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半生緣》
中國人最重視過年,入臘月開始就辦年貨,閑聊中話里話外都說著年節喜事,再繁忙的工廠也要放假三天,大小商鋪同樣歇業。桃朔白開的紙貨鋪也遵照慣例,做了個歇業的牌子掛出去,直到初五祭過財神才正式開門。
除夕這晚,桃朔白立在窗檯邊上,仰望夜空中燦爛的煙花,滿耳都是喜慶的鞭炮聲響,家家戶戶歡度節日,也越發顯得他這裡清冷孤寂。
原本他上千年都是這樣過的,哪裡注意過什麼年節,一年光陰在他眼中如白駒過隙,實在算不得什麼。自從接了這次的工作,看到的都是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忙短暫又充實有趣的一生。他想起上個世界過年,君實是個皇子,還帶著六個御膳房蒸出來的饅頭給他……嗯,準確來講,那是皇帝的賞賜。
唇邊掠過一抹淺笑,拿起面前的酒飲了一杯。
桃朔白到底不是凡人,沒有過年吃餃子湯圓兒的習慣,甚至吃食都沒預備,只將上個小世界所釀的桃花酒取了一壇。他又有一套君實所贈的一套酒壺杯盞,壺是鴛鴦轉心壺,一壺裝兩酒,在皇室亦是稀世珍品,也不知君實怎麼弄來的,五隻酒杯白玉雕琢,小小巧巧,杯壁薄而透,溫而潤,一套酒具都無繁複的造型或雕飾,偏生透出優雅高貴舒適溫潤,單單隻看用料就已是不凡。
原本君實說用夜光杯,他嫌夜光杯不好,不如白玉來的乾淨透亮。桃花酒酒色清亮,色如胭脂,酒味醇香甘冽,並非烈酒,而是一種養顏養身酒。當然,埋藏了幾十近百年的桃花酒,早已非同尋常,酒味濃郁,後勁兒十足。紅色酒水配著白玉杯盞,格外賞心悅目。
又啜飲了一杯酒,桃朔白抬手掐算。
很好,兩個月後便有一個極好的時機,此回小世界能撞上一個魅姬純屬意外收穫。魅姬法術修為平平,逃竄的本領也比不上王寶釧世界里遇到了惡鬼楊起,但因魅姬是吞噬氣運修鍊,運氣特別好,常常能出乎意料的轉危為安。桃朔白也不敢百分百保證一舉擒下魅姬,所以得小做準備,隨時應對突髮狀況。
正月里,雖年味尚未散,但各個工廠學校都開工開學,人人都忙著上班。
沈世均也早就開始上班,因著顧曼楨工作地點在楊樹浦,平時難得見面,唯有周末休息能相處兩天,作為熱戀中的人來講,總是盼著相見,不忍分離。唔,或許說熱戀也不大準確,兩人之間曖昧橫生,彼此心知肚明,就是不曾捅破那層窗戶紙。難得又到了周末,沈世均計劃了很久,決定在今天和顧曼楨表明心跡。
偏生上午接到電話,方一鵬從南京過來了,請他出來吃飯。
方一鵬是沈世均大嫂的弟弟,兩家姻親,也是很熟悉,只是近年大了,聚不到一處,見得少。對方都打電話來了,又是難的來一次上海,沈世均不得不招待,只能暫時推掉約曼楨出來的打算。
兩人在館子里見了面,席間方一鵬突然說起一事:「家裡有意給我和翠芝做媒呢。」
沈世均吃驚,去年十月回去南京,那些人還想將他和石翠芝湊做一對呢。石家方家甚至沈家都是一樣,給兒女相看親事都講究門當戶對,選擇的範圍自然就窄,同輩兒的年輕人也就那麼些,所以方一鵬與石翠芝未必不好。
世均自然要說恭喜,又想到自己和曼楨,更加急切的想要去探明彼此心意。
送走了一鵬,世均回到許家,換了衣服準備出門。
「世均,這是約會去呀?」許叔惠見他收拾的齊整,神色也不同以往,順口就開了玩笑。
世均只是笑笑,他和曼楨的事倒不算什麼秘密,叔惠又是他好友,按理不該瞞著,但一來兩人還沒攤開,二來叔惠有時說話不講究,他也不想聽叔惠又猜測一堆有的沒的。
臨出門,世均說道:「一鵬到上海來了,又說他和石翠芝可能要結婚。」
他們這些家庭的子女都是如此,先是長輩介紹著相親,只要對眼,差不多就訂婚,一旦訂婚,等於就是敲定了結婚,等閑都不會變化。
