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心念一轉,傅盛美目低垂,任由指尖上的烏絲滑落,挑起她的下巴,半是挑釁半是玩味的,在那雙訝張的紅唇印下一吻。
他聽見她倒抽一口冷息,瞪大的媚眼,盈滿了困惑以及不滿。
他輕笑一聲,刻意加重了這一吻,絲毫不介意一旁還有白芷與青荷在。
周瀞受不了了,她把手肘打橫,粗魯地頂開傅盛。
傅盛也不抗拒,故意放軟了身軀,任她將自己推開,美目含笑,貌似戲弄。
戲弄?周瀞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原本一心想滅她口,對她百般不信任的男人,竟然用這種方式捉弄她。
她才讚許他,演了這麼多年,沒瘋亦沒傻,著實不簡單,不想,眼下他便耍了這個裝瘋賣傻的陰招,這……這是在演哪齣戲呀?
「夭夭,可別再生氣了,等朕上完早朝便來陪你。」
傅盛戴上了昏君的面具,笑容可掬地摸了摸她的小手,一臉眷戀不舍的離去。
周瀞傻坐在長榻上,握在手裡的磨石,慢慢鬆了開來,滾落至腳上,砸疼了腳亦渾然不覺……
看著眼前面貌與平瑤有三分肖似,少了妖媚,多了份溫婉,氣質靜雅的平蓉,周瀞只覺得此人比起虞涵,更要來得難應付。
且不論別的,光是她一來到玉瑤宮,哭得梨花帶雨,看上去憔悴羸弱,彷彿隨時要昏厥倒下似的,她便知道這個平蓉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戲子。
欸,換了哪個王朝都一樣,金碧輝煌的皇宮裡,要什麼便有什麼,特別是戲子啊,肯定最多,一出接著一出演,精彩絕倫。
周瀞掀著茶蓋,假意撥弄起茶碗里的小葉梗,聽著平蓉聲淚俱下的唱戲。
「瑤姊姊,你可千萬要相信蓉兒的話,蓉兒入宮是被逼的,絕非自願。」
撥弄的手驀然停下,周瀞好奇的睨去:「昨夜……可還好嗎?」
平蓉眼神閃爍了下,連忙咬唇低下頭,一副甚是羞慚的模樣。
真可憐……這些後宮女人,連自己榻上睡的是什麼人都不清楚,傅盛為了成就自己的野心,不知犠牲掉多少後宮女人。
當她們一個個沉浸在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中,殊不知她們永遠都不可能懷上龍胎,更不曾真正得過傅盛的歡心。
莫說是後宮妃嬪了,哪怕是對平瑤這個備受恩寵的皇后,傅盛亦是虛情假意,暗中算計,其他人還能怎麼著?
驀然想及今早的那一吻,周瀞呆了呆,動作跟著凝滯下來。
見那頭沒動靜,平蓉稍稍抬起眼角,覷了覷,察覺平瑤竟然兩眼直視前方,似是對空發起楞,不由得又驚又詫。
按平瑤的嬌蠻性子,絕無可能就這麼罷休,儘管同樣出自平氏之門,可平瑤治人的手段之毒辣,早已傳遍,她就怕這一入宮,沒能順當懷上龍胎也就罷了,反而在自家人手中落了小命。
「瑤姊姊這是在生蓉兒的氣嗎?」平蓉怯憐憐地細聲問道。
「啊?」周瀞這才回過神。
「姊姊莫氣,陛下只是貪圖一時新鮮,陛下的心依然在姊姊身上,要不,陛下也不會一聲不吭的,天未亮便離開我那兒……」
末了,平蓉面色凄婉的頓了嗓,貌似自覺狼狽的低下眉眼,便沒了下文。
周瀞差點笑出來,只得咬唇忍住。這個姑娘唱戲的功夫,還真是不怎麼樣,平氏怎麼會推舉這樣的人才進宮?
