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他的傷已好,她也已經報了恩,他想走隨時都能走的,畢竟他並不屬於天香樓,然而他說過要一直待在她身邊的……瀲艷忖著,又緩緩地坐下。如果他真要走,她也沒有理由強留他,畢竟承諾只是口頭約定,有誰會當真?
只是,不算短的相處,教她習慣他的存在,有他在,她就覺得安心,不用費盡思量的防著明槍暗箭,她知道,他一定會保護她,可是如果他真的……
「多聞,你去哪了?」
聽香兒這麼一喚,她猛地抬眼,果真就見應多聞踏進了廳里,神情如往常,沒有多餘的情緒。
「我去外頭走走。」應多聞低聲說。
「怎會跑到外頭走走?」香兒其實想問的是他昨晚去哪了。
應多聞沒應聲,只是來到瀲艷面前。
瀲艷雙眼直盯著系在他腰上的錦囊,天青色的底,上頭繡的是青竹……如果她沒記錯,那個錦囊是出自竹音之手,之前沒送出去,可如今卻系在他腰上。
「你收下竹音送的錦囊了?」本不想多問,可不知為何才一張嘴,話就脫口而出,快得教她連收回的機會都沒有。
應多聞楞了下,往腰間一按,隨即將錦囊扯下。「沒有,是她硬塞的。」
瀲艷微皺起眉。「你不肯收,竹音如何能硬塞?」況且那錦囊是系在他腰帶上,他若沒收下,是誰幫他繫上的?
「……我待會拿去還她。」
瀲艷的眉頭都快要打結,張了張嘴,翻到舌尖上的疑問還是教她給咽下,兩人就這樣靜默下來,任由香兒從中插科打嘩也沒用。
直到上工時,兩人還是各自沉默,教香兒想勸也不知道該往哪勸。
掌燈時分,瀲艷上了幾次酒後,嫌煩了,想回小院休息,差香兒去跟菊姨說一聲,便徑自朝通往腰門的廊道走。
轉角處,險些撞上了竹音,還是她眼明手快,先將竹音給按住,兩人才沒撞在一塊。
「竹音啊,你在想什麼,怎麼……你怎麼哭了?」
本是想說教,要她多留點心,誰知道抬眼就見竹音滿布淚水的臉,教瀲艷有些慌了手腳,趕忙將她拉到廊道下,抽出手絹替她拭淚,溫聲說:「別哭了,先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竹音抽抽嘻噎的,哭得梨花帶淚,攤開手只見一個錦囊。瀲艷一瞧就認出是原本系在應多聞腰帶上的錦囊,知曉他真把錦囊還給了竹音。
那個混蛋!既然無心,打一開始就不該收!
「他本是收下了……昨兒個他在我那兒過夜,我以為他是對我上心了,一早時替他繫上,他也沒說什麼,豈料到了晚上就變卦了。」竹音泣不成聲地低喃。
瀲艷一雙勾魂眼圓瞠著,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什麼。
他在竹音那兒過夜……香兒說他像是整夜沒回房……她腦袋裡轟轟作響,原本的氣憤化為震愕,本是痛恨他惹哭了竹音,這會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記悶棍,教她什麼都無法思考,連自己是怎麼回到小院的,她一點印象都沒有,直到耳邊響起應多聞的叫喚,她才回過神。
「瀲艷,你跑哪去了?不是跟香兒說了要回小院,怎麼會過了這麼久才回來?」應多聞氣喘吁吁地朝她而來。
她直瞅著他,他高大挺拔,俊美無儔,打一開始竹音就對他有意,然而他總保持距離,豈料昨晚他竟在竹音那兒過夜……他和竹音坦誠相見,相擁而眠,像是交頸鴛鴦般地同床共枕……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到底發生什麼事?」應多聞被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給嚇著,手才剛仲起,就被她用力拍掉。
「你別碰我!」她怒聲斥著。
「瀲艷?」應多聞怔住。「你到底是怎麼了?」
「我才想問你到底是怎麼了?你既然對竹音無意,為何要在她那裡過夜?既讓她以為你已經對她上心,為何你又將錦囊還給了她?」聲音迸出了喉口,憤怒跟著難以抑制。
應多聞臉色閃過一絲不自然,撇了撇唇道:「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她邀約我到她的院子里坐坐,所以我就……」
「臟!」瀲艷怒聲打斷他未竟的話。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應多聞沉聲問。
「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臟!」
「我不懂,我只不過是——」
「你只不過是到一個花娘房裡過夜,只不過是糟蹋辜負了竹音!」她像是失去了理智,怒火沿著渾身血液暴沖,教她渾身發顫。「應多聞,就算花娘卑賤,感情也不容人踐踏,你到底懂不懂?!」
「所以我把錦囊還給她了,我又有什麼不對?」應多聞幾次說話都被打斷,火氣也跟著冒出頭。
明明他就照著她的話做,又是哪裡錯了?
