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元寧帝的重點卻不在玉璽上,意味不明說了句,「呵,你居然會喚朕陛下?」
寧禮沒同他辯駁,故意用一種驚訝的語氣,「本王今日入宮,本想來拜見陛下提前為陛下祝壽,不想見宮內禁軍竟毫無蹤影,乾元殿更是殿門大開,這是為何?」
轉而憂心道:「深憂陛下安危,本王便擅自進殿了,陛下不會怪罪吧?」
他一口一個「本王」和「陛下」,明明二者意味相反,偏偏語氣誠懇至極,叫人分不出到底是真心假意。
「哦?」元寧帝手扶在李安肩上,沉穩的力量讓李安漸漸安下心來,「這麼說鎮北王是來保護朕的。」
殿內四足小金鼎爐上漂出絲絲霧氣,寧禮立在其側,被這香霧氤氳了面容,「自然是,本王還聽說竟有人意圖行刺皇叔,皇叔是大蒼之主,沒了您這大蒼可就要風雨飄搖了,這怎麼能讓人放心。」
這下不止元寧帝呵呵,李安也要忍不住了。什麼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明明雙方都心知肚明,還要說這種漂亮話來裝腔作勢,不得不說這鎮北王真是惡劣至極。
他想到太子殿下離開時與陛下商議的那些話兒,雖然聽著十拿九穩,但此時也不免擔憂。這鎮北王……不會上來就對陛下做什麼吧。
「保護也談不上保護。」寧禮的臉色如六月的天說變就變,轉眼又冷淡至極,「只是很好奇,陛下在知道長子想要殺了自己來篡位后,會作何表情呢?」
元寧帝果然怔住,瞳孔一縮,極為吃驚的模樣。
寧禮走近他身邊,側耳低聲道:「可能這也是遺傳?陛下既然是弒父篡位,那麼您的兒子做同樣的事情,就不足為奇了吧?」
李安終於沒忍住,抖著手呵斥,「放肆!」
他護在元寧帝身前,指著寧禮,「鎮北王,陛下待你不薄。就算有人意圖篡位,除了此刻站在乾元殿的王爺你還能有誰?何必誣陷我們大皇子殿下,皇家父子之情豈是你能輕易離間的!」
「父子之情?皇家親情?」寧禮忽然大笑起來,然後立刻面無表情,「李總管,你莫不是在同本王說笑話。當初氣死淮南王的是誰?謀弒先帝的是誰?毒害勇王的又是誰?」
勇王並非元寧帝所殺,但顯然很多人都把這點也算在了他頭上。元寧帝沒有出聲,靜靜看著寧禮如獲勝者般的發言。
「自大蒼開國以來,寧氏皇族犯下的殺戮不知凡幾,早已天怒人怨。大蒼竟能到如今還沒滅國,著實叫本王佩服。」寧禮悠閑地走到了龍椅邊,並沒有坐下,而是隨意拿起一份奏摺,「另派督檢史去西北?不知這是哪位有先見之明的大人所奏。」
他翻過去一看,上面寫著太尉程宵一行小字,目光一凝,久久沒有開口。
「主子……」林勇不得不出聲。
「林勇。」元寧帝卻截住他的話,語氣有些奇怪,「朕記得你,你是淮南王的心腹侍衛。」
林勇起初一愣,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笑道:「陛下好記性,小人當初與您也不過有片面之緣吧。」
他不急著去叫寧禮了,而是弔兒郎當地撫著腰間佩劍,明明面容已是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神態間卻有著少年才有的痞氣與閑適之態。
這與平常的他大不相同,卻沒有讓回過神的寧禮皺一絲眉頭,他面色如常地看著元寧帝同林勇說話。
「若你如這名字般普通,朕自然不會記得你。」元寧帝略走了兩步,「可是你當初鋒芒太露,即便是朕,也動了從淮南王那裡討要你的心思。」
聞言林勇卻沒有感到什麼榮幸,只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你們父子還真是一個模子,無論什麼只要看上了便想要是么?」
他指的自然是先帝強搶淮南王愛妾的事,「可惜這世間總有你們得不到也留不住的東西。」
「林勇。」寧禮淡淡開口,「退下。」
看他一眼,林勇領命退下。這情景讓元寧帝亦笑,「你如此忠誠於他?等朕想想,莫非你對寧禮說,他其實是淮南王之子?」
元寧帝本意是想讓林勇出聲,但林勇面上十分順從,寧禮讓他退下,他當真連半個字都沒再說,眼神都沒再往這邊投。
至此,元寧帝心中已有了大致的了解。
「朕倒有些好奇,你是如何讓朕宮內禁軍退下的?」
寧禮挑眉,臉上有了人氣,「本王還以為陛下不會問了,莫非是想預備以後查缺補漏?不過這可不太好查,畢竟……親自偷了您的令牌和開宮迎我們進來的,可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長公主殿下呢。」
這個消息對元寧帝來說顯然比大皇子更具有衝擊力,大皇子在他心中早成被捨棄的兒子,但對於長公主……元寧帝卻沒有真正將她放下。
