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拒婚
林淑瑤笑她無知:「別看郭家現在不錯,那也是郭老爺當上參知政事之後才算擠進了京中的上流圈子裡。當年與趙家和朱家這種幾代的喬木世家是根本沒辦法比的。何況郭老爺向來明哲保身,國公爺的仕途不是靠著趙太師和我兄長的幫持才能如此順利?」
「原來如此。」吟雪說,「難怪奴婢老覺得大夫人恨二夫人呢。」
「你入府晚,自然不知當年那些錯綜複雜的事。你當國公爺為何罰大夫人禁足?表面上看是因為壽宴上錯了菜,實則是大夫人在玉觀音上做手腳,陷害二夫人的事被國公爺知道了,懲治她呢。」
「怪不得最近大夫人消停了許多,也不怎麼找我們麻煩了。」
林淑瑤攏了攏斗篷,轉身往蘭溪院的方向走。吟雪奇怪道:「夫人不是說要去找國公爺?」
「他忙正事,哪能輪到我打擾……方才不過是隨口說與二夫人聽的。」林淑瑤慢悠悠地走著,彷彿閑庭漫步,「我讓你送去輔國公府的帖子,你送了嗎?國公夫人怎麼說?」
「送是送了,還沒回話呢。」吟雪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來,「何況小姐好像很不願意的樣子……奴婢聽碎珠說,小姐還偷偷送了好幾封信去勇冠侯府呢。」
「什麼?」林淑瑤的秀美蹙起來,忽然間走快了,「難道她還在動勛兒的心思?這死心眼的。」
吟雪不敢多言,只跟著林淑瑤快步回到蘭溪院。朱惠蘭正坐在窗前發獃,連林淑瑤進來了也沒發現。碎珠要出言提醒,林淑瑤抬手阻止她。只見朱惠蘭手肘下壓著紙,寫滿了林勛的名字。
「惠蘭。」林淑瑤開口叫她。
朱惠蘭嚇住,連忙站起來,手忙腳亂地要用書去擋,林淑瑤拉住她:「行了,我都看見了!」
「娘……」朱惠蘭泫然欲泣,委屈地抓著桌上的紙。林淑瑤揮手讓下人都出去,拉著朱惠蘭在榻上坐下:「他當日已經那般拒絕了你,你怎麼還不死心?」
「我喜歡他,我當真喜歡他!」朱惠蘭撲進林淑瑤的懷裡,痛哭道,「可我給他寫信,封封都石沉大海。娘,我只是不甘心,我寧願給他做妾,他都不要!」
林淑瑤拿出手帕給她擦淚水:「惠蘭,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別的不談,有那麼多公子願意娶你做妻,你卻要去做妾。你可知道妻妾有天壤之別?從小娘就教你,心氣要高,別讓人看輕了,你卻這般作踐自己!過些天,我請周家三公子來府上,你自己好好想想。勛兒你就別想了,前幾日,他被皇后請進宮裡去了。」
朱惠蘭停止哭泣,隨即明白了。儀軒公主喜歡林勛,皇后更是有意要讓林勛做駙馬,可是當了駙馬……不就變成皇后太子那一派的了嗎?記得勇冠侯府在皇子的立場上一直是保持中立的。
「夫人!」吟雪跑進來,在林淑瑤耳邊說了一陣。
「你說勛兒來了府上,還直接去了松鶴苑?」
吟雪重重點了點頭。
天氣漸冷,張媽媽命人生了炭火,銅爐放在裡間幾處,炭木燒得滾燙。長公主靠在榻上,兩個丫環給她拿捏著身上的關節,山蕎跪在塌前給她念話本。一段話念得停停頓頓,很多字還念錯了。
長公主微皺眉頭:「罷了。」
「你這丫頭,平日里要你多讀些書,你卻躲懶。」張媽媽過來把山蕎趕起來,對長公主說,「若不是老身眼力不行了,便自個兒給公主念。」
「也不怪她們。不過是些個下人,哪有機會讀書識字。」長公主扶著張媽媽坐起來,張媽媽不以為然地說:「也不全是如此。二夫人身邊的玉簪丫頭和六小姐身邊的寧溪丫頭不就都識字?」
長公主看她一眼,她拍了下嘴:「看老身多嘴,沒得又說起這些不相干的人,惹您不高興。」
丫環跑進來,指著門外說不出聲。然後林勛便進來了。他穿著一身湛藍錦緞肩部綉飛鶴的鶴氅,袍子寬大,襯得他身量越發壯實。長公主喜道:「你怎麼來了?」
張媽媽搬來烏木鼓凳,林勛坐下來道:「我剛從宮裡出來,有些話想單獨跟您說。」
長公主明白他的意思,讓張媽媽把屋裡的下人都帶出去。山蕎故意磨蹭在門邊不走,想聽聽林勛說什麼,卻被張媽媽趕去弄茶水。
「國公夫人私下跟皇後娘娘說,我對儀軒公主有意。皇后不僅派人把我接到宮中小住了幾日,撮合我跟公主,今日還把我母親叫去了,言下之意要皇上降旨賜婚。」林勛的聲音很冷,還帶了幾分肅殺之氣。
「什麼?她竟這般糊塗!」長公主捂著心口氣道。
「皇后想為太子爭,我和父親是不想卷進去的,國公爺想必也是如此。母親要我來跟您說,國公夫人若是一門心思為趙家打算,恐怕將來會牽連國公府。」
「我明白了。替我謝謝你母親。」
林勛走了之後,長公主想了很久,嚴肅地吩咐山蕎:「你去把大夫人給我叫來。」
