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夫(十二)
林貴君依舊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
就如同之前挨了女帝一腳一般茫然。
他還什麼都沒說呢,怎麼就遭女帝的厭棄,甚至被奪了貴君之位?
林貴君渾身的血都冰涼了,他沒有想到女帝會突然對他這樣無情,更沒有想到女帝竟然會這樣對他。
曾經的恩愛彷彿是泡沫,就這樣消散不見,他被很多的宮人毫無憐憫地摁在地上,努力地呼喚著女帝,卻只得到了一個無情冷酷的背影。比起被女帝厭棄的恐懼,是在看到這些宮人眼裡明晃晃的譏笑與諷刺之後生出的刻骨的寒涼。他被貶為宮人,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女帝不喜之後,那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這宮中,他外面沒有援手,只有女帝的寵愛叫他能夠立在頂端。
可是帝王的寵愛不見了,他又該怎麼辦?
到了現在,林貴君依舊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叫女帝不喜了。
他已經有了年紀,又因最近憔悴沒有力氣,因此被粗魯地摁在地上的時候沒有力氣反抗。
女帝的命令是扒了他的衣裳,他就真的毫無尊嚴地被扒了衣裳,只穿著裡衣在地上瑟縮。
變得斑白的頭髮被玉冠扣不住,因此散落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帶著幾分骯髒,驚呼與嘲笑的宮人口中,叫他知道自己的狼狽和老去。
他作為一個沒有了寵愛的宮人,從前的盛寵早就被人忘記,就這麼被人拖著丟到了一個偏僻的宮裡,蓋因他已經不是貴君,沒有資格去住那曾經光鮮奢華的宮殿了。
林貴君趴在地上,他得寵的時候得罪了太多的人,因此他落魄的時候,自然也有無數的從前的敵人來嬉笑看他,看了一圈兒之後方才給他留下了一點的空間。然而宮中的□□,到了晚上的時候才被人知道。
「你做了什麼?」大皇女今天招待妹妹跟未來妹夫吃飯,正圍在一起吃飯呢,聽見林貴君被奪了貴君之位,不由有些複雜地問道。
沈望舒偏頭,露出一個純潔的目光。
方玄正垂頭給她挑魚刺兒,挑到了就夾起白嫩的魚肉餵給自己的愛人。
鸞王殿下沒有一點不好意思,特別理所當然地咬了一半兒,另一半兒推給方玄柔聲道,「阿玄也吃。」看到男人默不作聲地吃了,她急忙湊過來笑眯眯地問道,「還給你留一半兒,我對你好吧?」
她笑容狡黠明亮,可是大皇女覺得這真是太無恥了,用力地捂著臉沉默了片刻,方才輕嘆了一聲道。「不要轉移話題。」她有些複雜地說道,「昨日夜半母皇宣我入宮……你和她說起父君了?」
「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沈望舒湊過去親了親方玄的臉頰,側頭,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可是這個笑容卻令人後背心發涼。
大皇女看著自己的妹妹,擔心地說道,「日後不要走這麼險的辦法,若母皇惱怒了你怎麼辦?」
「惱怒了我,大不了關了我,左右等你登基,本王又是好女子。」
沈望舒並不擔心自己失寵。
二皇女其實沒有什麼本事,在大皇女面前就是白給,女帝哪怕厭惡了她,只要有大皇女在,她都會榮華一世。
可是若女帝吃這一套那就更好了,如今看看?林貴君不是就降位了么?