叔惠一愣:「哦……這是喜事啊,代我說句恭喜。」
出了門的世均不知道,許叔惠得了這消息一直發悶,沒精打採的躺在床上。許母見他不似以往周末朝外跑,還當他不舒服,說話對方也愛理不理,許母怕他是受了涼氣,就讓他倒杯酒喝了暖暖再睡。結果倒好,等許母過來再來,許叔惠已是滿身酒氣,將把家裡泡的那瓶子藥酒喝光了。
這時的世均與曼楨剛從弄堂出來,沿著街邊漫無目的的走。
「你先前說要找事做,找到了?方不方便?」
自去年兩人意外相遇,時常便尋著機會見面,曼楨將家中情形都告訴了沈世均,包括姐姐曼璐的事。曼楨倒不是圖別的,之前顧珍珍的言語舉動使人誤會頗深,曼楨以往哪怕閉口不言,也不願拿話欺騙別人。後來交往漸深,世均對曼楨了解更多,知道她溫柔堅強,善良熱忱,是個頂好的女孩子!顧家那樣的境況,自然負擔頗重,以往都是靠長姐曼璐養家,如今長姐出嫁,自然是已經工作的曼楨接過擔子。曼楨也毫無怨言,動力十足,不怕吃苦,下班之後還要找事做,且是晚飯前一個,晚飯後一個,還樂在其中。
世均之所以這般問,是因曼楨現今並不住在家裡。
曼楨笑道:「找到了,是我們辦公室的一個同事,他姐姐家的小孩要請家教,而且他們家離廠子很近,很方便的。」
「會不會太累了?」世均到底是心疼她。
「不會。」曼楨搖頭。
世均站定,看著她說道:「曼楨,我有話和你說。」
曼楨側頭看他一眼,臉上微紅,又別開眼:「你說。」
「曼楨,認識你,我很高興,我一直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沈世均很緊張,一雙眼睛直直望著曼楨,觀察她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曼楨噗哧一笑,面上紅暈又起。
世均心下一松,只覺得她那笑是那樣的光耀奪目,將他數日來的徘徊陰霾盡數驅散,心也徹底落定。他抓起曼楨的手問道:「冷不冷?去咖啡館坐會兒吧?」
「在外走走就好,我不冷。」曼楨沒掙開他的手,而是反握了回去。
世均心裡激動欣喜,嘴上就越發顯得笨拙,不禁自嘲道:「有時候我真羨慕叔惠,如果我像他那麼會說就好了。」
曼楨卻不這麼認為,她覺得沈世均很好,總是該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像許叔惠,有時嘴裡說出的話使人想恨他。沈世均是個本分老實人,這與他的出身有些不符,但卻真真切切就是這樣的人。
世均又說起一件趣事:「那次你去叔惠家,他媽媽誤會了,以為你是叔惠女朋友,還和許叔叔說我把叔惠女朋友搶走了。這話我是意外聽見的,覺得挺可笑。我總覺得戀愛是很自然的事,怎麼動不動就像要打仗似的,什麼搶不搶。我想叔惠是不會跟我搶的。」
曼楨說:「我知道,你也不會跟叔惠搶,是不是?」
世均頓了頓,說道:「我想有些女人喜歡別人為他們爭得頭破血流,你和她們不一樣的。」
曼楨笑著說:「這也不是打不打架的事。幸而叔惠不喜歡我,不然你一聲不響走的遠遠的,我永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世均一時無言以對。
此刻兩個人只是閑話說到這裡,卻哪裡知道原本他們的命運正如今天所說的話,世均因一份疑心懷疑了曼楨的感情,在找尋無果之下,轉頭就與別人結了婚。當曼楨逃出來,幾經破折去尋他,一切都已太遲了。沈世均是個好人,也是個忠貞的男人,但他又過於軟弱,屈服於家庭,屈服於命運,如果他能再多堅持一下,兩人的命運都將翻轉。在對待感情上,沈世均是不如曼楨的,曼楨的執著遠勝於世均。
一月後,祝公館發生了一件大事。
阿寶懷孕了!
