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七)
「陛下?!」
林貴君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這一天。
他被女帝踹了。
沒有一點憐惜與喜愛,彷彿從前的歡愛從不發生,就這樣無情地給踹翻在地。
還是在另一個男人的面前。
那個男人,柔君,漂亮嫵媚得彷彿妖精一般的少年,好整以暇,用譏笑與得意的表情趴在女帝的身邊,居高臨下地向林貴君看來。
那眼裡的笑意與得意,就是在看一個最沒用的失敗者。
後宮第一人的林貴君,在他的面前一敗塗地。
林貴君從沒有如今這麼丟臉的時候,而且不僅是在女帝的面前,還是在一個遠遠不及自己的柔君面前丟臉,被別的男人親眼看著自己被妻主無情地踹翻,這種感覺沒經歷過的一定不明白,可是林貴君的心裡不僅痛徹心扉,甚至感到自己的臉被扒得乾乾淨淨,自己已經徹底地沒有了臉面。
殺了林貴君都不想在柔君面前被女帝厭惡,殺了林貴君也想不到,為何女帝的態度會突然就變成這樣。
就算他年老色衰,可是也沒有到了他說一句話就被踹翻的地步啊。
當然,如果沈望舒在,就肯定能回答這個問題了。
還是出身的緣故。
若林貴君與已經過世的鳳君一般出身豪門,是世家翩翩佳公子,身份貴重,那麼看在他的血脈與身份上,女帝雖然會覺得鳳君不招自己的喜歡冷落一二,不過卻會覺得鳳君是配得上自己,可以與自己並肩而行,有資格對自己指手畫腳的那個人。
也是因為這個,當初鳳君屢屢勸諫她要守祖宗規矩初一十五的要留在鳳君的宮中,女帝雖然不耐,卻還是照著做了。這就是身份。
可是林貴君不同。
他不過是一介宮人,妖嬈嫵媚有了,卻身份卑賤,女帝的心裡雖然覺得他討喜,也會恩寵,不過真心只覺得他是個在後宮賞玩的男子。
她看不起他。他所有的榮光都是因她而來,若沒有她,那他什麼都不是。
這樣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在女帝的面前廢話呢?
當林貴君衝撞女帝,擺出一副要說教的樣子的時候,女帝感到自己被自己的奴才深深地冒犯了。
不發火兒才怪。
不過鸞王殿下正興沖沖地往宮裡來呢,完全不能為林貴君解惑一二,因此此時林貴君心裡是崩潰的。他頭上的髮髻都微微散亂,看女帝目光冰冷地看著自己,一時眼裡就生出了點點的清淚,彷彿是被女帝徹底地傷了心,哽咽地喃喃道,「陛下,您怎能這樣對我?」
他服侍了她十幾年,什麼都為她做,可是她卻可以為了一個妖精對他這樣冷酷。林貴君的心都涼了,越發地梨花帶雨。
當然,此時的傷心同樣是為了博取女帝同情的。
「朕的面前,是你能放肆的?!」女帝冷冷地問道。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林貴君,突然有些不耐。
這男人眼下穿著規規矩矩,彷彿那些世家公子身上會穿的衣衫,還擺出一副正經的樣子,是不是忘記他是個什麼出身了?
之前林貴君在宮中圍堵鸞王,叫鸞王往死里給罵了一遍,女帝已經對林貴君不滿。然而看在二皇女,看在林貴君是自己寵愛過的男人,女帝並未多說什麼。
可是眼下林貴君竟然找上門來,頓時就叫女帝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冷冷的弧度。她伸手把乖巧聽話,不會忤逆自己的柔君攬在懷中,有些厭惡地說道,「從前看在你懂事,朕把你寵上了天,越發慣的你不知自己的身份!」
她提及身份,林貴君霍然抬頭,渾身發抖地看著女帝。
「貴君得寵十幾年,難免驕矜些,況還有二殿下,自然與奴這般身份不同。陛下且看在貴君辛苦十幾年,原諒他這一次吧。」
薄紗少年目光流轉地窩在女帝的懷裡,一雙素手輕輕捧起一隻綠玉酒杯,嬌聲說道,「只是陛下別生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不然貴君的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呢?」他雖然口口聲聲都是在為林貴君求情,然而這一席話卻又是定了林貴君的罪過,林貴君不是傻子,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你怎敢在陛下面前這般詆毀本君?!」他在後宮這麼多年,怎麼聽不出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說他驕矜了,說他氣壞了女帝的身子,還有在說他……嫉妒?
