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十一)

丑夫(十一)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女帝看著坐在自己下首用最優雅的姿態喝茶,一舉一動都是美景的女兒,幾乎要氣的吐血。

這天底下再也沒有三皇女這般張狂的人了。

有人要送側君小侍的,這是天經地義,畢竟是天潢貴胄呢,不樂意拒絕也就算了,竟然還樹個牌子。

還側君與狗不得入內。

側君是狗么?

在這皇女的眼裡,莫非側君是和狗一樣的存在?

她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滿上京的各家各府的側君都恨死她了!

當然,女帝也不得不承認,滿上京各家各府的正君都愛死鸞王了。

真是說出了廣大正君的心聲啊。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鸞王恃寵而驕,這是仗著她的寵愛要上天的節奏啊!

因此女帝氣得渾身發抖,一邊氣得厲害,一邊卻又忍不住有隱隱的感慨,畢竟能昭然地干出這麼痛快的事兒的傢伙真的是不多見了。不過此風不可長,不然三皇女以後更囂張了。

女帝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粗氣,努力露出憤怒的表情拍案厲聲問道,「你到底知道錯了沒有?!」她的聲音在咆哮,幾乎連整個宮廷都在震動,然而再定睛一看,幾乎沒氣得厥過去打死這沒良心的不孝女了。

不孝女正捻起一枚粉嫩嫩顫巍巍的桃花糕,美滋滋地捧在手裡啃。

她生得美貌,因此鼓起白皙的臉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桃花糕,還透出幾分天真與童稚。

女帝的滿腔怒火頓時不知道去了哪裡,看了這沒心沒肺的皇女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開始給自己最寵愛的皇女找理由,並且很快地就找到了。

畢竟如同二皇女那般為了不叫她惱火卑躬屈膝地接受了小侍那般,還是三皇女誰的面子都不給更叫人覺得心性直率開闊。

女帝往下看去,那點兒怒火其實早就散了,帶著幾分欣賞地看著格外追尋本心的皇女,很久之後方才搖頭無奈地問道,「你現在知道怎麼辦沒有?往人家府里道個歉,不然……」因要送三皇女一個側君被拒,並造成所有人家都被三皇女警惕的那位大人,已經在家裡「病了」很多天了。

「我不要。」沈望舒斷然拒絕道,「當初臉皮那麼厚,活該被人侮辱。左右她拿自家的公子給人做側君,不就是自取其辱么。」

她越發振振有詞,似乎是吃了點心喝了茶因此格外有精神,精神抖擻地說道,「自尊自愛些的豪門世家,能拿自家的公子去給皇女們做側君?一看就是個諂媚小人!母皇,這種人,就該叫她在家裡關著,若上了朝堂,也得是那個什麼……佞臣!」

她還倒打一耙,女帝氣得直閉眼。

不過她心裡覺得三皇女說得沒錯兒。

都拿自己兒子籠絡皇族,側君都干,確實這人品不怎麼樣。

「只是你這也太過分了。」她抱怨道。

她剛知道鸞王干出這麼一件事兒,立刻就從柔君的懷裡氣得側歪出來了。

「不過分,不予以震懾,殺一儆百,以後這種破事兒沒完。」

沈望舒垂頭輕聲嘆息,抬頭,誠懇地看著女帝輕聲說道,「母皇,我只喜歡阿玄,你知道的,他生平比尋常家的男子更坎坷些,以後嫁給我,我更不願意叫他再吃從前的苦。他是個心軟的人,若那時候還有人敢上門要嫁給我,他嘴上不會說什麼,可是我知道,他心裡會傷心的。」

她臉上露出與從前似笑非笑完全不同的認真,低聲說道,「如果兒臣的快活,是凌駕在他的傷心上,那兒臣寧願不要。今日兒臣狠絕,才能斷了外頭那些人的念想。」想被侮辱么?來給鸞王做側君啊!

她是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心情,女帝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磕磕絆絆地說道,「傷心?他還敢嫉妒不成?」她都叫方玄嫁給自己最美貌的女兒,他還敢傷心?