而回應他的,是瀲艷發狠的一巴掌。「你沒有不對,不對的是竹音,她不該邀約你,她不該誤將你視作君子,她不該對你上心而賠了真心!她是瞎了眼,才把一個骯髒的男人視為論仙!」
應多聞俊眸危險地眯起,一把擒住她的手,將她扯到面前,咬著牙道:「到底是誰比較臟?她不是清倌,就算我在她房裡過夜,也不算毀她的清白!而你,你又清高到哪去了?你還不是為了銀兩就答允李二爺的要求,天曉得那近兩個時辰里,你們到底在房裡做了什麼,才會教你衣裳亂了!」
瀲艷瞪大眼,毫不客氣地抬腿朝他的脛骨踹去,他吃痛了卻也不鬆開她的手,反而欺近她,吻上她的唇。
她嚇了一跳,奮力抗拒卻被他抓得更緊,緊閉的牙關更是被他撬開來,放肆地糾纏,吻得她唇舌發痛,教她惱得往他的唇舌咬。
應多聞吃痛地放開了她,血從唇角滑落,他也不擦,只是粗喘著氣瞪著她。
「我真是錯看你了,應多聞!」熱辣的淚水在她眸底凝聚,她卻張著眼,怎麼也不肯讓它滑落。
「彼此彼此!」
「我們之間早已不相欠,你可以離開了,你說的,當我不需要你時,你就可以走了。」
趕在淚水滑落之前,她撂下這句話,便直朝自己的房間而去。
進了房,淚水無聲地墜落,她捧著胸口就蹲靠在房門上哭著。
沒有誰合該是誰的,莫名其妙的人是她!她揚著替竹音打抱不平的旗幟教訓應多聞,可事實上,她痛恨的是應多聞跟一般男人沒兩樣,一個會找花娘發泄的男人,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卻偏是讓她動心的男人。
當他開口傷她,讓她覺得痛時,她才發現他是特別的,當他吻她,她思及他也是這般吻著竹音時,她就無法容忍。
她早該發現的,旁人如何說她,她總是充耳不聞,可是當開口的人是他時,她很痛……
她不希望自己在他面前是污穢的,儘管她一直覺得自己依舊清白磊落,可冠上了花娘的身分,她早就是世人眼中的賤民,任誰都能欺。
而他,也認為她臟……
翌日,應多聞並未離開天香樓,依舊跟隨在瀲艷身邊,然而瀲艷對待他的態度已經明顯不同。她不會再對他笑,甚至主動靠近他一步,又也許該說,她視他如空氣般,他存在著,她卻視而不見。
香兒很快就察覺不對勁,然而瀲艷絕口不提,至於應多聞就更不用說了,整個人沉默得像是啞巴一樣。
在兩人都不願吐實的狀況下,香兒也實在是沒轍,糟的是瀲艷主動跟菊姨要求要接待客人,教香兒急得去找應多聞商量,但應多聞只是鐵青著臉不語。
香兒頭痛極了,一個月、兩個月,等到時序入秋後,她發覺瀲艷是愈走愈偏,臉上的笑意越發虛假。
「好小姐,你倒是說說到底是怎麼了,你何必急著要接待客人?就算要接待客人也犯不著一個接著一個。」香兒邊替她梳發邊叨念著。
瀲艷看著鏡中的自己,朱唇微啟百媚生,真是天生的妖媚,也莫怪上門的客人一個個都捧著銀子要見自己。
「香兒,你要知道,人生事變數太多,我要不趁著現在多攢點銀兩傍身,天曉得往後會如何?」都入秋了,她依舊等不到李二爺,不免擔憂李二爺不過是口頭說說,她自然得替自己打算。
畢竟,口頭約定就只是隨口說說,認真的人就輸了。
「小姐會突然這麼想,是不是跟應多聞有關?」儘管知道提起應多聞會讓小姐態度轉冷,香兒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實在是她想不到還有其他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