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離開廂房,瀲艷隨即快步下樓,走向僻靜的廊道回後院。
「小姐,你這麼早回後院好嗎?」香兒快步跟在她身後。
瀲艷停下腳步,等她走到身旁,才對她笑著說:「當然可以。」
「……雖然菊姨答應讓你三兩天才露個臉,但你今日才上了一次酒就想回房,會不會太大膽?」香兒實在是忍不住擔憂起她的膽大妄為,就怕她仗著菊姨撐腰,恃寵而驕。
「不會,我還可以跟你保證,菊姨絕對不會怪我,而且還會誇我做得好。」她要是連這麼點把握都沒有,這日子是要怎麼混?
如果可以,她現在只想回房洗臉!
可惡,那個王八蛋竟敢摳她的臉……她超想折斷他的手!
「為什麼?」香兒見她又往前走,趕緊跟上。
「因為男人天生炫耀的心理,男人什麼都可以炫耀,金銀古玩,財富權勢,當然美人也是,之前見習時,菊姨從那些瞧見我的男人眼中,看見了金銀財寶,卻一點作戰計劃都沒有,讓我一直曝光,以為銀子就會自動送上門,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會讓我的神秘感降低,我想了想,提議中秋那晚弄場表演,我和幾個姊姊扮成天仙登場演奏,你知道隔著那座湖泊,有種朦朧美,不少人真拿我當天仙,於是瞧見過我的男人就會到處炫耀,因此會有更多人慕名而來,而我呢,就暫時神隱,三天兩頭露一次臉,而且還不是每個人都見。」瀲艷哼笑了聲,露出超齡的鄙夷神情。「男人嘛,最掛在心上就是偷不著摸不到的那位,以此為噱頭,就能吸引更多人上門。」
這是一種作戰策略,將優質商品哄抬炒作的手法,對她而言是利大於弊,她不需要老是拋頭露面應付那些王八蛋,也可以避開一些姊姊們的騷擾,最重要的是,她要建立起藝伎的遊戲規則。
蟠城是座商城,南來北往的商旅,不管是要北上京城還是南下庫思城,都必須經過蟠城,也因此,蟠城裡的銷金窩自然是以出賣靈肉為生,供商旅解悶發泄,而她日後不想走上這一途,所以趁著現在開始變。
因此她必須說服菊姨,讓菊姨相信不同的作法可以攢到同樣的銀兩,雖然菊姨一開始聽不懂何謂奇貨可居,但慶幸的是,經她分析解釋之後,菊姨暫時採納了她的想法。
畢竟,抬高價碼后,最大的利益者是菊姨,她有什麼好不答應的?況且事實證明,她的策略是正確的,財源滾滾而來呀。
「香兒,你說,我是不是天才?」誇她吧,她才十三歲,可她卻擁有三十歲以上的超齡智慧。
香兒獃獃地看著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我沒讀書吧,老是覺得你說的我聽不懂,好比……什麼叫天才?」
這下子,換瀲艷呆住了。
這是香兒第幾次這麼說了?
之前香兒就說過,她有時說話很古怪,有些話她都聽不懂。一開始,她並不以為意,可後來竹音和其他姊姊也這麼說……她不禁想,自己到底是打哪來的,要不怎會連最簡單的對話都教人覺得古怪。
她試著跟菊姨詢問她的身世,可惜都被菊姨四兩撥千斤的帶過了。
不過,她再想了想,也許是南北有差異,習慣用語不同罷了,又也許她曾經讀過許多書,所以腦袋裡才會這麼有料。
面對香兒一臉疑惑的神情,她也只能撓了撓臉,道:「天才就是神童的意思,就是形容那個人很聰明。」說真的,她真的覺得自己當之無愧,畢竟她才幾歲呀,如此博學多聞又十八般武藝皆通,這樣不算天才,怎樣才算天才?
「喔,這麼說來,小姐還真是天才呢。」香兒完全認同地點著頭。
「是吧、是吧。」她是被誇得有理,絕對當仁不讓。
「所以,就是因為小姐太有才,菊姨才會打算下個月再弄一場表演呢。」香兒立刻遞上第一手消息。
瀲艷眼角不禁抽了下。唉,菊姨真的是太短視近利了!出人意表的手法玩一次就好,要不就久久玩一次,至少也要等到過年當壓軸,下個月就再玩一次,太沒創意了。
「菊姨說你有空就想想曲目,抽點時間和綺羅、如煙她們一道練練。」
瀲艷一臉無奈地看向遠方。怎麼練?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考驗她的智慧?