「真心愛慕一個人,誰會不傷心妻子寵愛別的男人?」沈望舒平靜地說道,「那些說著夫君賢惠,頻繁納側的人,得意的也不過是自己的風流快活,從未在意自己夫君的眼淚。」

她突兀地一笑,轉著纖細手腕兒上的一個極璀璨的寶石鐲子,漫不經心地說道,「更何況,若夫君能眼看著妻主納側無動於衷,那對自己的妻主又有多少真心?越愛才會越傷心,越會痛苦,而不是忙前忙后地張羅。」

她抬眼,看著一臉複雜的女帝。

女帝抿了抿嘴角,竟然說不出話來。

「今日說起這個,兒臣得跟母皇說些真心話,哪怕母皇厭惡了兒臣,兒臣也認了。」沈望舒緩緩起身走到女帝的面前跪下,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女帝的膝上,輕聲說道,「兒臣生而喪父,從未見過自己的父君,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母皇與宮人的口中。兒臣曾經很討厭他。都說為父則強,可他為了自己的一點愛情,連女兒都不要,不知振作堅強地就死了,叫兒臣失了父親。可是如今和阿玄在一起,兒臣才明白我的夫君。」

她抬頭,一雙瀲灧的美眸里閃過淡淡的水光,令女帝的眼睛不能從這雙靜靜流淚的眼睛里轉移。

「他一定是愛著母皇,比愛著任何人,甚至比自己的女兒還要愛著。他不是不愛我,而是心裡有比女兒更重要的人。他不能忍受母皇寵愛別人,因為他對母皇的愛超過一切。」

她急促地笑了一聲,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流下來,女帝不由自主地伸手給她擦拭,卻發現越擦拭,那眼淚越發洶湧,她的女兒看著她輕聲說道,「父君不是一個合格的鳳君,不合適成為帝王的正君。可是兒臣卻想,他寧願死也不要看到母皇寵愛別人,那麼……他一定是用生命愛著母皇吧?」

「阿鸞!」

「母皇有父君,兒臣希望自己同樣也有一個這樣愛著兒臣,用生命與兒臣相守的正君。」

沈望舒喃喃地說道。

她的神情迷茫,可是女帝這一刻,卻感到自己痛徹心扉。

她甚至無法否認,並且在沈望舒的講述里,慢慢地回憶起了當年的那個笑容溫煦,秀雅乾淨的青年。

那是比林貴君乾淨一百倍,對她從未有任何任性要求,不想從她身上得到除了愛情之外任何東西的男子。

比任何如今後宮的男子,都對她毫無所求。似乎權勢地位或者任何什麼,都不重要。

女帝的臉色有些頹然。

年輕時的年輕氣盛,叫她並不明白這份感情,並且感到厭煩,可是當自己的女兒說起這一切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自己其實並不是忘記了他的樣子。

她或許只是……不想回想。

「朕……知道了。」看到三皇女哽咽地在自己面前抽泣,女帝突然覺得有些愧疚。

鳳君最愛她,於是死去,可是大皇女和三皇女多麼無辜。大皇女還好,已經記事並且心性堅強,可是三皇女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兒,卻死去了自己的父親。

那麼多對她的流言蜚語,到底是從何而來?

女帝不由自主地就想到林貴君再三給三皇女賜下美貌的小侍,那時她覺得林貴君貼心懂事,知道照顧疼愛三皇女,可是偏偏林貴君的縱容與大皇女最妹妹的嚴厲,令女帝的心裡生出了淡淡的異樣。

林貴君將三皇女寵上天,令三皇女對他親近,令女帝對他滿意,令三皇女厭惡大皇女這個親姐姐,可是他的縱容,為什麼沒有落在二皇女的頭上過?他對二皇女那般嚴厲,也從未給自己親生女兒美貌的少年過。

「兒臣只是突然鬼迷心竅,母皇別與兒臣見怪。」沈望舒低聲抽泣道,「兒臣只想守著阿玄,他一心一意對兒臣,兒臣就一心一意對他。」

「知道了。」女帝露出幾分溫情,摸了摸沈望舒的頭。

她帶著幾分憐愛,之前的怒意早就煙消雲散,溫柔地彷彿會驚嚇到自己的皇女一般溫聲說道,「你喜歡誰,就去寵著,往後若有誰對方玄不敬,只來與朕告狀。朕面前的大將,可不是這些后宅男子能侮辱的。」

