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西廂記》
當杜確趕到府衙,一片寂靜,但在主院里卻圍了一隊錦衣護衛,從腰帶紋飾看出乃是衛家養的護院。院門大開著,一身白衣的桃朔白立在院中,正與無虛道長相對,無虛顯見得早有準備,已在開壇做法,又有四周密密麻麻的持箭護衛,這是專沖著桃朔白下手了。
即便深知桃朔白本事不小,杜確仍舊惱怒、急切。
「什麼人?」見他到來,護衛隊長出面攔截。
「杜確!」
一報名字便知身份,護衛隊長立刻收斂神色:「原來是杜大將軍。請大將軍留步,無虛道長正與人鬥法。」
「不是圍捕?」杜確譏誚的掃視一眼,不理會對方神色,徑直入了院中。
無虛見了杜確不悅眯眼:「杜將軍,來時衛尚書曾托貧道向將軍帶話:近來國庫吃緊,蒲關守軍軍餉花需怕是不容易撥下來。」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若杜確定要作對,衛尚書便會卡住軍餉不下撥,這對於養著十萬大軍的杜確而言真不是件小事。但杜確置若罔聞,只衝著桃朔白道:「跟我走!」
桃朔白並非一點兒不通人情世故,自然也清楚杜確此舉用意,但他不能走。
「杜將軍不必擔心,我特來與無虛道長切磋,這是道門鬥法,與凡人不相干,杜將軍莫插手。」桃朔白的拒絕不僅是出於自信,更不願杜確得罪了衛尚書,否則他欠的人情就太大了。
杜確擰了擰眉,見他打定了主意,只好不再勸,卻也不肯走,往旁觀一站,看似閑適觀戰,卻暗暗注意著那些羽箭。
「無虛道長,請。」桃朔白請對方先出手。
今晚本來是陪紅娘見崔鶯鶯,以道別,卻不妨無虛正準備對張生做法。無虛到底是有本事的老道士,見了張生異狀,又聞聽衛雪娥講述前世,便猜到崔鶯鶯定與張生糾纏在一處。無虛先與衛雪娥說明白了,可以將二人分開,甚至使得崔鶯鶯受盡痛苦、魂飛魄散,但同時,張生也會受到一定損害。
衛雪娥態度十分堅決冷酷,哪怕張生同樣丟了性命,也要將二人分開。
誰都不知這些天衛雪娥所受的煎熬,她再也忍受不住了!
無虛手持桃木劍,抓了一把符紙,嘴唇翕動念咒,桃木劍一揮,符紙瞬間排成一列如劍般朝桃朔白射來。桃朔白不慌不忙,手一張,符紙阻在半空不得寸進,手再一攥,符紙齊齊爆裂,震得無虛胸前一悶,生生壓下將要出口的腥甜。
這一手只是試探,卻讓周遭這些不曾見識過的人們瞪大了眼,大氣不敢喘。
桃朔白對上無虛,完全可以碾壓,之所以陪著慢慢虛耗,只是在等待對方出大招。從頭一回見面就生出厭惡,此回更是在無虛身上感受到特別的戾氣,那絕對不屬於凡人,他懷疑無虛養鬼!
養鬼的方式有多種,其中一種最為殘忍邪惡,乃是如同養蠱讓鬼魂相互吞噬,培養出最具凶戾之氣的大鬼,再用法術滅其殘餘記憶情緒,只留下嗜血兇殘以及聽從命令的本能。這樣的鬼養的十分不易,不僅需要耗費飼養者精血,又不能斷了生魂供應,如此下來,不知殘害了多少人命。
若無虛真養了這樣的惡鬼,桃朔白定不能饒他!
