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杜十娘》
桃朔白一直摸不清緊隨君實的煞氣是什麼緣故,應對起來十分被動,眼下又正值太子遇刺,不是探討的好時機,於是便囑咐道:「暫時先停下修鍊,過些時日閑著你過來。」
朱常淑點頭離去。
平安對朱常淑頗有幾分畏懼,聽出對方也是皇子,但因對萬曆有幾個兒子不太清楚,也就不知對方排行和生平。見這二人說話,原本並未多想,可看著、聽著,莫名覺得氣氛曖昧,她立在這裡竟似十分礙眼一樣。
當意識到自己在胡亂猜想什麼,平安一愣,趕緊將荒謬念頭趕出腦外。
桃朔白不逐客,也不殷勤,徑直回了自己房間。他需要仔細想想歷來見聞,歸納煞氣的各樣清形,以應對之策。他隱隱覺得朱常淑的情況不嚴重,但拖著總歸是個隱患,若無清氣鎮壓,真不準會鬧出什麼禍事。
平安大致了解桃朔白的性子,但一個人站著到底尷尬,只能去找月娘找點兒事做。月娘白日里就是和木嬸準備一日三餐,收拾起居,手腳利落根本用不了多少時間,尋常有無可拜訪,她們都在庫房屋子裡做紙貨。平安尋月娘時,月娘正清洗完待客的茶盞,準備去做紙貨。
月娘雖是傀儡,但有一定的思維,會說會笑會應對,像個普通人。早先得過桃朔白交代,因此平安提出做事,月娘就沒客氣。
「若娘子不嫌辛苦,疊幾個元寶吧。」月娘將平安領進房門,裁好的一沓金紙遞給她。
平安哪裡會做這個,但話是自己說的,只能現學現做,慢慢兒也有了樣子。她自己十分滿意,可當去看月娘木嬸,發現那兩人下手入飛,幾乎瞧不清手上動作,一個個形狀標準漂亮的金銀元寶挨個兒誕生,數量足足是她的十倍不止。不等她驚奇,那二人不再折元寶,而是取來早就做好的燈籠骨架,開始糊宮燈,依舊是速度快,毫不出錯。
平安頓覺無奈,自己連個零頭兒都比不上,唯有出番苦工了。
將近中午,木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十娘。
平安與十娘十來天未見,擔憂挂念其上心頭,禁不住抱在一起哭,又相互詢問近況。十娘將趙家狠狠罵了一通,卻也無可奈何,又對平安救了太子感覺憂心忡忡。平安之所以沒瞞著十娘,就是怕以後有什麼意外,十娘不知應對,但也交代十娘萬不可張揚此事。十娘豈會不知?她比平安更知曉事情的嚴重!
至於十娘被高牧援手一事,平安略微驚訝,只覺得天下無巧不成書。想起那回見高牧,哪怕惹了對方不悅,對方到底沒發作,實屬難得。
平安嘆息道:「是我連累十娘了。早知告知十娘一聲不必來,十娘待在高家的莊子上倒更安全。」
十娘卻是說:「怕是不成了。」
「為何?難不成那高牧嫌你了?」平安問道。
十娘憂愁道:「高公子若嫌我,一開始就不會安置我。自我去了莊子,就不曾見過高公子,他只打發人來說不曾尋到你的消息,又說還在找。就在前兩日,他突然讓貼身的六子去和我傳話,說是高家得罪了人,怕是高父的官保不住,一家子也不知前景,讓我隨時準備好東西,一旦情形太壞,就趕緊離開莊子,以免被高家之事牽連上。」
平安已知高父乃是順天府尹,與各部官員打交道的機會很多,又能面聖,官場上的鬥爭自然也躲不開。難得高牧心好,不僅救了十娘,幫了十娘,還願意在自家危機時通知十娘避禍。
十娘又道:「高公子是好意,但一來我無處可去,二來……若非高公子援手,豈有我現今平安,怎能因對方家有難就立刻躲開。這次得了你的消息,我實在坐不住,又聽說高家父親已被罷官了,要花很多銀兩打點,似乎還要返鄉,莊子自然要賣掉的。」
「人安然無事就好。」平安也只能如此說了。
十娘也嘆息,高家真是禍不單行,先是高牧妻子病逝,緊接著高父罷官,聽說高母激動下病倒,高家上下全靠高牧一人打點。她沒能力幫忙,只有離開莊子,免得高牧不好開口攆人。
十娘因著高牧之恩,對高家之事自是關注,偏生沒能力。
先前兩人買的新居大致完工,若是著急,勉強也能住,卻因太子遇刺一事,平安深恐被查到報復,故而不敢與十娘獨居。平安亦知與桃朔白無親無故,卻少不得厚著臉皮懇請暫留幾日。
桃朔白知她顧慮,卻皺眉:「院子小,無處可待客。」
