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見她氣餒的頹下雙肩,傅盛心念一動,竟有些想安慰她的衝動。
安慰?他長這麼大,從未安慰過誰,更遑論是女人。
「既然我人已經在這兒,就不再想那些,眼下我最想知道的,是周家後代過得如何,當年少鵹族入侵王朝,又是如何存活下來。」
一個眨眼,周瀞便又重新振作起來,精神奕奕的玩著戰棋。
傅盛見著這樣的她,儘管她是女兒身,竟也有些欽佩起她的洒脫爽直。
「知道了又能如何?依我對平氏的了解,平氏似乎對你們周家恨之入骨,恨不得趕盡殺絕。」
「這正是我所擔憂的。」周瀞直言道。「我沒想過在我死後,夙玥王朝竟然就這麼滅了,而周家這麼大一個百年氏族,百年後竟是雕零至此,我不能接受,怎樣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事。」
「所以你才想幫著我,一起扳倒平氏?」傅盛總算明白她的用心。
「不錯,確實是如此。」她絲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尋思片刻又道:「興許……我從百年前還魂到平瑤身上,為的便是保住周家後代。」
「你想保住周家後代,那還得看榮王府允不允。」傅盛好笑地說道。
「所以我說啊,你若想扳倒平氏,就得與我並肩作戰,我倆聯手,肯定能讓榮王府兵敗如山倒。」
「這可不是在打仗。」傅盛被她的用詞逗得直想笑。
「怎麼會不是呢?榮王府世子不是個將軍嗎?手中還有一半虎符,這當然是打仗,我告訴你,我周瀞從來沒
輸過……」
「你沒輸過,又怎麼會坐在這裡與我玩棋?」他笑容溫潤,一席話卻尖銳如刃,當場刺得她無話可說,幾欲吐血。
周瀞自覺面上無光,兩頰飛染嫣紅,只得訕訕地低下頭,繼續玩她的棋。
傅盛見著她努起嘴角,嘴上不知碎罵些什麼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漸濃。
那是真切實意的笑,不帶半分虛假,半分勉強,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原來他還能這樣笑。
日光緩緩爬上窗欞,透過雕花欞縫,灑落在周瀞半邊臉上。
她枕著手臂,微貓著腰背,就這麼睡倒在几案上,底下是羊皮棋紙,昨夜在她指尖下征戰出兵的磨石,散落在旁,幾顆正壓在她烏黑髮絲上。
傅盛端坐在榻上,專註入神的看著這一景。
曾經那樣令他深感痛惡的臉蛋,此際看來,竟異常的順眼入心。
天亮了,他早該離開,應該在中了媚葯的平蓉醒來前,躺在榻上佯裝一夜酣眠才是……可他走不開。
看著枕在棋紙上的那張嬌顏,想著昨夜她教他如何下失傳百年之久的戰棋,他的嘴角不由得撩了撩,清淺一笑。
天未亮時,他便應該離開這兒,可與她下棋實在太有意思,他實在不願太早結束這盤棋,就這麼拖著。
「當皇帝的人果真不一樣,想不到你第一次下戰棋,便能下得這麼好。」
說這話時,她單手托腮,一手握著磨石,輕蹙秀眉的直盯著棋紙,思索著下一步棋。
莫名地,這一幕始終在他腦海浮現,盤桓不散。
「嗯……」羽毛似的長睫毛顫動兩下,周瀞緩緩轉醒,坐起身,伸了個懶腰。
她搗住一個大大的呵欠,眸光不經意一轉,對上一雙好整以暇的黑眸,驀然楞住。
她詫異的啊了一聲,隨即別臉看向窗欞,確定窗外的天色大亮,復又轉回來。
「天亮了,你怎麼還在這兒?」她訝問。
「這盤棋還沒下完。」他垂睞了一眼被她的髮絲覆蓋的棋紙。
「棋?」她一看,才發現昨晚沒下完的棋局,全被她弄亂了。
周瀞赧然,懊惱地低呼:「糟了,我不小心睡著,棋局被我打亂了。」
「那便當作是你輸吧。」傅盛輕揚嘴角。
「這怎麼可以!我玩戰棋從沒輸過,下回我們再重下一局。」她嚷著。
窗欞外的天色又亮了一階,寢殿外頭已有宮人洒掃走動的聲響。
「宮人都醒了,你要怎麼離開?」周瀞好奇。
「朕為何要離開?」傅盛挑眉。
周瀞一怔,隨即會意過來,不滿的高呼:「你想陷害我?」
「眾所周知,朕最寵愛的人是皇后,皇后又善妒易怒,朕一早過來安撫皇后,有何不妥?又何來陷害之說?」
看著那張溫潤如玉的俊美笑容,周瀞一肚子火,氣得牙痒痒。
他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他昨夜才「臨幸」平蓉,按理說,天亮時人應該躺在平蓉的榻上。
可眼前他是不打算回平蓉那兒了,準備大咧咧的在這裡待著,嘴上還說著是來安撫平瑤,這不是準備給兩個女人引戰嗎?