「身份不同?」女帝的聲音涼薄了起來,哼笑了一聲。
「可不是么,林貴君可是陛下的夫君,哪兒是我們能比得了的。」柔君一臉天真無邪地說道,「誰不知道林貴君主持後宮,是陛下面前的第一人呢?」
他偏著頭的樣子嬌俏可愛,露出幾分天然的嬌憨。
女帝的目光更加冷淡,看著臉色慘白仰著頭,狼狽不堪地捂著自己肩膀看著自己的林貴君,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你們比不了?你們是一樣的人!」她起身將柔君推在一旁,看他低眉順眼地跪在自己的腳邊,彷彿一個小小的動物一般可人。
她在前朝是和朝臣勾心鬥角的,自然不是聽不出柔君的挑撥之意。不過男人么,為了爭寵總有一些小心眼兒,只要不是大事,只要柔君還乖巧聽話,她並不會將這當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反而是林貴君確實有點兒叫自己厭煩了。
她身材高挑,帶著幾分威儀走到林貴君的面前,與大皇女有幾分相似的臉上,露出一抹譏誚,淡淡地說道,「他也不是朕的夫君,有資格稱作朕的夫君的,只有阿鸞的父親一個。」
女帝的鳳君,都是要記在史書中的。
她可以寵愛一個宮人出身的美人,卻不會叫自己出現在史書中的鳳君,出現一個宮人的名字。
不然豈不是遺臭萬年?
林貴君正渾身亂顫地感到女帝走到了自己的身邊,聽到了這個,頓時臉就白了。他斷然想不到女帝的心裡,自己竟然比不上過世的鳳君。
可是為什麼,她還要寵他寵得氣死了鳳君呢?
他不明白。
可是林貴君唯一後悔的地方,就是自己忘記了自己一貫的柔順,想著學鳳君的做派來女帝面前諫言。
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哇!
早知道女帝這麼討厭他諫言,殺了他他也不會來這裡找踹不是?
可是事情已經難以迴轉,女帝的冷言冷語絕情得令人心涼,更絕情得叫林貴君發現,那曾經的十幾年的恩愛與朝夕相伴,原來都跟假的一樣,只要帝王的一句話,就全都被推翻,自己的盛寵就彷彿是做夢一樣。
他動了動嘴角,眼裡的眼淚頓時就滾滾落下,還未等他說出什麼告罪的話,就聽見冷凝的宮外傳來了一道匆匆的腳步聲,大老遠地就傳了過來,雀躍得叫晦暗的宮室都變得亮堂了起來。
宮門被推開,一位容貌艷麗,仿若四月桃花一般燦爛的女子,一襲華衣匆匆而來。
那微微一笑,照亮了天光。
林貴君都被這灼灼的容光刺得眼睛疼。
「看看你的規矩!沒有經過朕的允許,你就敢進來!」看似斥責,然而女帝的聲音卻帶著幾分縱容。
她顯然是真的很喜歡鸞王。
誰不喜歡又廢物又生得美麗的皇女呢?
這般寵愛起來才沒有威脅。
「十萬火急,等不了啊!」沈望舒興沖沖地進了門,見了宮中的這亂糟糟的,林貴君似乎被女帝收拾了,縮在地上沒個樣子,就跟看不見似的撲到女帝的身邊,一雙嫵媚的眼充滿了討好,笑嘻嘻地說道,「兒臣想大婚想得都要瘋了!母皇你知道的,阿玄那麼優秀,我自然是比不得的,雖然我知道阿玄對我情比金堅,可是一日不成婚,他就要被人惦記一點,我很擔心啊!」
不管是哪個世界的沈望舒,都不缺情敵。
阿玄光芒萬丈,吸引著無數女人的目光。
雖然他從來沒有叫她因為在這個方面吃過委屈,不過沈望舒還是覺得很著急。
「胡說!」見沈望舒這才隔了幾天就又阿玄阿玄地叫上了,女帝簡直頭疼死了。
她是真的不大喜歡阿玄給自己當女婿。
那個什麼……太,太丑了啊!