沈望舒就笑了笑,想到了有趣的事兒,還帶著幾分興緻勃勃地對大皇女笑著說道,「老二今天晚上是要睡不著覺了。」
大皇女看著這個為了自己什麼都願意做,連女帝的厭棄都不在意的妹妹,忍不住眼眶濕潤了,喃喃地說道,「我總不會放著你不管。」
這是她親手養大的妹妹,在沒有蕭王君之前,是她一直以來唯一的親人。她在三皇女身上投注的心血與感情,甚至遠遠地超過了自己的女兒,她甚至都在懷疑,自己對自己的女兒都不會如對三皇女那般疼愛了。她曾經以為自己失去了這個妹妹,可是天可憐見,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她能夠回來,大皇女願意用一切來換。
「只是以後不要怎麼做,若你被陛下厭棄,你姐姐心裡怎麼好受呢?阿鸞,你想得很對,可是你忘記了你姐姐的心情。」蕭王君溫煦地在一旁說道。
他看著微微一怔的沈望舒,溫聲說道,「和你的心情相同,你姐姐同樣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的傷害。」
沈望舒看著面前秀雅溫柔的男子,遲疑地點了點頭。
「想要壓制二皇女,有很多的辦法,不需要你冒險。」
蕭王君的說教,令沈望舒的心情莫名複雜。
「我只是覺得這樣做最合適。」
「最合適,卻不是最能叫心裡舒坦的。」蕭王君見席上氣氛不好,急忙叫方玄一同吃菜,他忙著叫方玄來吃一份芙蓉雞片,笑著問道,「味道怎麼樣?」
方玄沉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色香味俱全,不過還是不及你皇姐上回親手做的。」蕭王君優雅一笑,不過顯然是在炫耀了。
「說這個做什麼!」為了進卧室睡覺不得不下廚做飯的大皇女閣下老臉一紅。
沈望舒也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不是在她和方玄面前炫耀恩愛吧?
蕭王君挑眉一笑,對著方玄眨了眨眼睛。
天知道,他其實嫉妒很久了。
「對了,老二那兒忙得很,咱們再給添把柴啊?」沈望舒興緻勃勃地問道。
二皇女接二連三地生事,不是側君就是方玄的家人什麼的,真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偏頭想了想,嘴角就勾起了一個淡淡的險惡的弧度,在大皇女警惕的目光里關切地問道,「念玉還好么?他的心情還好么?已經能見人了吧?」
那少年被大皇女帶著人撞破了自己的醜事,差點兒沒去上了吊,不過到底想著二皇女和自己之間的感情因此還帶著幾分奢望,最後也捨得死。
沈望舒想到上一世念玉在大皇女姐妹之間做的事,就笑了笑。
她其實在第一次見到念玉,就可以弄死他,可是她卻並不願意。
弄死了念玉,他就永遠都無法體會到真正的痛苦。
被愛人背叛的痛苦,被最信任的人欺騙的痛苦,還有跌落塵埃生不如死的絕望。
她並不是從前那個愚蠢的三皇女,也沒想過刻意為三皇女報仇,可是隨手而為,也不勞累,為什麼不做呢?
鸞王殿下的一雙眼目光灼灼,大皇女喝了一杯酒,看著躍躍欲試的妹妹,哼笑了一聲輕聲說道,「他好極了,我正想送他去和老二團聚呢。」
她的目光微微一冷,見蕭王君正擔憂地看著自己,一顆心都化作春水,對蕭王君溫聲說道,「不過是個不要臉的東西,你不要和他再見面,我給你料理了去。」她施施然地起身,就帶著兩眼放光一看就沒安好心的妹妹往別院去了。
念玉此時正無力地坐在窗邊,仰頭無神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都說人月兩團圓,二皇女臨走前說的好好兒的,會對他負責,會將他接到府里去,可是為什麼到了現在還是沒有動靜呢?
大皇女的別院守衛森嚴,也無人敢對他說外面的話,他茫然不知,越發惶恐。
若二皇女真的無情不來接他,那他只怕就要被大皇女關到死了。
他還年少青春,怎麼能老死在這裡?
明明二皇女曾經是那樣地愛惜著他,可是究竟是什麼時候,她的眼睛變得不再充滿了愛慕?還是說從一開始,她就只不過是在利用他,對他沒有一點真心?
念玉一想到這個可能,就覺得痛徹心扉,透不過氣來。
他不敢想象,二皇女如果真的不愛他,他會怎麼樣?