「你都是這樣算計平瑤的吧?」周瀞總算明白了他的戰術。
「什麼算計?」傅盛喝著涼透的茶,慢悠悠地問道。
「故意讓平瑤吃醋,讓她去斗後宮的妃子,或讓別人來斗她。」
「朕總不能讓皇后閑下來,讓她斗後宮,分散她的心神,省得她在朝堂上給朕添亂。」傅盛也不否認,大大方方的接話。
「你到底有多討厭平瑤?」
傅盛的眸光自茶碗里揚起,淡淡斜睞,而後笑了笑,不語。
周瀞卻在那抹笑里,得到了她要的答案。
他肯定是恨透了平瑤吧?笑得越雲淡風輕,越是有恨。
「當初,是平瑤選中我的。」驀地,傅盛說道。
周瀞訝然。
他望著一臉驚愕的她,面無表情接著道:「若不是她執意選中我,今日這個被平氏操縱的傀儡皇帝,不會是我。」
他用的自稱是「我」,而非是「朕」。這表示,此刻的他,不是以皇帝的心態在同她說話。
「可是平瑤不願意懷上你的孩子。」周瀞實在猜不透平瑤的心思。
「她看中我的原因,是因為她以為我軟弱可欺,她是老榮王一手調教起來的,她深知權力在握的滋味有多麼迷人,所以她才會選我。」
周瀞眯起眼,未接話。真是這樣嗎?
傅盛淡淡一笑,擱下了白瓷茶碗,站起身走向她。
他朝她伸出手,撩起了她身前的一縷烏絲,姿態甚是親昵。
周瀞眨了眨眼,心跳沒來由的亂了套,正欲張嘴詢問,那男人已傾下身,將那縷髮絲放到微笑的唇邊,輕輕一吻。
長這麼大不曾臉紅的周瀞,兩頰竟悄悄綻放艷花。
「娘娘,您該起了……啊!陛下?!」
前來伺候的白芷與青荷,一進來便撞見這曖昧至極的情景,雙雙紅了臉。
周瀞總算明白這個男人的用意。
他這是在作戲給旁人看!即便與她達成協議,可他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平瑤」,該演的,他照演不誤!
傅盛便是要讓平蓉等人知道,即便平氏又弄來了一個平氏女,哪怕他風流成性,可他依然鍾情於平瑤,以她為尊。
此舉無疑是把箭靶扔回平瑤身上,好讓平氏自己人內鬨。
「夭夭,朕絕無冷落你的意思,天還沒亮,朕連隨行太監都沒帶上,便來你這兒陪你,你可千萬別生朕的氣。」
看著湊在面前溫言軟語,神情甚是寵溺的矯情傅盛,周瀞只能暗暗發惱,心口莫名發臊。
傅盛眸光炯炯的直盯著她,見她頰泛桃花,胸中竟是甚為暢爽。
這個周瀞——假使她真是周瀞,如此英勇大膽的一個女將軍,她可曾惦記過任何男子?
她可曾用過戀慕的眼神,深深的凝視一個男子?可曾暫且放下堪比男子的傲氣,在某個男子面前,輕聲細語,露出嬌羞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