無虛扯下法袍,施法,法袍一甩便朝桃朔白旋轉飛來,其上八卦金光齊閃,自法袍上浮出,一生二,二生三……八卦四面八方將桃朔白圍住,並快速收攏擠壓。
桃朔白抬腳一跺,所有八卦都被震碎,抬手一拋,幾張符紙飛到無虛身前,趁著無虛尚未反應,符紙齊齊燃起,瞬間就捲起無虛身上衣物盡情燃燒。無虛顧不得傷勢趕緊滅火,甚至狼狽的在地上翻滾,又有道童們幫忙,好不容易才將火撲滅,此時臉色陰沉的厲害。
推開道童攙扶,無虛眼神淬了毒,從一隻桃木盒子里取出張特別的符紙,以舌尖血為祭,將符紙焚了。
平靜的夜色突然起了風,這風十分怪異,越吹越陰冷,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人早先觀看了鬥法,這會兒又見了這風,不免胡思亂想,若非隊長沒下令,只怕早都跑了。杜確倒是不怕這風,但從無虛舉動與神情之中多少揣摩出一些端倪,怕這陰風是來對付桃朔白的。
「公子,這鬼好厲害。」躲在銅錢中的紅娘也感覺到了異樣,聲音有點抖。紅娘雖是厲鬼,到底沒害過人命,且執念也消散了些,相對而言自然比不過無虛專門豢養的惡鬼。
「你不必出來。」桃朔白盯著院子的一角,凡人看不到,他卻能看到那裡站著個皮開肉綻陰陰慘笑的惡鬼。
無虛為了養出的惡鬼夠凶戾,特地選擇死牢中作惡多端兇狠異常的死囚,這些人無一不是幾十條人命在手,無虛讓十人一組互斗,勝出的最後一人再以秘法殺死,再繼續煉製。這樣的惡鬼會憑他心意行動,心中只有惡。
桃朔白剛要行動,瞥見杜確,提醒道:「杜將軍,退出院門!」
雖說杜確身上有濃重煞氣,但到底凡人之軀,這惡鬼不是他能擋得住的。
「那裡有什麼?」杜確同樣望著那一處,除了感覺到刺骨惡意陰寒,並看不到什麼。
不等桃朔白回到,無虛已催動法術,惡鬼隨之出動。
桃朔白身上陽氣極為濃郁,尋常鬼怪見了又怕又愛,但對於這隻惡鬼而言,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吃了他!在惡鬼眼中,桃朔白是一道豪華大餐,絕對不能放過。距離拉近,惡鬼哪怕渾身刺痛,仍舊不肯退縮,但無虛卻感覺到了不對,立刻做法給惡鬼掩護。
桃朔白抬手掐訣結印,一掌打去,惡鬼如同渾身烈火焚燒,大聲慘叫,那凄厲嚎叫震的周圍護衛們齊齊變色,好幾個人都房頂上滾落下來。很不湊巧,有兩個掉在惡鬼身邊,惡鬼伸手一抓,兩人瞬間斃命,胸腔鮮血淋漓,跳動的心臟被生生挖出,全都吃進了惡鬼腹中。
這下子惡鬼顯出了形態,護衛們驚恐萬分,再不敢停留全都四散逃去。
惡鬼又生生扯出尚未離去的二人魂魄,試圖吃下去養傷。
「好一個無虛道長!」桃朔白大喝,祭出縛魂索,一鞭鞭抽向惡鬼,打的惡鬼渾身血肉掉落,露出森森白骨。
桃朔白趁機將兩隻魂魄收了,一鞭子把惡鬼抽到無虛腳邊,又一個雷符炸毀了無虛那隻寶貝桃木盒子,無虛大怒,可隨之就是驚恐。這隻桃木盒子里的東西正是控制惡鬼的法門,東西毀了,這惡鬼……
惡鬼被抽的痛苦不已,本能就要補充力量,身邊正好有個無虛,已不受控制的惡鬼哪肯放過,一手就掏出了無虛心臟。無虛捂著汩汩流血的胸口,大瞪著雙眼,不甘倒地。
桃朔白豈會讓惡鬼再吃東西,又一個印打過去,拋出縛魂索,再用一張符死死壓住惡鬼,這才將其收入桃木瓶,眉間顯出喜色:「這惡鬼不一般,哪怕沒有十萬,七八萬肯定有。」
又瞥了眼死去的無虛,將準備逃匿的鬼魂收了。
杜確再不懂也看出桃朔白的異常,那種種手段,豈能是凡人有的?他說了要走,誰能留得住?可他怎麼能走?