「你也別太自責了,反正入了宮,便都是陛下的人,本宮不會介懷。」
聽見周瀞這麼說,平蓉反倒露出戒慎恐懼的眼神。
「娘娘,您別這樣說,蓉兒不敢與娘娘爭寵……」
「你常在榮王府進進出出,可有聽說過關於周氏的事?」周瀞懶得再安撫,索性直率地打斷平蓉。
「周氏?」平蓉詫異。「娘娘怎會問起周氏?」
「你也曉得,平時榮王府里提不得周氏,本宮近日也聽說安國公那頭,似乎是拔掉一個姓周的小縣令,本宮就覺得奇怪,一個小小的縣令,怎會勞煩安國公來操這個心。」
周瀞不曉得平瑤對周氏的事,究竟懂得多少,她只能靠自己的揣度,旁敲側擊的套平蓉話。
平蓉驚訝:「怎麼,莫非娘娘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周瀞故作天真。
「那個烏河縣的周縣令,是夙玥王朝的周氏後代,原以為周氏已經滅絕,沒想到竟還有兩個餘孽苟活。」
聽著平蓉用著輕蔑的口吻談論周氏,周瀞心中一把火,偏又發不得,只能暗暗咬牙忍下。
莫氣,莫氣。她得把事情查個清楚,這才是正事。
「我們平氏與周氏究竟有什麼恩仇?」周瀞面上佯裝平靜。
「娘娘這是怎麼了?」平蓉狐疑地瞅著她。
周瀞心頭一跳,連忙裝傻:「什麼怎麼了?」
「平氏與周氏之間的事,娘娘應該比蓉兒更清楚才是,怎麼會……」
「本宮當然清楚,只是不免有些納悶,縱然有再多的恩怨,都過了百年之久,周氏亦已雕零,怎麼說也不該再趕盡殺絕。」
聽著這席話,平蓉疑心再起,眼中的狐疑更濃。
平瑤可是出自平氏宗脈,自幼應當就知曉平周兩氏的恩怨,對於周氏斷無可能這樣寬容大度。
察覺平蓉目光有異,周瀞沉著的岔開話:「對了,老人家他還好嗎?」
「榮王先前身子不適,近日都在調養,嘴裡也一直叨念著娘娘,娘娘幾時得空回榮王府探望老人家?」
看著平蓉那副巴不得她快些離宮的嘴臉,周瀞不禁暗嘆,這姑娘的段數當真太低了,早晚要從後宮被抬出去。
不過……這確實是個大好機會,她若能親自出宮上榮王府,無論是對於調查平周兩氏的恩怨,抑或深入查探老榮王的野心布局,肯定能有所斬獲。
念頭一轉,周瀞道:「聽你這樣說,本宮心裡實在憂心,過兩日便出宮去探望他老人家。」
「是呀,是呀,娘娘好久沒回榮王府探親了。」平蓉一臉掩不住的歡喜。
她肯定是敲著算盤,打算趁平瑤出宮時,好好爭得傅盛的恩寵……周瀞一眼便看穿平蓉的心思。
真可憐,她連昨夜是誰上了她的榻,她又是與誰纏綿一夜都不清楚……皇宮裡還有多少這樣的女子呢?
思及此,周瀞當真替這些入了宮,便註定淪為陰謀祭品的女子,深深感到悲哀。
正因清楚這些,她寧可上戰場流血殺敵,也不願受困華殿流淚。
望著平蓉矯揉造作的笑容,周瀞心下感慨的尋思著。
驀地,她腦中浮現昨夜傅盛下棋的神態。
他手中握著磨石,黑眸爍爍的盯著棋紙,嘴角微揚,氣定神閑的布局,與她在紙上交兵廝殺。
即便已是三更天,他看上依然精神奕奕,俊秀的臉龐不見半點疲態。
她見他似是玩棋玩出興緻來,嘴角始終帶著笑,神情甚是專註,那模樣十分好看……好看得令她一時轉不開眼。
冷不防地,他正好抬眼,與她眸光撞個正著。
她不驚不避,就這麼與他對視片刻。
他笑了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她說:「你沒跟人下過棋?」
他微怔,這一怔,給出了答案。
她喃喃點頭:「莫怪你會下得這麼入神……」
他斂起笑,反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她蹙了下眉,老實的回道:「猜的。」
傅盛不是不懂棋,而是為免泄漏深沉心思,他從不與人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