她這就是要給方玄做靠山了,沈望舒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美艷的嘴角微微勾起,順勢撲到女帝的懷裡,如同孩童一般依戀。這般親昵與愛慕,令女帝的心情頓時愉悅了起來。

「還有!」鸞王殿下是個可小心眼兒且狐假虎威的人了,仰著一張滿是淚痕的小臉兒就對女帝告狀道,「阿玄的家人同樣不是東西!當初嫌棄阿玄,百般□□,如今竟還找上門來叫阿玄奉養他們不說,還要阿玄給她們跑官,要阿玄的宅子與這些年的積蓄。阿玄不給,竟然威脅要告御狀,告他忤逆不孝,您說,這天底下有這麼壞的人么?!」

她哼哼著往女帝的懷裡拱,放賴說道,「兒臣覺得不可思議極了。天底下有母皇這般慈愛的母親,又怎麼還會有那般無情刻薄的母親呢?」

女帝一顆心喲,都被這個會撒嬌,還會甜言蜜語的女兒給哄化了。

她從前可不知道三皇女這麼會撒嬌會對自己這麼依戀,不由越發疼愛,笑著說道,「現在知道母皇的好了?」

「一直都知道,只是如今越發深刻,更知道母皇對我的感情了。」沈望舒討好地說道。

「你啊。」女帝摸了摸沈望舒的頭,無奈地說道,「真是會惡人先告狀。御史參你的摺子就在朕手上呢!」

從前厭惡方玄,一直當方玄死在外頭從未理會,如今知道方玄不僅高居將軍之位,還即將嫁入鸞王府的那些家人拖家帶口喜氣洋洋地上京蹭好處,結果好處沒拿著卻因為對方玄冷言冷語刻薄了,就叫勃然大怒的三皇女一個一個結結實實地捆了,往死里打了一邊預備塞西北去,這還了得啊?

動靜這麼大,就算大皇女苦哈哈地為妹妹遮掩,依舊沒遮掩住,被眼睛賊好使的御史們一個摺子就參到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默默地扣住了這摺子,今日叫沈望舒進宮的第二件事兒,就是要拿著這摺子罵她的。

「從未給過阿玄溫情,如今倒來擺親人的譜兒享受榮華?」沈望舒嗤笑了一聲,臉色淡漠地說道,「我都知道了,阿玄從小兒丟給粗使侍女使喚,幾歲大就給家裡頭幹活兒劈柴,吃不著飯餓得要死才離家博一個活路,不然,如果能有一口飯吃,誰願意離家?如今我送了他們去西北,就是叫他們知道,當年阿玄吃了什麼苦楚,他們也該同樣享受到。」她蹭了蹭女帝的手,討好地說道,「您扣下摺子,說明聖心在我,可見您也覺得兒臣做的對,是吧?」

「古往今來,第一厚臉皮者。」女帝越髮長嘆了一聲。

沈望舒奉旨厚臉皮,依舊嬉皮笑臉。

「知道了,日後此事不會再提。」女帝摸了摸女兒的臉皮,覺得更厚了。

「那您再賞兒臣與阿玄點兒寶貝,表示聖心猶在,叫御史們知道兒臣不好惹啊。」

女帝瞪著這理所當然的閨女,一時說不出話。

「別得寸進尺啊!」

「給點兒給點兒。」

女帝就覺得自己內庫的那點兒寶貝,最近似乎蹭蹭地飛了。

她是熬不住沈望舒的撒嬌的,更何況她覺得她的撒嬌叫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母女天倫,一時更加捨不得叫她失望。

因此,她揚聲命人去取了幾樣珍寶,叫沈望舒可以一會兒出宮的時候帶走。然而她頓了頓,看著沈望舒喜笑顏開的樣子,又忍不住目光有些暗淡,很久之後方才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說道,「過幾日,就是你十八歲的生辰,過了生辰就是你父君的忌日。朕……」她垂了垂眼睛,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有一聲長嘆,喃喃地說道,「如今說這些,實在是有些無趣了。」

就算她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一份最真摯的愛,就算她知道鳳君對自己的真情,可是她已經失去了。

再懷念,這份愛也不會再回來。

只有那個青年,在記憶里越發清晰,微微一笑,令她午夜夢回中驀然醒來,感到隱隱的痛楚。

「朕百年之後,總是會和他在一起的。」皇家陵園,她的身邊,只會睡著他,那時,或許他和她會再次在一起吧?