「杜確!」桃朔白忽然察覺不對,抬眼去看杜確,但見其眉間縈繞著一絲黑氣,雙目微微泛出紅光。定是剛剛受了惡鬼影響,其身上濃郁的煞氣有些失控,若不制止,只怕要迷失了心智,成為人魔。
「桃朔白,我要你留下來。」杜確嘴角上挑,邪魅肆意,與以往神態大相徑庭。
桃朔白皺眉,取出一枚清心丸遞給他:「吃下去。」
「你喂我吃。」杜確步步走近。
桃朔白卻不由自主的朝後退,實在是眼前的杜確令他覺得危險,可他很清楚,杜確不是他的對手。或許是杜確的言語舉動太輕佻了,直白的哪怕桃朔白都領會到對方意圖,想到鍾馗的囑咐,又疑惑,他沒對人笑啊,杜確怎麼可能中了他的桃花瘴呢?
「公子!公子!這杜確沒安好心,快走!」紅娘本就怕杜確身上的煞氣,這會兒更是怕,只能躲在銅錢里拚命提醒。
「閉嘴!」哪知杜確聽到了,突然伸手抓向銅錢。
桃朔白心頭一緊,立刻避開,反手攥住對方腕子,將清心丸送到其嘴邊。杜確非但不惱,反而滿眼含笑,不僅吃下清心丸,還十分輕佻的拿舌尖逗弄他的手指。桃朔白嚇得趕緊縮回手,瞪眼看著杜確,都要懷疑杜確被鬼附身了。
直到杜確眼睛一閉倒在地上。
桃朔白立刻將其檢查一遍,並無異樣。
「將、將軍?」這時門外有人喊了一聲,原來是杜確帶來的親兵,這幾人雖沒敢進來,但也沒逃。
「杜將軍沒事,睡一覺就好。你們將他帶回去。」桃朔白這會兒真怕了這人,實在不想再見了。
幾個親兵對視一眼,終於大著膽子進來。
桃朔白想了想,摸出一塊方形桃木牌交給其中一名親兵,囑咐道:「杜將軍常年沙場征戰,殺戮過重,將這桃木牌隨身佩戴,於他有好處。」
這桃木牌是他閑暇時用大桃木枝幹做出來的,凡人佩戴可辟邪、清心明目,於杜確而言,可以壓制他渾身煞氣,不再失了心智。雖說杜確今晚舉動令他不適,但那是煞氣侵蝕心智的緣故,以往杜確熱情款待過他,也是他頭一回與凡人長期來往,難免有些用心,留個木牌以感謝對方心意。
待親兵帶走了杜確,紅娘顯出身形,十分不滿的抱怨:「公子何必對他那麼好?他對公子不懷好意!」
「莫胡說。」桃朔白本來要忘了,經紅娘一提,只覺得手指發熱,心頭怪異。
「我哪有胡說?我說呢,那杜確身為大將軍,都三十了也未娶親,竟是不喜歡女子。哼,倒是他眼光好,瞧上了公子,可公子是什麼樣人,他可配不上!」紅娘到底因著張生而遷怒杜確,嘴上挑剔起來毫不客氣。
桃朔白疑惑道:「可他與我都是男子。」
紅娘道:「公子難道不知,這世上就有這樣喜歡男子的男人,我雖未見過,但聽說過,不少富貴人家都養戲子男寵,真是不成樣子。」紅娘暗地裡想,若非公子有本事,只怕早被那杜確給搶走了。
桃朔白聽了只覺得新奇,畢竟他連男女之事都不曾考慮過,又遑論其他,在他看來,那都是和他不相干的。杜確么……總歸以後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