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元寧帝推開李安,眸中飄過一絲淡紅,「你接著說。」
「本王知道,陛下宮中有位神醫。」寧禮輕靠在案邊,「這位神醫還可以破解祝由術,著實厲害,只可惜……」
他頓了幾秒,輕笑,「祝由術易破,人心難測。陛下可知那祝由術並非本王主動派人給公主施的?說來也好笑,當初本王不過稍一試探,長公主就迫不及待地要幫本王,說什麼覺得這大蒼皇室早該到頭了,像寧氏這般皇族,本就不該存於世間。」
「長公主聽說了祝由術,便要求給她施術,說是可有第二次機會。只要陛下您認定她是被人控制才做下這下糊塗事,就會原諒她。」寧禮搖搖頭,「這種事本王還真是聞所未聞,女兒上趕著要幫別人滅了全族?」
「唉,本來本王不僅愁如何進宮的事,還要愁三皇子回京,不想長公主體貼至極,都一一為本王解決了,想必三皇子此刻該是不知在哪睡得正酣吧。」
見元寧帝臉色鐵青,他不忘補刀,「真是可憐啊陛下,子不子女不女,偏偏您又在不該重的時候重感情,長公主只裝作失憶便重新博取了您的疼愛,殺意全消,這叫死在您手中的先帝作何想法呢?」他搖搖頭,「本王真是同情陛下您,長子長女如此,親立的太子還試圖謀反,率領幾十萬大軍同蠻夷聯合,想必是嫌陛下您活得太久礙事了。陛下放心,等太子殿下真如此大逆不道做下此事,本王定立刻誅此逆賊,立大皇子為新君,如此您也可死而無憾了。」
「這是替朕定下的死法?」元寧帝眼睛徹底成了紅色,偏偏他看起來平靜至極,讓李安看了心中如火燎一般。
陛下有多久沒這樣了?這鎮北王也太會踩陛下痛腳了,幾句話就把陛下的怒火逼出來了。他著急地往案邊一看,希望元寧帝能自己想起來吃藥。
「陛下不喜歡?」寧禮饒有興緻地同他討論,「那本王替您再想一種?」
他將玉璽拋回原處,似乎對它失去了興趣。
「呵」元寧帝一口氣舒出,赤紅著眼忽然閃電般邁至寧禮身旁,重拳捶下,力道掀起一陣勁風,以壓頂之勢往寧禮肩上撞來。
「別過來!」寧禮厲聲開口止住林勇,一隻手擋在元寧帝拳下,咔一聲小指以奇異的姿態彎曲下來,顯然被元寧帝盛怒之下的狂力折斷。
寧禮冷冷一笑,周身氣息大變。與元寧帝不同,元寧帝眼內如充血般,恐怖無比,他只紅了眼眶一圈,其內仍是如點漆般的深黑,黑紅交加,如深淵一般要將人吸入其中。
他沒顧忌折斷的小指,一手架著元寧帝,同時反手一拳將元寧帝被怒氣佔領的腦袋錘向一側,面色無波卻極快道:「陛下怒了?想殺了我?正好——」
「本王也無時不刻想要如現在這般與你打一場!」
說完他又被元寧帝打了個趔趄,轉身迅速回擊,兩人身影交纏起來,盛怒且發了狂性的二人速度極快,幾乎可見殘影,幾個來回間殿內陳設全部遭殃,盆栽瓷片倒了一地,就連龍案都被掀翻,狼藉至極。
李安傻眼了,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說打就打起來,以鎮北王的心性,難道不是……不是應該用陰謀詭計慢慢折磨陛下的嗎?
他看向林勇,卻見林勇也是張大了嘴十分詫異的模樣,顯然同樣沒料到鎮北王會有此舉。
「陛下——」李安分不開兩人,只能著急地喊,林勇沒吭聲,過了會兒合上嘴神色不明地看著二人互斗。
「陛下早就想殺了我吧。」寧禮一個直拳捶在元寧帝腹間讓他忍不住彎腰,「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我幼時就殺了我呢?」
接一腳狠狠踹去,「在我剛出世時,什麼都不懂時,乾乾脆脆的殺了我!嬰孩不懂仇恨,那時殺了我也什麼後果都不會有,為什麼,為什麼——要有這種不該有的惻隱之心!」
寧禮從未有過這種歇斯底里的模樣,聲音幾乎喊破,可還沒有停止和元寧帝的爭鬥。
時間一久,就連沒有多少理智的元寧帝也察覺出寧禮雙腿是弱點,往下一掃,寧禮就重重跪地,他則居高臨下地鉗制著他,猩紅的眼明明毫無溫情,卻吐出讓在場幾人都不禁一愣的話,「為什麼?大概是因為朕失去了一個弟弟,不想再親手了結這唯一的兄弟!」
「只是畢竟留著卑賤之人的血脈,到如今果然不安於室了,竟想妄圖顛覆朕的江山!」元寧帝面無表情,狠厲一掌甩在寧禮臉上,「不敬父兄,不尊帝君,狼心狗肺的東西!」
寧禮吐出一口血水,「父兄?帝君?你們寧家人又何時給過我這些位子!」他忽然掏出小刀往元寧帝手臂一紮,扎入鼓起的肌肉,元寧帝渾身一震,頓時鮮血如注,不得不側倒在一旁,寧禮滿身傷口不急不緩地爬起,陰鷙道,「說盡漂亮話,當初為何不直接將我在湖中溺死?」
元寧帝瞪視他並未回話,聽到這句話的李安卻是心神不安,沒想到……沒想到鎮北王居然知道、還記得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