女帝的目光有些悵然,一時對後宮的那些艷麗嬌媚的男子,都失了幾分興緻。

因為她知道,他們對她,其實並沒有如同鳳君那麼多的真情在。

沈望舒卻只是垂目,掩住了嘴角淡淡的勾起,片刻輕聲說道,「母皇春秋鼎盛,說這些,兒臣覺得很害怕。您要一直庇護兒臣,一直都要在啊。」別帶著一群小妖精下去再氣鳳君了。

沈望舒都擔心鳳君再給這女帝氣活了。

然而她的關切,卻叫女帝心中更加溫柔,她笑著看著捨不得自己的三皇女。

她對她的孺慕,叫女帝心裡更加偏心。

如今二皇女還沒怎麼樣呢,就在她的面前給三皇女上眼藥,其心何其歹毒。

若她日後駕崩,三皇女自己是沒能耐做皇帝了,大皇女為人恭敬心胸開闊,又素來疼愛三皇女,能夠登基也就罷了。若二皇女登基,不提大皇女,只怕三皇女是肯定保不住命的。她默默地看著自己最寵愛,寵愛多年也真的有了真情的幼女,很久之後,輕聲嘆息了一聲說道,「阿鸞赤誠,朕也捨不得你。」

沈望舒赤誠么?

她當然赤誠。

不過一方面是對女帝的赤誠,一方面……

這唱作俱佳的眼藥,可比二皇女那等低劣的玩意兒強多了吧?

這個時候,當林貴君被厭棄的時候,當然從前的鳳君就應該被提起來了。

沈望舒只不過是要提醒女帝,鳳君留下的女兒,才是最應該被愛重的嫡女皇女。

真心愛慕她的鳳君留下的紀念,總是不同的。

她又溫柔地勸慰了女帝很久,孝順地陪著女帝吃了飯,這才笑眯眯地捧著大把的珍寶出宮。

她並沒有回自己的王府,而是打了一個哈欠就往京郊去了,到了京郊大營,就被在她下手捆了方玄家人之後越發對她親近的女將的簇擁下大搖大擺地往方玄面前請功去了。

這個高大的男人現在還沒吃飯呢,沈望舒陪著他又吃了一回,撐得要死,就決定給自己消消食兒。不過這麼個破地方有什麼好消食的呢?鸞王殿下就覺得自己應該去找方玄的那幾個家人開心一下。

她當然知道是誰把方玄的家人引來上京的。

二皇女可真是有本事。

不過如果不是二皇女算計到了方玄的頭上,沈望舒不會在女帝面前給二皇女這麼上眼藥兒。

「陛下怎麼說?」方玄知道有人彈劾沈望舒,都緊張得吃不下飯了。

他在沈望舒進宮之後,一直都在擔憂,坐立不安,如今見沈望舒的眼角通紅,越發擔憂。

「沒事兒,母皇到底還是向著我的。」沈望舒趴在男人強壯的背上,側頭哼哼著親了親他,看到他紅了臉,又忍不住笑眯眯地往他耳朵上吹了兩口氣兒,戲謔地笑道,「真是純情啊。」

她伸手摸了摸方玄的胸口,賊爪子很不老實,完全忘記這個世界摸男人的胸口就相當與在另一個世界阿玄去摸她的那片柔軟了,還覺得挺美的,獻寶說道,「我跟母皇說了,送他們去西北嘗嘗當年你的滋味兒。」