和美艷動上京的鸞王站在一起……女帝都覺得明珠暗投了。
「不是說好了半年時間。」
「半天都等不了。您放心,我不會變,趕緊賜婚!」
心急火燎地逼宮就為了成親,古往今來也只有鸞王這一個了。
真是一點兒志氣都沒有。
女帝簡直就要嘆氣了。她無奈地看著自己容貌最出色的一個女兒,看她眼裡都是歡喜與快樂,又忍不住心軟了一些。
她雖然對鳳君的死不以為然,畢竟這男人的氣性也大了些。既然做了鳳君,那就得有帝王後宮三千,他得雍容大度的準備,竟然被她寵愛一個美人給活活抑鬱死了,這心眼兒也太小了。她對鳳君也沒啥好說的了,不過卻頗為心疼自己這個襁褓中就喪父的皇女。
到底生而喪父,總是缺陷,因此女帝平日里對她更寵愛一些。
看到沈望舒用期盼的目光看著自己,女帝更加無奈。
「就這麼喜歡?」她不能理解方玄究竟哪兒好了。
作為一員大將,女帝很欣賞方玄的勇武忠心,不過作為一個男人……抱歉,女帝真沒看出方玄哪兒好來。
沈望舒眼睛亮晶晶的,用力點頭,小兒女一般撒嬌地拉扯女帝的衣擺央求道,「您允了兒臣,允了兒臣……」
「做什麼拉拉扯扯。」女帝心裡其實很受用。
大皇女跟二皇女平日里見了她,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提著腳尖兒走路,恭敬是恭敬了,半點兒不似母女。
女帝雖然同樣教導幾個女兒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的,也滿意兩個年長的皇女的規矩與畏懼,不過總是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親情。
有了畏懼之後,女帝當然要奢侈地要求一點心靈的慰藉。
鸞王雖然跳脫沒規矩,不過這種對母親的親昵,依舊叫女帝感慨得雙目濕潤了。
「母皇……」沈望舒撒嬌,一個音拐了七八個調調兒。
偏偏女帝的嘴角還能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而不是被肉麻得掉一地雞皮疙瘩,看到這美貌無雙的女兒對自己露出央求與討好,想了想,到底不忍她失望,含糊地說道,「行了,知道了,回頭朕給你賜婚。」
她雖然勉強認同了這門婚事,不過卻對方玄有幾分不滿,蓋因這男人實在是叫閨女吃了大虧了,因此柔聲說道,「雖然你喜歡他,不過你的王府空蕩蕩的,不好就他一個。朕聽說前些時候你打發了自己的眼前人?」
「就是養養眼。」沈望舒頓了頓。
這已經是女帝第二次說起她遣散美人之事,她知道只怕有人又在女帝面前嚼舌根,更不敢如從前那般說自己是為了阿玄打發這些美人兒,不然女帝更對阿玄不滿了。
這一刻,她再次明白了一種很新奇的感覺。
婆媳之間的夾心餅乾!