那種痛苦令這個本就纖細柔弱的少年變得越發憔悴,他每每夢中醒來,不知為何總是會非常後悔。他並不後悔上京,唯一的後悔,就是順從了二皇女,而不是繼續再看一看。
除了二皇女,其實大皇女與三皇女同樣是世間最好的女子,他生來一張至美的容顏,若不是當初傾心二皇女,為什麼不能在大皇女姐妹面前綻放自己的美麗呢?就算大皇女無動於衷,可是難道他還比不過那個高大丑陋的方玄么?
不知為何,念玉總是覺得,三皇女明明應該是他的。
她明明應該是那種,只要他對她笑一笑,就什麼都願意為他做,連生命都願意給他的人。
明明是他不論怎樣任性,她都會不在意自己的尊貴,對他討好賠笑,卑躬屈膝的人。
他曾經會覺得這樣的態度會叫他感到厭惡,可是現在在困境里,卻發現,原來如果有一個什麼都願意為他做,將他捧在手心兒當做珍寶的女兒,該多麼的幸福。
念玉不由自主地變得形容黯淡,然而在聽到院中有腳步聲,之後月光之下緩緩走來幾個人的時候,他的目光就黏著在了其中一個美貌絕倫的女子的身上。
月色之下,她翩翩而來,顧盼間都是極致的風流繾綣,不知是月光映照了她的美麗,還是她的美麗照亮了月光。念玉這個時刻,突然覺得自己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見別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酸澀和委屈,這樣的委屈,似乎他扁扁嘴兒,她就會為他心疼。
她同樣救過他,其實這也是一種緣分。
「殿下。」念玉喃喃地說道。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想法,念玉明知道自己很奇怪,可是卻又覺得都是應該的。
可是他呼喚的人,卻沒有搭理他,而是微微抬頭,對身側的一個高大的身影說了一些什麼。
念玉嘴角的委屈,頓時就僵硬了起來。
是方玄。
曾經在夢裡的她的愛戀與溫柔,如今,都給了另一個男人。
秀致的少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覺得那裡疼痛得厲害,彷彿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他蒼白著小臉兒伏在窗邊輕輕地呻/吟,大皇女冷淡駐足,遠遠地看著一身白衣,黑髮披散在肩頭的柔弱少年。她的眼裡只當做念玉是在與自己作態罷了,因此越發厭惡矯揉造作的少年,聲音有些冷淡地說道,「二皇妹將你丟在這裡很久了,本王的王府不養白吃飯的人,她既然不來,本王只能請你離開。」
她的表情非常無情,令念玉驚恐地看著她,似乎不相信她忍心將自己趕走。
大皇女還真的蠻忍心的。
她已經容忍夠了念玉,再也不想叫他在自己的別院噁心自己,也噁心蕭王君。
「二皇姐已經賜婚,說起來如今也是顧不得你了。」雖然二皇女不是個東西,靖北侯同樣是個混賬,不過靖北侯府的小公子與沈望舒並沒有仇怨,她其實並不想把念玉送去給靖北侯府的小公子添堵。
沈望舒不喜歡送第三者給人插足,不過她想了想之前大皇女對自己說起,靖北侯的幾個女兒對二皇女其實都非常不滿,對婚事也不願意,就眯了眯眼睛。不管是對靖北侯小輩施恩,還是如何,她同樣不願意看到日後無辜的人在皇權的傾軋之中毀了自己的一生。
若靖北侯嫡子嫁給二皇女,以後是要和二皇女一起死的。
蕭王君願意陪大皇女一起死,是因大皇女有情有義,夫妻恩愛,叫那小公子跟二皇女一起死……還帶著這麼多的美貌少年,多少難為了人家不是?
靖北侯那幾個小輩已經隱隱透出求大皇女想辦法悔婚,因為對二皇女不滿,靖北侯的那個小公子據說「病了」。
病得據說不輕,因此連大婚都得延後,實在叫沈望舒氣壞了。
二皇女大婚不成,她這個老三還得默默在後頭憋著!