方玄側頭,看著手段狠辣,可是一心一意為他的女子。

他覺得自己的心有一片柔軟,正慢慢地化開。

他並未拒絕沈望舒的安排,而是輕輕點了點頭,點頭說道,「好。」

曾經家人帶給他的傷害與踐踏,早就被沈望舒的愛全都撫平。

他甚至當那些家人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都不記得他們的臉了。

「要不要最後再見見他們?」沈望舒突然開口問道。

方玄想了想,微微探過來,將溫熱的嘴唇印在沈望舒勾起的唇角上,輕聲說道,「我有你了。」

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愛人,彷彿要將她牢牢地記住在自己的靈魂里。

那些家人,或者還有更多的人,其實他覺得自己都不需要,唯一需要的,就只有自己的愛人。這樣的感情是方玄感到連自己都可以付出的,他同樣想到之前沈望舒囂張的關於側君的言論,他從來都是一個堅強的人,因此也不懂得什麼是流淚,可是唯一感到的是極致的幸福。他牢牢地抱著自己的愛人,看她似乎很疲倦地睡去,又覺得自己其實很對不起她對自己的愛。

她本想當一個富貴閑人,可是卻總是為了他,做出這麼多的籌謀。

看到沈望舒睡了,方玄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送到了床榻上去睡,自己起身去了後頭軍中的牢房。

沒人知道他在牢房對自己的那些無趣的家人究竟說了什麼,只有當沈望舒第二日在他房中起身的時候,知道方玄已經去上朝了,那一家子都不見了。

作為一個敗家女的鸞王殿下眯著眼看了看天色,見才日上三竿,離午飯似乎還有一段兒時間,便卷著被子哼哼著要去睡第二場。

這種懶惰簡直連鸞王府的侍女們都看不下去了,她的心腹不得不頂著那些軍中女將含蓄的目光進了方玄的軍帳,看到美貌絕倫的女子睡得風生水起的,不由上前低聲喚道,「殿下,殿下?」她推了推沈望舒,看這位殿下哼哼唧唧地把頭塞進了被窩。

這麼好吃懶做,還沒把方將軍娶進門就暴露了真面目,萬一人家方將軍不嫁了怎麼辦呢?

以後去哪兒騙個這麼任勞任怨的傻男人呢?

侍女都愁壞了。

「要吃飯了!」她不得不祭出絕招。

果然,聽到要吃飯,這顆腦袋在被子里拱了拱,慢吞吞地探了出來。

「您再不起來,都會叫人笑話了。」侍女更加苦逼地勸說。

「有什麼好笑話的,本王有阿玄呢。」方玄在朝中立得這麼穩,女帝這般看重,鸞王殿下仗著方玄,怎麼可能被人笑話呢?沈望舒聲音有些模糊地說道,「誰敢笑話,叫阿玄帶兵圍了她!」不過到底清醒了些,沈望舒翻過來仰天嘆氣道,「真不想起來。」

多麼不要臉的皇女呢?

侍女一聲不吭地將她服侍起來,順便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方將軍的家人不見了,奴婢想,只怕是方將軍昨夜就送去西北了。」

她見沈望舒微微睜開了眼睛,露出淡淡的兇狠的光彩,知道這位皇女其實是想在路上將這些家人都弄死的,不由低聲勸慰道,「西北苦寒,在那兒掙命比死去更殘酷,你覺得呢?」她提心弔膽地看著其實並不溫煦的三皇女,見她哼笑了一聲垂下了眼睛,這才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沈望舒當然知道有的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所以她不會殺死方玄的家人,同樣,也不會殺死林貴君父女。

因為她知道,什麼對於一個人才是真正的解脫。

她懶懶地將這些都放在一旁,叫侍女服侍穿了衣裳,施施然地出了軍帳。軍帳外已經開始操演了,就算沒有方玄在,他留下的要求同樣會被人一絲不苟地完成。

沈望舒看了一會兒這些女將們的揮汗如雨,摸了摸自己細緻白皙的手臂,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身體不是吃苦的料,就毫無一點羞愧之心地進了京中。她就跟所有等待愛人下班的女子一樣站在朝堂外,悠閑地等著裡面散朝。

不過……古往今來的,等著自家男人下朝這麼丟臉的事兒,也只有風度翩翩的鸞王殿下才幹得出來了。

女帝剛宣布下朝,朝臣們還都沒散呢就知道了,頓時氣得不輕。

「叫她給朕滾進來!」女帝覺得自己對這閨女的那點兒疼愛真不如去喂狗!