平安知道上房右邊的卧房是空著的,一應陳設擺器俱全,但對方如此說,顯然那屋子另有用處。平安自然沒厚顏到求住那間屋子,可後院的房舍有限,思來想去,只能說:「桃公子知道我們現今的處境,若非如此,斷不敢在此驚擾。桃公子若不介意,我可與十娘在前面鋪子里過夜,次日開業前定會收拾妥當。」
思來想去,也只有前面的鋪子有空間。
桃朔白同意了。
十娘帶的行禮東西暫且放在月娘房中,正值中午,平安很有眼色的去廚房幫忙,孰料一進去就傻眼。廚房內木嬸燒火,月娘動作麻煩的切菜、配菜,一道道菜出鍋,色香味俱全,毫不亞於星級大廚,她站在那兒竟是連幫忙洗個菜都插不上手。
至晚間,京城突然戒嚴,街面上不時有五城兵馬司巡邏的官兵,城門口更是許進不許出,但凡形跡可疑者皆被盤查。京城中人嗅覺靈敏,察覺到大事發生,不少店鋪歇業關門,行人減少。
平安知道,定是太子遇刺之事朝廷知道了。
朝中確實人心惶惶,擁護太子的大臣們更是心焦如焚,因為太子不僅遇刺,還失蹤了!鄭貴妃一系煽風點火,定要說太子已遭遇不測,攛掇著皇帝下訃告,大臣們嚴詞抗議,怎能未經調查尋找就宣布太子身亡呢?鄭貴妃等人明顯沒安好心!然而皇帝偏寵鄭貴妃母子,對大臣敷衍,言語中頗流露出幾份意思。幸而關鍵時刻太后出手,因牽挂皇長孫而病倒,使得皇帝與鄭貴妃的如意算盤不得不擱置。
七八天後,失蹤的太子殿下竟回來了,除了一點皮肉傷,別無大礙。太子之所以能平安歸來,卻是得益於來京送妹參選的趙主簿之子一時仗義出手。
起先平安並不知內情,只聽聞太子安然回歸,京城氣氛為之一松。緊接著不到兩天,朝廷下旨封賞有功之人,趙琦因救太子有功,得了頭賞,留於詹事府充任,而趙琦之妹也沾了兄長的光,成為最後留在宮中的二十五名秀女之一。
當平安聽聞趙琦的名字吃了一驚,但她不笨,想起那天她將自身之事詳細告知了朱常淑,便猜著一切都是對方謀划。儘管如此,平安到底心氣兒不平,同時疑惑誰冒充了趙琳兒?
其實冒了趙琳兒的不是別人,正是蓮香!
蓮香自小與趙琳兒一起長大,習性喜好無一不知,又跟著念過書,學過規矩,若非長得不像,趙琦也不會捨近求遠。如今趙家已因冒秀女之事被朱常淑捏在手中,想要活命,除了乖乖聽從又能如何?況且趙琦是個死性不改的,認為富貴險中求,如此便已搭上太子殿下,乃是得天僥倖。
從始至終,趙琦一直以為與自己接觸的是太子的人,哪知知曉其中有邠王朱常淑的手筆。
太子朱常洛此回遇刺,完全是鄭貴妃一手設計,先下藥讓王恭妃病倒,再傳言說王恭妃此病需親子跪經祈願才能安康。作為王恭妃唯一親子,皇帝一下令,只能去城外廟裡跪經,七日後回城,就遇上了刺殺。朱常洛出宮時本該有依仗,但有鄭貴妃花言巧語,又有皇帝贊同,朱常洛只能輕車簡從,但仍舊是帶足了侍衛。然而刺客人多,來勢兇猛,早有埋伏,侍衛們死傷慘重,侍衛隊長護著朱常洛先行進城,途中又有追擊,最後只剩身受重傷的朱常洛一人。
回想此回驚險,朱常洛常從夢中驚醒,對於真正救了自己的平安越發記在心上。
一月後,選秀結束,蓮香被封為選侍,成功留在太子宮。大臣們也沒閑著,藉此很是剪出了一批鄭貴妃的黨羽,但也有人趁機打擊政敵,排除異己,亦有人為私利縣害無辜。
很不幸,已經失勢的高家被人盯上,高牧被下獄。
十娘起先並不知情。
如今已是入冬,天漸漸冷了,這幾天隱隱有下雪的跡象,十娘與平安正買了料子裁剪,準備做冬衣。又因桃朔白之恩,兩人有心報答,便準備為桃朔白做件斗篷。儘管桃朔白只是個紙貨鋪的老闆,但平時瞧著起居飲食非尋常百姓可比,十娘不敢大意,特地取了梳妝箱內的首飾當了兩件,打算儘力買最好的料子。
哪兒這日早上,外面來了兩個身形精壯的男子,抱著個大包袱,說是邠王殿下送給桃朔白的冬衣。打開看時,裡面是一件白狐狸領兒的大斗篷,純白色,斗篷的邊緣卻點綴了幾瓣粉紅桃花兒,頓時使得整件素凈斗篷生動起來。
十娘與平安彼此對視一眼,只能打消先前的念頭。
劉大一家三口被安頓在新居那邊,這日秀姑過來,說起一件事:「媺娘,那位高公子下獄了,說是打死了人。」
十娘驚的打翻了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