綺羅擅琵琶,如煙擅琴,雖然談不上一絕,但騙騙眾人的耳朵是行得通的,而她是十項全能,交到她手上的樂器,她還沒有彈奏不了的,可她挑了笛,倒不是刻意避開鋒頭,而是她天生就喜歡笛的花舌俏皮聲,教她一聽就覺得心情好。
而且笛音多少可以緩和她們兩個斗樂器,要知道,把琵琶和琴彈得像是十面埋伏,殺氣盡現也不容易,為了不讓人聽出她倆殺氣互絞,她只好盡出鋒頭,硬是讓笛音如鳥啼般地在月色里輕盈跳躍著。
於是,綺羅直到現在都沒有給她好臉色過。
如今要練……她想先裝病。
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健康的她看起來病懨懨的?
「瀲艷小姐。」
迎面走來,有人對著自個兒輕喚著,瀲艷忙抬眼,噙笑喊了聲,「蘿兒。」
「我家小姐要我跟瀲艷小姐說聲謝謝。」小丫鬟朝她恭敬地欠了欠身。
「說哪的話,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能派上用場,我替曉蕙姊姊開心。」瀲艷笑了笑,瞧她手上還端了盆花,便道:「去忙吧。」
蘿兒應了聲,便快步從她身旁走過。
香兒不禁瞄了瀲艷一眼。「你是不是教了曉蕙什麼?」
「也沒什麼,前天上酒時,適巧見過她今日的客人,聽那客人提起過他愛菊,我便想曉蕙擅栽種,她院子里的花開得真美,都中秋了,菊花還艷放著,就提議她帶盆菊花應景,沒想到竟是奏效了。」
「你跟曉蕙平時少往來,竟也懂她這麼多?」香兒驚詫極了。
「人嘛,相處時,多多注意就能看出端倪,好比丹楓擅字,采芯擅畫,竹音擅綉,如果要吟詩作對,那就要找巧蘭,想聽簫曲就找萩凝,要找好手腕的,非書琪莫屬,笑裡藏刀是湘緋,還有……」
「小姐,你真的是天才!」香兒摀著胸口,不敢相信她竟能如數家珍地點出這些人擅長的,有的根本就沒在小姐面前表現過。
「再多誇我一點。」她雙手一攤,勾彎菱唇,俏顏是說不出的得意,訴不盡的少女嬌態。
說了她要改變遊戲規則,當然得摸清天香樓的花娘們的底細。
她只能說,這些姑娘都很有才,只可惜……就可惜了。
照道理說,琵琶聲該要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的磅礡與婉轉,古琴聲該要悠揚迴旋,在靜謐夜色里一點一滴地染進每個人的心裡,徘徊流連,聞而忘返。
照道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對……應該是這樣的,可她右手邊的綺羅早早引燃了戰火,煙硝味重就算了,還殺氣騰騰,一首霓裳曲彈得跟四面楚歌沒兩樣,更糟的是,她左手邊的如煙似乎收到挑戰書,十指青蔥刷抹挑撥,琴聲如魔音,穿耳欲聾。
而她,就站在中間當炮灰,莫名被炸得滿身傷!
唯一慶幸的是,她堅持原地演奏,要不照菊姨一時福至心靈說要改到一樓大廳,樓被炸就算了,她還覺得非常丟臉。
丟臉的絕不是她,而是站在兩個毫無音樂素養的表演者之間,讓她替她們感到非常丟臉。
好歹客人上門都已經給了茶水錢,端出這種演奏內容……這叫做詐欺!
合奏需要默契,默契需要培養,既然不想培養更不想合奏,她們幹麼還興匆匆地答應菊姨這件事?知不知道這一回還加入了舞蹈團,這麼亂的拍子到底是要人家怎麼跳呀?
可她惱歸惱,卻不能放任她們兩造廝殺,眼前烽火四起,她要從哪救起?
握了握手中的竹笛,瀲艷吸了口氣,趁著兩人稍停的縫隙,吹出了脆亮的泛音,猶如夜鶯啼吟,鳴聲清婉。
早已候在亭子兩旁的花娘,隨即舞動水袖,襯著秋濃霧重的月夜,彷佛月中仙子下凡一般,讓對岸的賓客們發出陣陣讚賞聲。
綺羅和如煙同時看了她一眼,她專註在吹奏上,纖指移動,恍若夜鶯在月夜中展現歌喉,發聲超高音階,悅耳清脆,響遏行雲,隨即轉為短音,表現高超的花舌技巧,猶如清瀑落泉,輕盈淙淙,最終化為幽幽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