「兒臣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樂,不愛上朝領差事兒,家裡的銀子就開府時您給的那麼一點兒。」
沈望舒小小地比了一個小手指,早就忘記女帝給她開府給的銀子海了去了,睜眼說笑話,一本正經地說道,「真是坐吃山空啊!前幾日兒臣看著這些美人兒一算,吃吃喝喝胭脂水粉樂器書畫兒的,不出十年就得被他們給吃窮了!還不如花點兒銀子打發了,免得日後破產。」
「破產?」
「就是成窮光蛋的意思。」沈望舒含蓄地微笑。
「有朕在,你還能成窮光蛋?前兒誰從朕手裡摸走一箱金子的?」女帝哼笑了一聲,見沈望舒面露討好,便挑眉說道,「別拿這些來哄朕,是不是方玄攛掇的你?」想不到醜男還挺有手段的么。
「不是!」
「你以後可不能懼內啊!」女帝告誡道。
沈望舒再次被噎了一下。
顯然在她的人生觀里,懼內這個詞和女帝的觀念相差很大。
「當然不會,阿玄懼我還差不多。」鸞王殿下高高地翹起了自己的尾巴。
女帝看著她快活得要上天的樣子,再次重重一嘆,不過這一次什麼都沒有說,想了想便頷首說道,「朕可以給你賜婚,不過……」她皺了皺眉,方才慢吞吞地說道,「算了,左右你喜歡就好。」
就算日後三皇女不喜歡方玄了又如何?到時候廣納美人就是。在女帝看來,堂堂皇女,風流美貌人品出眾,方玄給鸞王做正君就該謝天謝地了,莫非還想要獨佔鸞王不成?
那簡直就是大笑話!
「給點兒好處。」沈望舒繼續無理要求。
「別得寸進尺啊!」
「兒臣好不容易哭一次窮,您不給點兒?」沈望舒巴巴兒地問道。
她美貌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委屈的表情,一雙水光瀲灧的眼彷彿含著淚光,女帝沉默了一下,繼續嘆氣。
也就是鸞王。
若大皇女與二皇女敢這般無賴,淚眼朦朧的,她早就大耳瓜子抽過去了。
「回頭賞你銀子。」她溫煦地說道。
「阿玄的賞賜呢?」
「別得寸進尺啊!」女帝深深地感到鸞王這是逮著自己不撒手啊!
「作為您最寵愛的皇女的最喜愛的正君,不給點兒賞賜,多沒面子?前兒的寶劍太不值錢了。」沈望舒不僅自己要錢,還得給自家愛人要錢,真是身負重任,苦口婆心地說道,「您可是他岳母!慈愛些,也多給我家阿玄一些體面是不是?」
她理直氣壯地提要求,見女帝看著自己沉默,頓時臉一變,黯然地說道,「難道兒臣的正君,在您的心裡就這麼不被待見么?兒臣真的很傷心。」她用力地嘆了一口氣。
「賞他……」
「他是武將,兒臣記得您內庫里有一金絲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正合適他呢。」沈望舒建議道。
女帝被噎住了。
「那軟甲朕只有三件。」
「我只要一件就夠了。」沈望舒覺得自己非常貼心懂事。
難道這個時候女帝還要說一句感謝么?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一個閨女三個賊啊。」
她可算明白這句話的道理了。
「給吧給吧。」金絲軟甲是非常有用的東西,大婚之後方玄還要繼續在軍中廝混,沒有防身的東西怎麼行呢?雖然鎧甲很重要,不過誰都不嫌棄自己身上的防禦多不是?
更何況軟甲貼身,穿起來也不影響什麼,沈望舒覬覦很久了。她當然知道女帝對自己的喜愛中夾雜了很多的因素,不過既然女帝願意寵,她為什麼要清高的不要呢?鳳君的確是因女帝而死,不過連大皇女都老老實實地管女帝叫母皇呢,沈望舒又何必對女帝心生疏遠?