這次祝鴻才的反應與王麗娜那件事時截然不同,竟是欣喜異常,接到阿寶的電話立刻就坐車趕了回來。如今阿寶在祝公館人稱李小姐,早就不做女傭了,身上穿著時髦的洋裝,幾百大洋一件的貂皮大衣,畫著艷麗的妝,儼然一個時髦女郎,哪裡還有先前的模樣。在過年時阿寶就和祝鴻才有了關係,立時待遇就不同了,也從祝鴻才口中得知了顧珍珍不孕以及妥協的姿態,因此行動間就流露出幾分輕視。這令顧珍珍惱怒,因此在祝鴻才提出娶阿寶時,顧珍珍不同意,除非阿寶生了兒子才肯給名分。
祝鴻才倒不怕顧珍珍,但覺得她的話有道理,不能生兒子的話,養著玩兒就算了。
祝鴻才不管了,阿寶卻因此將顧珍珍給恨上了。
這次阿寶懷孕,立刻逼著祝鴻才娶她,還要做正經祝太太,連姨太太都不肯屈就,不答應她就去將孩子打掉。阿寶這人貪財,到了祝公館那麼快就和祝鴻才滾在一處,豈能沒點兒小心思?先時到底因顧珍珍曾是舊主,有點忌憚,萬事都遵著安排,可隨著自身籌碼增加,越發的有恃無恐,甚至不將顧珍珍放在眼裡。
顧珍珍哪怕早想好了脫身之計,但被一個傭人這般輕視,簡直氣的要死。
阿寶攛掇著祝鴻才,祝鴻才想也沒想就要答應。他鄉下的老婆病死了,所以才將女兒接到身邊來撫養,之前雖有顧珍珍頂著祝太太的名頭兒,實際上並不是法律認可的祝太太。
「我不同意!」顧珍珍態度十分冰冷,十分堅決:「祝鴻才,我當初嫁給你,不圖你的錢,不圖你的勢,雖說不能生孩子對不住你,可我也沒攔著你找人,你怎麼能忘恩負義!你想娶姨太太可以,娶幾個都行,但是祝太太只能是我!」
顧珍珍知道祝鴻才最愛面子,偏生要句句踩著他的面子,又擺出不肯罷休的姿態,都是為了激怒祝鴻才,最後達到離開的目的。哪怕要離開,她也不能自己主動走,省得以後生出麻煩。
祝鴻才果然生氣,暴跳起來就想動手。
顧珍珍瞬間哭倒在地,頭髮披散,十分狼狽:「祝鴻才,你還有沒有良心?我才跟了你一年,就算是沒給你生孩子,可也沒別的地方對不住你,你現在為著一個還不知能不能生齣兒子的小賤人就要打我,我還怎麼敢跟你過下去。你要是一定讓她做祝太太,那我走!」
「曼璐,這話可是你說的,我祝公館廟小,實在盛不起你這尊大佛。放心,你跟了我一場,就算拆開我也不會委屈了你,我給你一棟房子,一千塊錢,從此以後咱們倆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怎麼樣,我祝鴻才沒委屈你吧?」祝鴻才見著曼楨沒了奢望,對待顧珍珍自然更覺礙眼,現在顧珍珍又出爾反爾不同意他娶阿寶,自從發財后就一直被人捧著的祝鴻才自然很不滿。反正話是顧珍珍自己說的,他現在又不差那點錢,把人打發了事,省得傳出去說他祝鴻才吝嗇。
顧珍珍捧著臉大聲嚎哭,樣子實在難看,祝鴻才懶得理她,抬腳就走了。
「噯喲,大小姐,你真的要走呀?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去哪裡呀?回顧家?那麼多張嘴,葯吃飯穿衣上學……哎喲喲,開銷可不少啊,你要是走了,那就和祝公館沒關係了呀,鴻才也不好再接濟顧家的。」阿寶一直在房門外看熱鬧,見了顧珍珍要被掃地出門,心裡別提多暢快,故意說這些話刺激奚落顧珍珍。
「滾!」顧珍珍抬頭朝阿寶怒吼,爬起來將房門嘭的關上。
聽到阿寶在門外罵罵咧咧的走遠,顧珍珍才收了眼淚,不屑的撇撇嘴。
她再也不願呆在這裡,祝公館簡直像個囚牢,現在終於要重獲自由了。忍著激動,一邊拖出皮箱裝衣服首飾,一邊在心裡盤算。祝鴻才說要給她一棟房子,就算小一些、偏一些,怎麼也能上千塊錢,又有一千塊的現洋,加上她自己攢的積蓄,著實不少了。
顧珍珍做出負氣的樣子,東西收拾了兩個大皮箱子,但還有好些衣服沒裝,梳妝台上也還留有幾件化妝品,實際上好衣服和值錢東西都裝完了。她是心眼兒多,怕祝鴻才懷疑,故意留下這些東西,做出一番負氣而走似乎還指望祝鴻才去接的假象。
眼看著顧珍珍就要離開,寄居於體內的魅姬著急起來。
魅姬自然知道顧珍珍想離開祝鴻才,可沒料到會在今天,現在白白放過了祝鴻才一身氣運,十分不甘。再一個,現今這副身體的氣運已經可以下嘴了,然而一旦吞噬了氣運,就要重新找人附身,偏偏顧珍珍不回顧家,沒法兒附在顧曼楨身上。如今卻顧不得許多,祝鴻才的氣運還沒到達頂峰,魅姬是捨不得放過的,魅姬一定要留在祝公館。
匆促間,魅姬選好了附身對象——阿寶!