不過那小公子的態度就已經說明自己並不是很樂意,不然不會裝病來違抗女帝的賜婚,沈望舒深深地覺得自己不能再作孽了,想了想,便對念玉溫聲說道,「我若是你,就不要鬧得滿城風雨,不然日後叫王府中那數不清的小侍知道你來路不正,還未被接進府里就本王皇姐私定終身,這可怎麼過日子呢?」她輕嘆了一聲,柔聲說道,「靖北侯府的嫡子可是一個醋罈子,母皇曾經賜給皇姐兩個美人就氣病了他,知道你這事兒,還不與皇姐翻臉啊?」
她帶著淡淡的笑容「贊「了靖北侯府小公子兩句。
念玉已經搖搖欲墜。
「賜婚?殿下的正君么?」他淚眼朦朧地問道,「陛下還賜給她美人?」
「皇姐雅興,自己強烈要求要的。」沈望舒漫不經心地說道,「上京里的人都知道。」
這個隨便出去問問就會知道,因此念玉相信她不會欺騙自己,他心中因二皇女劇痛的時候,看著笑容滿面的沈望舒,突然忍不住問道,「那殿下您呢?」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沈望舒怔了怔,看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上清淚點點的念玉,突然覺得無趣極了。
「本王自然也有正君。」她淡淡地說道。
「是誰?」念玉急切地問道。
方玄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張開了強壯的手臂,將沈望舒攬進了自己的懷裡。
大皇女看到妹妹一個大女人竟然被男人給攬住了,一顆心真是別提什麼滋味兒了。
念玉的眼睛猛地張大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方玄,震驚道,「你?!」這樣的醜男,竟然可以成為三皇女這般驚艷的皇族的正君?
為什麼不是他?
這個疑問只怕念玉到死都不會明白了。
他如今窮途末路,只用一雙絕望的眼睛看著眼前的大皇女兄妹。
那無助與顫抖,雪白的衣裳在纖細的身體上晃動,叫人無限憐惜。
可是大皇女顯然沒有什麼愛惜的心情,側頭就對身邊的侍女冷淡地說道,「給他收拾東西。」她既然已經不想容忍念玉,那就絕情得厲害。
「殿下看在我哥哥的份兒上!」念玉這個時候被趕出去能做什麼呢?他驚恐萬狀地央求道。
他能過得這麼安逸,不過是蕭王君對他的憐惜,還有大皇女看在丈夫面上對他的容忍。
可是一旦這些都沒有了,他就被打回原形。
不過是一個落魄了的子弟而已,雖然生得美麗秀致,可若沒有高貴的身份,又與那些低賤的美貌小侍有什麼不同呢?
籠罩在念玉身上的清貴的光環,也不過是來自於蕭王君的尊榮罷了。
他這才明白,原來他沒有身份可以高傲,之前的清高其實不過是眾人願意容忍他,一旦對他冷淡下來,他甚至沒有地方可以去。
連王府別院的這些僕人都不會說一句挽留他的話,而是在大皇女的命令里飛快地整理了他來時的行禮,丟在他的面前。眼看別院的侍女套好了車,念玉驚恐莫名,衝過來伏在大皇女的面前流淚道,「殿下難道要叫我哥哥為我擔心么?殿下,我想見我哥哥!」
他口口聲聲都是蕭王君,可是沈望舒卻記得,上一世蕭王君死去的時候,他並沒有將自己的哥哥放在心上。
「不是看在他,本王早就要你的命!」大皇女見他還敢提起蕭王君,俯身看著淚眼朦朧的美麗少年,低聲說道,「記得你的身份!日後,你敢在外說他一個字不好,就算你是老二的人,本王也絕不放過你!」
她揚聲叫侍女來拖念玉滾蛋,卻聽見這少年哀嚎了一聲撲過來緊緊攥住了沈望舒的衣角。他淚流滿面地仰頭,看著那張美貌艷麗的臉,不知為何,總是叫他變得恍惚。
「殿下?!」
他用最卑微的可憐看著沈望舒,上一世在三皇女面前的傲然與厭倦,彷彿從不存在。
沈望舒慢吞吞地彎下自己的身體,看著這露出幾分希冀的少年,笑了笑,在他緊張的目光里伸手,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是你自己愛錯了人。」她淡淡地說道。
這一世的二皇女對念玉不過如此,那麼上一世,又能有多少的真情呢?