因此她對自己的撒嬌沒有一點兒心理壓力。
「給了給了。」不給就得被磨一整天,女帝很無奈地擺了擺手。
她看了一眼頓時喜上眉梢的沈望舒,又忍不住揉了揉眼角。
看鸞王對方玄的上心勁兒,有時候還真是滿嫉妒的。
沈望舒這才歡呼了一聲,扭頭,彷彿才看見林貴君一般,好奇笑問道,「貴君怎麼趴在地上?衣衫不整形容凌亂,你這白頭髮都露出來了啊。」
在林貴君驟然發白的目光里,她指了指他頭上的隱隱的斑白,這才與女帝長長嘆息說道,「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古人誠不欺我。當年貴君何等風采,這才幾年,竟白髮都長出來了,風華不再,真是令人唏噓。」
她看起來不過是隨口說說,卻戳中了林貴君的心事。
不僅戳中了林貴君的心事,她竟然還在女帝的面前給曝光了一下。
如果說目光能夠殺人,鸞王殿下肯定已經被林貴君千刀萬剮。
「是啊。」女帝冷淡地說道。
她眼裡的無情令人心寒,令人想不到當初她是如何寵愛林貴君的。
當然,要跟帝王講真感情,那真是吃飽了撐的。
「只是我覺得貴君穿這身兒不好看。」沈望舒戲謔地看著林貴君身上的青衫,笑著對女帝繼續說道,「叫兒臣說,青衫也分人呢。不說別人,大姐夫穿起來就好看極了,叫人心折。人人不同,何必非要穿一樣兒的呢?我家阿玄,我就不逼他穿什麼青衫扮什麼公子如玉,只穿一身鎧甲,威風凜凜,才是他最好看的模樣兒。」她笑眯眯地說著話,似乎完全沒有惡意。
然而女帝卻深以為然,想了想方才帶著幾分回憶地說道,「倒是你父君穿這個,比蕭王君更好看些。」
她其實經常在鸞王的面前提起鳳君,畢竟鳳君又不是禁忌的人物,然而沒有哪一次,如此時一般令林貴君感到痛苦。
他伏在地上聽著自己不及鳳君的話,只覺得心中都在流血。
「這就是東施效顰了。」沈望舒一本正經地說道。
「東施效顰?」
沈望舒迎著女帝好奇的目光,不得不講述了一下東施效顰的故事,其中還不得不苦逼地把那絕世的美人兒性別給含糊了一下,不然若知道男人竟敢比女人還強悍,女帝還不燒了她這個異端啊。
不過這其中的風流故事還是令女帝覺得有些趣味兒,遙想了一番方笑著說道,「你看的話本子還真不少。只是朕想著,若這世上當真有西施這等美人,朕當迎入宮中,好生憐愛,萬萬不叫美人吃苦。」
沈望舒後背心兒一涼。
那個什麼……寵愛西施的那誰誰可是亡了國的。
且,人家那是女人,女帝要怎麼憐愛呢?
她乾笑了一聲,含糊地說道。「兒臣不愛上朝,當然多看些話本子打發時間。」
女帝微微頷首,也不斥責沈望舒沒出息,冷眼看住了垂目不語的林貴君。
「回去好好思過,今日你品行不端,看在這些年來你勉力侍奉,朕饒了你。只是再有下一次,別怪朕送你去冷宮醒醒腦子!」女帝冷冷的說道。
沈望舒就笑了笑,溫聲說道,「二皇姐心裡,林貴君最要緊了。若知道貴君為母皇傷了,只怕要心疼挂念。看在二皇姐的份兒上,母皇就網開一面吧。」
她的聲音溫柔,然而林貴君卻駭然抬頭,彷彿見了鬼一樣看她。
這還是廢物點心的三皇女么?
當然,三皇女如今依舊是喜歡享樂的人,可是她在女帝面前的種種言行,卻與從前不一樣了。
提起二皇女對林貴君的關切,女帝就帶了幾分不悅。
就算是她這做母親的病了,也沒見二皇女有什麼緊張。然而前些時候林貴君不過是暈厥,二皇女就忙不迭地進宮來看。
只怕在二皇女的心裡,生父可比君母要緊多了。
「退下吧。」她的表情更加冷淡,也不在意沈望舒說了話就在一旁把玩手中的一枚玉佩,悠閑極了,看著林貴君冷冷地說道,「注意你的分寸!」她難掩厭惡,雖然看似不過是林貴君衝撞了她的威嚴,然而沈望舒卻門兒清,不過是林貴君老了,色衰愛弛,因此女帝想要換個愛寵罷了。
一旦恩寵不再,就算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同樣是錯的。這一刻沈望舒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鳳君幸運些,還是林貴君幸運些。
鳳君死在自己最好的年華,因此所有的不好都慢慢淡去,只留下了女帝心中時不時的回憶。
曾經寵冠六宮的林貴君春風得意,可是慢慢地老去,所有的愛憐,都化作了如今的不耐。
那此時那個正側坐在女帝身側,風情萬種的柔君,又會有幾日的得寵呢?