宮人誠惶誠恐地去通知沈望舒「滾」進來。

鸞王殿下覺得,如果不是朝臣太多,她需要形象,還真的很願意滾進來的。

她穿著最美的華衣,帶著最璀璨的笑容緩緩地走進來朝堂,抬頭一笑,彷彿連晦暗的朝堂都明亮了起來。

女帝又氣又愛,指了指她,卻捨不得罵她更多的話。

「你又不上朝!」

「有阿玄在,兒臣還上什麼朝。」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也就鸞王殿下一個了,這一回連大皇女都捂臉,覺得沒臉見人了。

「嗯,有臣在。」方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

女帝側目。

這還沒大婚的,就給她皇女當牛做馬了?

不過做的好!

女帝的臉帶了幾分溫煦,微微頷首,又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瞪了沈望舒一眼。然而她還是帶著幾分疼愛地問道,「你方才怎麼在外頭等著?太陽那麼大,曬壞了你。」

她從前雖然對三皇女很寵愛,可是寵愛是有,卻並沒有如此上心。如今卻彷彿是要將三皇女當做珍寶一樣放在心上一般,這樣的寵愛頓時就叫人都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紛紛對視,不明白三皇女這是走了什麼運。

沈望舒笑了笑,才不要告訴這些傢伙自己刷滿了女帝的好感值呢,仰頭笑道,「過來接阿玄回家。」

「你!」女帝有些發酸,頭一次感受到了老岳母眼看著女兒與女婿甜甜蜜蜜忘了親娘的嫉妒與心酸。

方玄挺拔著身軀立在朝中,迎著那些朝臣震驚與詫異的表情,巋然不動。

「皇妹不說來見母皇,怎麼倒是來見方將軍。」二皇女最近日子過得不大好,容顏憔悴,在一旁強笑一聲。

打從「二皇女央求著從陛下面前討了幾個美貌小侍」這種倒霉傳聞流行之後,二皇女就受到了靖北侯府的抵制。

靖北侯自己倒無所謂,幾個小侍而已,她兒子是正君就可以了,誰知道靖北侯的幾個女兒不是吃素的,因年長同樣在朝,對二皇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還似乎對二皇女存了心結,竟然與大皇女走動得更親近一些。

二皇女被這幾個胳膊肘兒往外拐的王八蛋氣得幾天沒睡好覺,最近吃飯都不香甜了。也因靖北侯幾個女兒都對自己非常不屑一顧,連靖北侯那位小公子似乎對她都沒啥好印象,稱病不見。

也對,趕著人家嫁過來之前去討要小侍,這得是多大的耳光抽在人家小公子的臉上喲。

不是沒臉沒皮的靖北侯這樣不在意的,都得翻臉。

二皇女最近不痛快,就決定要給沈望舒點兒不痛快。

「昨天已經見過母皇,日日看不新鮮,隔三差五看,母皇還能想念我。」沈望舒似乎對二皇女對自己的擠兌全不在意,笑了笑說道。

「阿鸞素來孝順,母皇自己都贊阿鸞純孝,二皇妹這話我是不能認同的。」大皇女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拿話兒來擠兌妹妹。

二皇女就哼笑了一聲說道,「大皇姐,你急什麼?妹妹也沒說什麼。」

「可不是,二殿下也沒說三殿下什麼。」一旁有與她交好的朝臣同樣笑著說道。

二皇女覺得自己是一人抵禦大皇女兩個,卻未見女帝的一張臉微微沉了下來,十分不悅地看著她再三對沈望舒為難。

她早就在心中有些憂慮,知道二皇女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沒想到她不僅自己擠兌妹妹,還帶著朝臣一起擠兌,這種厭惡頓時就令女帝心中生出萬般的不悅。

而此時靖北侯施施然地走到二皇女的身邊,帶著幾分溫煦地對沈望舒溫聲道,「恕老臣冒犯殿下,只是有一事不吐不快。老臣聽說殿下將方將軍的生父生母闔家流放西北,這般冷酷不孝,實在令人寒心。今日您不過是因一些家中彼此間的齟齬瑣事就流放方將軍的家人,來日陛下若是與你有了爭執,您……」

靖北侯是個聰慧的人,頓了頓,嘆了一口氣卻不肯再說了。

不過此處無聲勝有聲啊。

這般無情狠戾的鸞王,日後女帝是不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叫鸞王不開心過?