如果這少年沒有辜負三皇女的愛,沒有背叛對他很好的蕭王君,或許,沈望舒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或許,這少年的人生會不一樣。
他本可以有一個愛他如同至寶的妻子,有身份尊貴的兄長,可以在這些人的庇護里幸福榮耀地度過一生。就算嫁給成為女帝的二皇女,可那真的會幸福么?
二皇女心胸那麼狹窄,就算在多年之後按照約定迎娶他為正君,可是真的不在意這麼多年他和三皇女之間的感情?女帝的後宮不知多少的美麗男子,出身尊貴的,或是為女帝生兒育女的,什麼都沒有的念玉,單憑一個鳳君的封號,又算得了什麼?
「殿下……」念玉的聲音虛弱而可憐。
時光流轉,就算彷彿是在夢中,他也記得,三皇女是喜歡他這樣喚著她,為了這一聲,什麼都可以不要的。
沈望舒卻只是笑了笑,起身靠在方玄強壯的肩膀上,對緊張的大皇女挑了挑眉。
大皇女心裡鬆了一口氣,唯恐念玉真的被妹妹看在眼裡,急忙將念玉拖走。她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把念玉送到二皇女的府上去,不然自己身上也說不清了,只命人將他丟在一處空蕩蕩的客棧外。
念玉帶著行禮無神地跪坐在一旁很久,他無家可歸,也知道大皇女這般絕情就再也沒有轉圜,戰戰兢兢地想了想,便想到了自己如今唯一的依靠二皇女。可是二皇女的性子他多少知道的。
他這般落魄地上門,二皇女只怕是要……
他也不甘心只做一個側君。
他本就是一個清透的人,用力地咬了咬嘴唇,美麗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堅定,也不去客棧,連行禮都不要了,與人打聽了靖北侯府後就過去。
此時已經是深更半夜,一個單薄纖細的落魄少年孤零零地就找上靖北侯府的大門,可叫人驚訝壞了。
更叫人驚訝的,是這少年自稱是二皇女的心上人,求見靖北侯府的小公子。
他要見就見那才是見了鬼呢,小公子沒見著,只見到了靖北侯與臉色非常難看的幾個靖北侯的女兒。她們坐在正堂的上手,用居高臨下的表情看著瑟縮的念玉,那鄙夷的目光里從未經歷過這樣厭煩的念玉渾身都涼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落入了這般無助絕望的境地,只好用一雙細白的手指揉著自己的衣角,慢慢從懷裡摸出一枚玉佩來低聲說道,「這是我與殿下的信物。」
靖北侯淡淡接過,之後皺了皺眉。
這枚玉佩是女帝膝下皇女獨有的玉佩,最好的羊脂玉為原料,最好的工匠雕琢出最精細的花樣兒,外面是無法仿製的。
這玉佩是皇女身份的象徵,見玉佩如見皇女,彷彿是同母姐妹之間心有靈犀,大皇女將玉佩給了蕭王君,而三皇女鸞王的那枚……
在方將軍的腰間晃蕩呢。
靖北侯是女帝伴讀,天子近臣,當然不會不認識這個。
「這是殿下給我的。」念玉緊張地說道。
那個什麼……當初在大皇女的別院纏綿,二皇女當然是要脫衣裳的,之後大皇女來了將二皇女一通暴打,二皇女被罵得跟狗似的,跑還來不及,哪裡來得及在意身邊的零零碎碎,因此這玉佩就落在了念玉的手裡。