沈望舒有些意興闌珊。
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就覺得趕緊弄死二皇女就完了。
左右上輩子二皇女坑死大皇女姐妹,如今也該她還回來了。
「別忘了給兒臣賜婚啊。」沈望舒懶得理會柔君對女帝的柔聲安慰,自己去內庫摸出了金絲軟甲,又摸走了一對兒龍鳳玉佩,喜笑顏開地再三叮囑了女帝一番,這才走出了宮中。
她才出宮門,就見方玄正靜靜地立在一側的宮牆下。
紅紅的宮牆高聳,這安靜沉默的男人垂目不動,與宮牆的靜默融為一體。
沈望舒臉上露出淡淡的喜色。
誰不喜歡自己出門,就發現愛人在等著自己呢?
快步走上前,沈望舒笑容滿面地牽住了方玄粗糙的大手。
這其實是一件非常不規矩的事情,可是方玄卻只覺得心中心悅,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他只是垂頭看著自己和沈望舒十指相扣的手,看她滿不在乎自己的粗糙,看她逆著天光對自己璀璨一笑,一時間空蕩蕩的心底都滿足了。他還看見這美貌端貴的女子開心地對他說道,「母皇要賜婚了,我們要成親了喲。」
她眉眼兒之間的炫耀,叫人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
「我真的可以嫁給你?」方玄只怕自己是在做夢。
他唯恐夢醒了,眼前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夢……
不知為何,方玄在想到這一句的時候,身形猛地一顫。
他的眼前彷彿閃過一道熾烈的火光,火光之中是……
「必須能嫁給本王啊。」沈望舒沒有看到方玄眼中的剎那的空茫,嘴角抽搐,頗有喜感地說道。
那個什麼……這一回竟然是阿玄要嫁給她了。
很好,這很女尊啊。
她微微一頓,正要描述一下自己經歷千辛萬苦才得賜婚,務必要求方玄日後要聽自己的話,對自己好點兒,卻發現方玄的愣神兒。她忍不住推了推他,看到這男子似乎重新回神兒一般怔怔地看著自己,突然心中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她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見他默默地大著膽子握住了自己的手,和他持手相對,這才溫聲問道,「可有疑難?若有,只來與我說。我們日後是夫妻,什麼事情都要一同面對。」
「我覺得我看到了兩個人。」阿玄輕聲說道。
大概是阿玄前幾世的記憶了,之前的幾世,同樣有阿玄慢慢將從前的記憶想起的時候,沈望舒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或許,咱們就是幾世的情緣。」
「情緣……」方玄沉默了起來。
不……那畫面里的人影模糊,可是他卻感受不到那兩個人之間有任何愛意,甚至……他覺得那其中的一個人是自己,而另一個身材高挑高大的人,並不是眼前對自己笑彎了眼睛的女子。
那是一個男人,在對他叮囑什麼。
他垂了垂眼睛,用力握住那柔軟的手。
那兩道人影模糊,可他卻從直覺里,完全不想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兒。
不能忘,一定不能忘……可是他想忘記。
不管是什麼。
「我們會在一起。」他低聲說道。
「我們當然會在一起。」這可是女尊世界!她可是尊貴的鸞王殿下!方玄想要變心,有難度呢。
沈望舒有些得意地蹭了蹭男人的手,看他順從地跟在自己身邊往宮外走,頓時神氣活現地說道,「以後嫁給本王,要知道三從四德,要知道妻主才是你頭頂上的天呢!」
她高高地仰著頭,露出一副狡黠的樣子,方玄看著光彩奪目的愛人,只覺得滿心的歡喜與戀慕。他心裡柔軟得彷彿一池春水,那些方才的晦暗全都不見,眼裡只能看到自己的愛人。他輕輕地點頭,「嗯。」
