,關於黎煜的偏好,他很清楚,所以讓他去找黎煜,總能事半功倍。
交待好王實后,阿紓垂眸看著散落在地板上的畫匣子,不由想起之前在畫軸上看到的那兩句題詩。
我心羨此木,願徙著吾家。夕得游其下,朝得弄其花。
誰是誰的相思?
誰是誰的情深?
而雅恩似乎是早就做好了斷絕過去的決心,不僅電話打不通了,甚至連郵箱也註銷了。
阿紓嘆了口氣后,俯身把畫匣子撿起合好。
她躺在病床上閉眸假寐,直到一個小時后,王實來電告知已經在某所酒吧找到黎煜時,她這才安心地睡了過去。
*
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了一周,夏天逼近,天氣越來越悶熱了。
阿紓從不曾開口問過顧如歸的情況,但是馮重還是每日自發地向她彙報著。
從中她得知,顧如歸體內的細胞已經開始緩速增長,嵌合度也越來越高,等到百分百嵌合的時候,幹細胞移植就完全成功了,而這就意味著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她想,其實馮重不必說,她也能從他每天雀躍的神情里得知顧如歸的恢復良好。
因為和顧如歸的擅藏相比,馮重幾乎每天都把心情掛在臉上。
而她察言觀色那麼多年,只需稍稍一瞥,就知道他臉上卻表現出的意義。
她的身體情況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無需再住院觀察,但是催產對她的身體造成不小的影響,馮重說這兩三年都需要好好將養著,否則只恐落下頑疾。
這點她倒是不怕,劉嫂每日殷切得很,對於家裡的事物,她根本無需操心。
明天就是出院的日子,黎煜已經讓人安排好了出院事宜,明日也會親自來接她出院。
阿紓在醫生的同意下,又去看了念念,小傢伙還在睡覺,但是氣色已經較一周前好上許多,甚至明日可以同她一起出院回家了。
阿紓的嘴角不由揚起笑意,親情憎惡她,愛情遺棄了她,但是至少她還有孩子啊。
就算和黎煜協議到期后,她也還有念念可以相依為命。
想至此,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那麼悲劇。
只是就在她翹首企盼今後生活的時候,老天就好像專門和她開玩笑一般,在她本就泛著烏雲的人生里直接滾了一道驚雷,然後瞬間覆雨傾盆。
阿紓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夜。
下午六點,天色還沒有大暗。
阿紓剛用完飯不久,並不急於入睡,躺得太久讓她渾身酸疼,於是便起身站在窗口眺望外面的景色。
住院部的後面有一個足球場,還有人趁著朦朧的夜色在勤勉練球。
阿紓大學的時候,在體育課上被迫選修過一年的足球課,所以此刻藉助自己上課學到的一點皮毛正觀摩得津津有味。
若不是一陣敲門聲響起,她想她還會繼續這樣看下去。
推門而入的是一個導醫護士,手裡拿著一個包裹。
「黎太太,黎先生剛才把這個放在導醫台,讓我務必把它交給你。」說話間,導醫已經走到她面前,把包裹遞給她。
阿紓接過包裹,不免有些詫異,「黎先生?」
護士點了點頭,解釋了她的疑惑,「黎先生似乎有急事,把這個交給我后就匆匆離去了。」
她回以一笑,「我知道了,謝謝。」
「不客氣。」
護士走後,阿紓拿著包裹坐到了床上。
包裹很薄,似乎是文件類的東西,她拆開塑膜,果然看到了一個文件袋。
阿紓不免困惑,黎煜莫名其妙給她一個文件袋做什麼?
她沒有多想,拆開了封線。
待看到裡面東西的時候,頓時震驚不已,因為裡面是兩份協議書和一張貼著密碼的銀行卡。
兩份協議書里有一份是離婚協議書,其中男方處黎煜已經簽好名字了。
另一份是財產無償贈與協議,贈與人是黎煜,受贈人是沈紓。
而更令她震驚的是,財產贈與書裡面所涵蓋的內容幾乎是黎煜的全部個人財產,這份協議在兩人離婚的時候立即生效。
這也就意味著,只要她簽下離婚協議書,黎煜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會轉讓給她。
阿紓的目光倏地移向那張卡,既然這份協議書已經把所有的財產都贈與給她,那麼這張卡上的金額幾乎不用想也知道數額不小。
黎煜他媽的瘋了嗎?!
她急忙找出手機翻到黎煜的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那端響了很多聲也沒人接聽。
阿紓反覆數次無果后,轉而撥通王實的電話。
「王實,黎總呢?」
對於她的來電,王實顯然有些詫異,「黎總一個小時前讓我下班,自己開車回家了。」
黎氏距離二人的新居不過半個小時的車程,按照王實的說法,黎煜現在應該在家裡才是,可是剛才導醫說他來了醫院。
阿紓心中猛地生出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腦中有個聲音適時響起。
「你很有趣!」
「沈紓,抱歉。」
「沈紓,謝謝你!」
「沈紓,我會補償你的。」
「用我的所有補償你。」
阿紓面色白了白,拿起手機奪門而出。
這個時間點,青城塞車得厲害,她回到寓所已經是晚上八點鐘。
家裡黑漆漆的一片,如她所料地空無一人。
她抱著最後的期待來到畫室里,打開燈的時候,卻陡然心一沉。
因為,滿室雅恩的畫像已經不見了,畫架零落地散在哪裡,牆角處還有一個滿是灰燼的火盆。
阿紓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手機鈴聲卻倏然響起。
她看著上面跳動的「小歌」兩個字,連忙按下了接聽鍵。
「阿紓,你在哪裡?」
「怎麼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快來附院一趟,我剛才看到急診送了幾個車禍重傷患者過來,其中有一個似乎是黎煜!」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中炸開,阿紓的腦神經「嘭」地一聲碎得徹底。
因為黎煜死了。
酒後駕駛,開車撞下高架橋,送到醫院搶救無效后死亡。
新聞公布,全城轟動。
而與此同時,黎家人得知黎煜生前把全部財產轉給了阿紓,一時之間關於她貪圖財產,謀害丈夫的謠言此起彼伏。
阿紓成了眾矢之的。
黎家人在找她,容家人在她,顧家人也在找她。
而此時此刻,是清晨五點鐘,大半個城市的人都還在沉睡。
天空陰雨綿綿,阿紓懷裡抱著兀自沉睡的沈念,一條厚厚的毛毯把孩子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媽媽的頭髮卻已濡濕一片。
她看著不遠處的麗園小區,最終還是退回了腳步。
黎煜死了,黎家人現在恨不得撕碎她,她不能連累父母。
阿紓眷戀地看了沈家一眼,咬了咬牙,轉身離去。
計程車室溫暖了許多,沈念睡得很沉,阿紓往手上呵了口熱氣后,才小心地把她身上的毛毯撥開些許。
開車的師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姐,你去哪裡?」
她頓了頓,報了一個青城最偏僻汽車站的名字。
雨水敲打著玻璃,天際泛著白,黑夜與白天交替。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