***
林勛自認對靖國公府十分熟悉,不用下人帶路,自己獨自往外走。他喜歡獨處,就連於坤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從小圍在他身邊的人很多,有些是為了父親的權勢,有些是為了母親的富貴,那些人都不是真心的。
同齡的人,嫌他高高在上或者難以親近,幾乎都不跟他玩。他總是一個人,也習慣了孤獨,並不怎麼愛與人親近。他想著心事,不知道哪條路走岔了,竟然走到一個全然陌生的院子前。
他剛想找個下人問一問,卻瞥見拱門內的鞦韆上坐著朱綺羅,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丫環。這是她的住處?院子里乾淨清爽,只種著幾棵樹,瞧著倒像是男孩住的。
林勛覺得闖到內院小姐的住處有些唐突了,正準備走開,卻聽到裡面兩個人在說話。
綺羅問寧溪:「寧溪,你說怎樣才能瘦呢?舞刀弄槍的我又不會,不然每天繞著花園跑十圈?不行,那會累死我的。」
寧溪想了想說道:「小姐,奴婢聽說回鶻有一種舞,渾身都動得厲害那種。」說著還比劃了兩下,只不過笨手笨腳的,看起來有點滑稽。
綺羅知道那是迴旋舞,跳起來極其費力。那些舞娘倒是各個腰細得像巴掌似的,手像一擰就斷,前世她偷偷跑去瓦舍勾欄里看過,那身衣服,露得比穿得多。看了之後別說是男人,她是個女的都要把持不住。
「不過學跳舞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綺羅暗自琢磨。
忽然,寧溪尖叫了一聲。綺羅看到是一隻肥碩的老鼠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有半隻貓大,就在鞦韆底下吱吱亂叫,她嚇得跳下鞦韆,一口氣跑出了院子。她前世給大老鼠咬過腳趾頭,怕得要死。
她閉著眼睛猛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也顧不上是誰,揪著他腰上的袍子指著後面跳著腳說:「老鼠老鼠,快幫我把老鼠趕走!」
林勛微愣了下,隨即彎腰撿起地上的石子,用兩指之力扔過去,砸到大肥鼠的身邊。大肥鼠吱吱叫著跑遠了。
「沒事了。」他低頭說。這胖丫頭撞到他懷裡的那一刻,就像當年那隻他喚作小白的狐狸躍到他懷中時一樣。他一向不喜與人親近,但她……真是太像小白了。這種能撞到心的感覺,當真是許多年都未曾有過了。
綺羅聽到這個聲音,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抬頭便看見那雙深褐色的眼瞳,整個人彷彿要被吸進去般:「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甩了甩頭,保持冷靜。奇怪了,陸雲昭明明比這個人好看,為什麼她就不曾被陸雲昭的美色迷惑過?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磁性:「你連蛇都不怕,竟然怕老鼠。」
「要……要你管!」綺羅來不及深想他的話,就轉身跑回了院子。不過一會兒,寧溪走出來,恭敬地行禮:「小姐說世子想必是迷路了,奴婢這就帶您出去。」
寧溪安靜地在前面帶路,林勛負手跟在她後面。沿路上幾無人煙,走的都是僻靜的小路,倒是玲瓏的心思。他見多了高門大戶的丫環,這麼不卑不亢,氣質出眾的丫環倒是少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戶人家的小姐。他見她腰帶上塞著一方錦帕,帕角上綉著:身欲寧,事欲靜。
林勛問道:「你讀過《禮記》?」他雖然已經把語氣放緩,但聽來還是有股生硬之氣。
寧溪見他目光落在自己的錦帕上,遂小聲答道:「小姐從小就敦促奴婢讀了些書,《禮記》是之一。」
林勛很有些驚訝。他不是沒見過識字的丫環,但讀過《禮記》的卻獨有這麼一個。連個丫環都如此,想必主人看過的書更是不少。他自己愛讀書,每個月更花不少銀子在買書上頭,也因此格外喜歡讀書之人。
京中閨秀讀過兩本書就以才女自居的不在少數,比如那個朱慧蘭。記得前次他住在靖國公府的時候,聽說朱綺羅那丫頭上課都沒什麼精神,原來是裝的……?他輕扯了扯嘴角,真是個有意思的丫頭。仔細想想就是胖得過分了些,五官還是好看的。
他方走出府,於坤便跑過來在他耳邊說道:「世子,收到消息,城東住著一夥子行跡詭異的外邦人,時常早出晚歸,似在籌謀什麼。我們的人要更盯著些,就沒他們的影子了。」
林勛略思索了下,快步走下石階,冷聲道:「過幾日皇上要去北郊行宮……我去稟報父親。我記得應天府府尹是朱家二爺?」
「正是。」於坤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