拎著皮箱正準備出門的顧珍珍突然腦子一痛,視線暈眩,抓住門框才沒摔倒,可緊接著不等她站穩,有一陣銳痛傳來,她沒承受住一下子就暈了過去。魅姬這是沒辦法,只能動用法力將顧珍珍弄昏。
魅姬對祝公館一切都很熟悉,知道阿寶這會兒是要午睡的,便將曼璐身上氣運一口氣吞了。意猶未盡的舔舔唇,拋棄了曼璐的身體,準備穿過走廊去阿寶的房間,然而突然一陣劇烈心悸傳來,她本能感覺到巨大的危機,轉身就想重新鑽回曼璐體內。
「魅姬!」桃朔白顯出身形冷喝一聲,同時縛魂索宛若長鞭抽了過去,將試圖靠近曼璐的魅姬一鞭子抽飛。
「啊!」魅姬慘叫一聲,驚恐莫名的喊道:「弒魂公子!」
沒想到竟然會遇到令整個陰間都顫抖的桃朔白,魅姬完全沒了僥倖,更不敢戀戰,立刻就強行想將顧珍珍靈魂融於一體,以此滋養自身,壯大法力,拚死博出一條生路。
桃朔白看出她的打算,冷哼,縛魂索再次纏了上去。他之前顧念顧家姐妹的身體,不代表也會顧念顧珍珍的魂魄,哪怕顧珍珍算來是半個鬼民,但此女性情自私自利偏於陰險,又是個外界闖入的異魂,哪怕一鞭子抽得對方魂飛魄散,也不過是損失了一點兒收入而已。
豈知魅姬方才舉動乃是障眼法,她真正的目的卻是強行剝離自身殘魂,以顧珍珍魂魄為能量,動用秘法,攻擊桃朔白。桃朔白只見一團耀眼白光直射面門而來,充沛危險的魂體之力是尋常鬼民的十倍,且一分二、二分四……直變成密密麻麻一張網,附帶著點點氣運光輝,來速迅猛。與此同時,魅姬朝反方向極速竄逃。
桃朔白一鞭子將這些魂體光點抽散,不理會顧珍珍會因此如何,立刻去追魅姬。別說是受傷的殘魂,即便是完好無損的魅姬也逃不過桃朔白的追捕。在魅姬慌不擇路試圖鑽入某個女孩子體內時,一條陽火鎖鏈將其困住,隨之一掐訣,被陽火燒的越發殘破的魅姬慘嚎著被收入桃木瓶兒。
「一百萬。」桃朔白心情大好。
返回祝公館,將先前養在瓷瓶兒中的曼璐放了出來。
經過一段時日蘊養,曼璐身上再無戾氣,魂體瑩潤純凈,氣息平和。曼璐在瓶中發狂,不知今夕何夕,意識全都在上世的慘劇中糾纏,若無桃朔白相助,曼璐或入魔,或魂飛魄散。
「多謝桃先生。」曼璐鞠了一躬,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桃朔白想起那個顧珍珍,掐指一算,眉頭一挑,覺得這世間之事真是有趣。當下不再管,離了祝公館。
此時曼璐坐在鏡子前面,看著鏡中的自己,真有隔世之感。看著早已收拾好的兩個大皮箱,曼璐真得感謝顧珍珍,若非顧珍珍一番謀划,現在她還得為離開祝鴻才想辦法呢。
提了皮箱,曼璐拿了祝鴻才給的東西離開了祝公館。
曼璐並沒回家,而是去了祝鴻才給的房子里,看過之後就找來中介要將房子轉手,然後她給曼楨的工廠了電話。當天下班后,曼楨請了一天趕了過來。
「姐?姐,真是你!」曼楨激動的眼眶發紅,眼淚直往下掉,抱著曼璐就哭。
曼璐也是含著眼淚笑:「好了好了,快別哭了,如今一切都好了。」
曼楨忙問:「那個顧珍珍不會再回來吧?」
之前顧珍珍先附身了曼楨,后又附身曼璐,曼楨怕有一天對方又找回來,或是又附身了什麼人出現在周圍。
曼璐說道:「不會的,有桃先生在。」
曼璐現在對桃朔白很信任,認為顧珍珍一定被處理掉了。