他在蕭王君的身上見過相似的玉佩,知道是皇女最要緊的東西,因此才拿這個做證明,此時怯生生地說道,「殿下說心裡只喜歡我,因此,因此……」
他眼眶都紅了。
靖北侯就不在意地笑了笑。
「那又怎麼樣?」她不似自己的女兒們那樣氣得對二皇女破口大罵,而是溫和地問道。
念玉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我知道,貴府公子被陛下賜婚給殿下,我不敢與公子相爭,只求公子開恩,許我入府服侍殿下!」念玉咬了咬牙,沒有想到靖北侯這麼穩得住,不得不跪下央求道。
「放屁!」一旁靖北侯的長女就罵道,「你還敢來我阿弟面前炫耀?!母親!」她霍然轉身,對笑眯眯的靖北侯大聲道,「二皇女這麼個貨色,怎能將阿弟嫁給她?!」
這還沒大婚,左一個小妖精右一個小妖精的找上門,日後還好的了?靖北侯這長女覺得不如弄死二皇女算了。她的眼中凶光閃爍,然而靖北侯完全沒有當回事兒,漫不經心地說道,「不過是一個小侍,你阿弟可是正君,與他相爭都失了身份。到底是二殿下喜愛過的,不可傷了我等與二殿下之間的情分。」
她對念玉笑了笑,就命人將他送去給二皇女。
聖人一樣。
念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但凡有點兒心的人,聽見有少年是二皇女的心上人,是不是都得對二皇女生出心結,或許不把自己家中的兒子嫁給二皇女了?
他不是來求入府的,而是來壞這門姻緣的呀!
可是靖北侯的無所謂令念玉無所適從,他跪坐在地上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二皇女匆匆地就來了。
曾經溫柔深情的臉,此時猙獰一片,曾經對他愛惜的溫柔,都化作了劈頭蓋臉的一記耳光。
「賤人!」
二皇女一耳光抽在念玉臉上的時候,少年幾乎不能相信自己遇到了什麼。他震驚地捂著自己的臉,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地就已經淚流滿面。無論大皇女姐妹對他有多麼的冷淡,可是那些傷害,都不及二皇女此時的這一記耳光令人絕望。
他曾經深深地相信二皇女與他之間的感情,甚至願意將自己的身體託付給她,可是她卻在另一個少年的府里,哪怕那少年都懶得出來見她一面,就可以叫她慌亂地給他一耳光。
這才是將他的尊嚴全部砸碎,丟進了泥坑裡去。
念玉從沒有這麼丟臉過。
特別是他剛剛言之鑿鑿地在靖北侯一家的面前,提起自己是二皇女的愛人。
「看看,二殿下再寵他們,心裡還是你們阿弟最重。」靖北侯滿意地看著二皇女對念玉翻臉,偏頭對長女說道。
她幾個女兒氣得看她一眼都覺得噁心。
「是我對不住大人。」二皇女已經知道林貴君被抹了貴君之位了,因為這個,這大半夜的睡不著覺,覺得心都要累出來了。她本就知道自己往後只怕只能依靠靖北侯了,卻沒有想到背後竟然還有念玉這等賤人在毀她前程,因此哪裡會不怒呢?