沈望舒沉默地看了看靖北侯。

這傢伙為了榮華富貴,明知道二皇女不是個東西還這般親近,也是拼了。

若真的對自己的兒子還有半分愛惜,就算拼著與二皇女翻臉,是不是也得先叫她後院兒乾淨些?

這般毫無芥蒂地繼續狼狽為奸,還不及自己的幾個女兒有血性。

她被靖北侯逼問到了臉上,若一時木訥的,豈不是會叫女帝心中留下陰影?

「大人這話就錯了。」沈望舒微微一笑,彈了彈自己的衣袖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幾個人算什麼家人?他們算個屁!本王是什麼身份,他們配本王孝順他們?」

她高高地揚起了自己的下巴,露出一個高傲的笑容,笑容絕美地說道,「這世間,只有母皇一個可以被本王全心全意地孝順,余者都是往臉上貼金呢。或者,大人覺得那幾個東西能與母皇並肩?還是大人覺得,您家公子嫁了二皇姐,您就能在皇姐的心裡與母皇並肩,平起平坐了?」

她這話就帶了幾分厲害,靖北侯被這牙尖嘴利鎮住了,二皇女的雙腿竟然忍不住發軟。

她在女帝的審視之下開始冒汗。

「皇姐覺得呢?」沈望舒側身笑問道。

「兒臣的心底,自,自然只有母皇為重。」

「靖北侯大人呢?」沈望舒繼續笑問道。

「當然不算什麼。」二皇女哪兒敢說靖北侯跟女帝在自己心底一樣兒一樣兒的,一邊暗恨靖北侯扯出這個話題,一邊艱難地說道。

「您看,二皇姐心裡您同樣屁也不算,難道大人同樣要告皇姐不孝么?」沈望舒笑眯眯地看著臉色鐵青,之後漲得通紅,幾欲暈厥的靖北侯。

「三皇妹!」她只說不算什麼,可也沒說屁也不算啊,二皇女急忙喚了一聲。

不過這般侮辱,也叫靖北侯的臉被公然扒下來了,但凡還要點兒臉的,只怕后都不想活了。

靖北侯只恨自己太過堅強,竟然沒有厥過去算了。只能勉強忍耐。又見女帝並未為自己出言,就知道女帝心裡對自己不滿,只好閉嘴不再多說什麼。女帝心裡就更加不悅,只恨靖北侯挑事兒,二皇女卻竟然只敢唯唯諾諾,她憋著氣散朝,腳下匆匆地往柔君的宮中去想要排解一二煩悶,走到御花園的時候,卻見前方一纖細的身影,穿著一件青衫靜靜地立在樹下。

女帝的腳步猛地一頓。

她覺得很熟悉,之後想起,當年的鳳君最喜青衫玉冠,手中執著書卷坐在樹下看書。

她嘴角動了動,正要說些什麼,那道身影緩緩轉身,露出的是一張極美帶了幾分嫵媚的臉。

女帝臉上露出淡淡的薄怒。

是林貴君。

她突然想到最近這些年,林貴君非常喜歡模仿當年的鳳君,一言一行,連穿衣都喜歡和鳳君相似。

她看著這美艷略帶輕浮的臉,想到二皇女在前朝的不堪,再想到這低賤宮人出身的男人竟然模仿高雅脫俗的鳳君,簡直就跟侮辱鳳君一般。

從前雖他經常這樣穿戴,可是卻從未有眼前這般令她心中生出難以壓抑的惱怒。沉默地看著林貴君淚眼朦朧,帶著十二分的戀慕與思念走到她的面前,她都不想看到林貴君開口,冷冷問道,「誰叫你這麼穿的?」迎著林貴君突然慘白的臉,她偏頭吩咐道,「扒了他的衣裳,他不配穿。」

她在林貴君「陛下」這般哀怨的呼喚里抬腳就走,留下第三句話。

「辱及鳳君,削了他的貴君之位,貶為宮人。」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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