實際上,桃朔白並未處理顧珍珍,儘管那對他很容易。當時桃朔白抓了魅姬返回來,掐指一算,竟算出顧珍珍機緣巧合附在了阿寶身上。顧珍珍當時被魅姬作為施法媒介,整個人的氣運之力都被調動了出來,攻擊桃朔白不成功,氣運已然潰散大半,僅剩的一些使得顧珍珍僥倖沒有魂飛魄散,而是附身在最近的阿寶身上,並將氣運不強的阿寶的魂魄擊散了。
若非顧珍珍的氣運被魅姬抽出來凝聚成攻擊之力,也不至於將一個原身的魂魄擊散,但這並不代表顧珍珍從此得以新生。正相反,顧珍珍的氣運被用光了,所以哪怕她自此後成了阿寶,又有了一條命,卻註定霉運不斷,坎坷不堪。
桃朔白留下顧珍珍,是算出顧珍珍之後的命數,簡直倒霉的喝涼水也塞牙,註定活不長。且現今阿寶肚子里的那個孩子,是沒有出生機會的。
顧家姐妹並不知道這些,曼璐叫曼楨過來,是有事要說。
「這房子是祝鴻才給我的,我打算將房子賣掉,換成黃金存起來,以後的世道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我自己身上還有一些錢,但除了現洋,其他都得留著做個後路。這些錢你別告訴家裡。」
「姐,這是你的錢,自然該你管,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我不會告訴媽他們的。」曼楨忙說道。
曼璐突然問她:「沈世均是誰?」
曼楨臉一紅:「姐,你怎麼知道他?」
「聽說的。」曼璐含混帶了過去,從曼楨的反應已猜出她和沈世均又走在了一切。看來真是緣分,顧珍珍那麼一攪合,甚至曼楨都另換了工廠,兩人卻依舊能湊在一處,不是緣分是什麼。曼璐想到上世的事,便試探著問:「你們交往多久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沒有多久,哪裡那麼快就說結婚的事。」曼楨低著頭,羞澀中也有一絲茫然。曼楨雖對沈家不很了解,但從平日里知道的來看,沈家不是尋常人家。曼楨相信世均的感情,也不怕可能會遇到的家庭阻力,卻怕沈家會拿姐姐做過舞女來說事,她不是擔心自己受影響,卻擔心沈家態度言語會傷到姐姐。
「曼楨,遇到一個合心合意的人不容易,你可別犯傻。我知道你擔心嫁了人家裡過不下去,但我卻要和你說,別為他們想的太周到。你看看我,我辛苦熬了七年換來的是什麼?」曼璐自嘲一笑,卻已沒多少傷心,阻止曼楨安慰的話,說道:「我都想明白了,不止是偉民他們看不起我,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看以前媽和我說話,是不是覺得媽很遷就我?甚至討好我?可實際上呢,我卻是一邊掙著錢,一邊討好著家裡每個人,奶奶、偉民、學民、傑民,以前沒留心,現在想來,那時我心裡就看不起自己做舞女,也怕他們看不起我。媽這人雖然有時候糊塗,卻到底是親媽,也就是她能包容我,可她有時候說話太讓人生氣,又太偏心,弟弟們是男孩子就顯得金貴……好像我總能和她吵起來。」
曼璐又說:「我不讓你將有錢的事情告訴家裡,也是有考慮。偉民他們只會飯來張口,根本不想錢從哪兒來,將你我的付出視作理所應當,還在一旁鄙視怒斥,他憑什麼呢!他們也該體會體會沒有父親的苦,也該知道一個銅板也來的不容易,也該明白能吃飽穿暖、甚至上學讀書是何等難得。」
曼楨瞬時明白了她的用意,自然也贊同。
姐妹倆又說了許多話,多是對往事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