「嗯是什麼意思?」女人么,成婚之前還要裝一裝殷勤,能成親之後,當然原形畢露了。
左右男人騙到手,他也不能改嫁了不是?因此鸞王殿下格外地厲害。
「三從四德。」方將軍老老實實地說道。
「不僅三從四德,還得努力工作……當差,多賺銀子給本王花銷,知道了么?」
「知道。」方將軍沒有把寶劍砍到這女人身上,而是繼續乖巧,真是非常難得了。
軟飯硬吃,就是這麼個情況了。
沈望舒就哼哼了兩聲,一雙嫵媚的眼斜斜地掃了一眼格外聽話的男人,滿意了,繼續牽著男人就走。他們走到了外面,沈望舒這才問道,「怎麼從皇姐的王府里出來了?我還想回去和皇姐說說話兒呢。」
她頓了頓,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沉默寡言,換句話說就跟木頭似的一點兒情趣都沒有,換到別人家裡只能當擺設的男人輕聲說道,「我對你好,只怕京中會有閑話,說我是沖著你手裡的兵權。」
「你不是那樣的人。」方玄劈口打斷。
他甚至不願意聽到別人對愛人的這些懷疑。
他覺得這些懷疑同樣是對愛人的侮辱。
「你是真心待我,並不是因我手中的兵權。」方玄只要想一想這些侮辱都覺得無法忍耐,他沉默了一下,方才低聲說道,「不過我手中的兵權能夠額外幫助你,這是我和你的好處。真心是真心,兵權是兵權,我都明白。」
他本就是一個有些木訥的男人,因此說出的話,換了另一個人恐怕不明白。沈望舒卻什麼都聽明白了,她笑了笑,點頭說道,「等皇姐得了大位,咱們就出京去,到時候天南海北,只有我們倆。」
方玄默默地記下,輕輕點頭。
「以後離二皇女遠點兒,煩她!」沈望舒不忘記自己還有個情敵呢。
方玄突然動了動嘴角。
「怎麼了?」沈望舒突然好奇地問道。
高大威武的男人沉默著低下了頭去。
他覺得有些為難。
「皇姐肯定又幹壞事兒了!」沈望舒很有經驗地說道。
大皇女看似溫和端靜,其實該乾的壞事兒沒少干,沈望舒只能說,大皇女這輩子唯一一點兒良心都用在自己和蕭王君的身上了。
當然,如今多了一個吃奶的蕭王長女。
方玄有些躊躇地動了動自己的身子。雖然他同樣不喜歡自己的愛人被別的男人覬覦,可是他一向寬厚,無法對自己的情敵產生幸災樂禍的情緒,當然,若叫沈望舒說,方玄簡直是所有阿玄中僅有的良心了。
她看著這個難得的良心,見他猶豫,就哼笑了一聲說道,「才從皇姐王府出來的時候,她□□叨老二和那個念玉呢!我想著,只怕是這倆有事兒,是不是?」
方玄眨了眨眼睛。
這就是是的意思了。
沈望舒再次想了想,又覺得無所謂。
二皇女跟念玉本就是老相好兒,有個什麼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大皇女若真的成全這兩個人,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上輩子這倆不愛得要死要活,最後念玉還做了鳳君么。
她覺得大皇女罕見地幹了一件大好事兒,因此全不在意,想了想,唯恐方玄和自己公然親熱叫人詬病,又厚著臉皮往大皇女的王府上去了。然而才走到大皇女的王府,看見大皇女笑眯眯地迎出來,就看見蕭王府上一個管家快步走到了大皇女的身邊,低聲說了什麼。
大皇女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看著沈望舒溫聲問道,「要不要去別院看看?」她頓了頓,露出淡淡的譏誚。
「這一回,老二的府上也該多個男主人了!」
然而大皇女卻不知,她在幸災樂禍時,二皇女同樣對著精緻美麗的少年露出一個智珠在握的笑容。
「以後有機會看見老大,把香點上給她聞聞。」
透著甜膩的粉紅色的香料,映照在少年幽怨的眼中。
被心愛的女人推給別的女子,想沒想過少年纖細敏感的一顆心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