她睡不著,因此來得也快,此時看向念玉的眼裡再也沒有了一點的感情,冰冷疏遠,厭惡地說道,「不過是一個心存妄想的,從前對他好一些,就忘記自己的身份!」
念玉突然覺得自己聲音都被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二皇女。
「我在大皇姐那兒見過他幾次,因是姐夫的弟弟,因此另眼相看,誰知道……」二皇女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
靖北侯長女鄙夷地看她。
「大殿下是叫您見了他幾回,可沒叫你睡了他吧?」念玉一看就不清白了,靖北侯長女對二皇女禍水東引非常鄙視。
二皇女被噎住了一下。
「不過是個無關的小侍,殿下喜歡的話……」
「本王不喜歡!」這一句話,徹底將念玉的心撕裂,叫他萬劫不復。
靖北侯卻頗為滿意,聽著身邊長女的冷笑也不在意,試探地命人將流淚的念玉送到了自家侯府的後院兒關著,這才命幾個惱怒的女兒出去,露出了非常誠懇的語氣對二皇女溫聲說道,「現在哪裡是一二美人要緊的時候呢?殿下,貴君已然失勢,三皇女得寵,連大皇女在陛下面前都有些不同,您覺得……」她試探地見二皇女的臉色不好看,心裡滿意,慢吞吞地說道,「如今還如何與人相爭呢?」
靖北侯其實是滿意林貴君成為宮人的。
林貴君失勢,二皇女才會更倚重她,日後她才會成為能左右二皇女的人。
「大人有何見教?」二皇女頭髮都要愁白了,然而靖北侯卻不在意,頓時叫她心裡生出幾分希望。
靖北侯就微微一笑。
「貴君失勢,可不是還有柔君?」她見二皇女一怔,便笑著說道,「柔君在宮中孤立無援,雖有陛下寵愛,可何嘗不想得皇女為援手呢?」
大皇女姐妹最傻缺就在這兒了,明知柔君得寵,卻從不拉攏一二,如今大好的便宜豈不是就落在了二皇女的手裡?靖北侯覺得自己是知道女帝喜好的,和聲說道,「柔君盛寵就在眼前,若有他在陛下面前為您張目,說不恭敬些……比林貴君強的多。」
她含蓄地說道。
不得寵的生父,還有得寵的小侍,怎麼選還不知道啊?
「可是……」柔君和林貴君可是敵人,她這個時候去親近柔君,豈不是對不起自己的生父?
「想要為皇,可不是心軟的時候。」靖北侯壓低了聲音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她這般誠懇,二皇女其實心裡早就願意了一二,因此只不過是含蓄地想了想,就點了點頭。
她再三與靖北侯道謝,之後卻將念玉留在靖北侯府任殺任剮,之後一轉頭就入宮對柔君噓寒問暖,並奉上了不知多少的珠寶首飾了。
在宮中對一臉迷茫卻彷彿明白了一些什麼的柔君含蓄地表達了自己聯手意思的二皇女,之後便出宮志得意滿地而去。卻不知道自己被柔君轉身就將所有的珍寶送到了女帝的面前。
這嫵媚動人的少年,用怯生生的一雙眼睛對臉色冰冷的女帝低聲說道,「二殿下好可怕,對奴這般熱情,還送了這麼多好東西,說要與奴親近,還想知道陛下的心情,奴真的很不安。」
他含情脈脈地依偎在女帝的懷裡,柔聲說道,「雖珍寶很好,殿下也是靠山,可是奴的心裡只有陛下,萬萬不敢背叛陛下的。」他目光流轉,落在冷笑了一聲的女帝身邊,紅唇慢慢勾起的沈望舒身上。
比起連生父都捨棄的二皇女,他更願意投靠對自己從來平常的三皇女。
他身份卑微,日後也恐怕不能有子嗣了,女帝若駕崩,他想要作為女帝的君侍繼續過好日子,當然要討好未來的女帝。
大皇女這正主兒是指望不上了,三皇女算是個有良心的人,看在他坑了二皇女一頭,應該會給他一條活路。
「皇姐可真有心。」沈望舒就在女帝厭惡的目光里一笑,明媚照人,溫煦地說道,「只是皇姐都忘記了,林貴……宮人,現在可傷心著呢。」
生父都不記得,二皇女在女帝心裡是個什麼形象就別提了。
「這些珍寶既然柔君用不上,就叫柔君送給林宮人,反正是他女兒給的,轉個手,林宮人應該不會嫌棄什麼的。」
沈望舒在女帝微微頷首中,笑眯眯地說道,「柔君派人,好好兒與林宮人說說,皇姐對柔君的看重啊。」
哭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