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遠送從此別
中吳歷二月十九。
這一日正是孫子臻負笈前往蜀南的日子，同在孫府，這一天孫瑾也剛好接到朝廷了委派，前往皖昌平定那一帶作亂的起義軍，孫治親自為其沽酒迎送，相比去蜀南求學的孫子臻，全府上下都淡忘了他的存在，不過孫子臻是故意選擇這一天去蜀南的，在這喧鬧的一天前往蜀南正是為了躲避孫浥雲，他不想讓孫浥云為他擔心，過多的話別可能會動搖了他的心，只留了一封信在自己的房間。
身後是簇簇轎馬，金鐘銅磐，一列一列的孫府相送隊伍擁成一團，沉沉陰雲下，風沙蔽日，竟有些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孔，隱隱的瞧見，隊伍中有一個擐甲挎劍，身著冷甲重鎧，腰系獅蠻玉帶，身長八尺的將軍在飲酒。街兩旁也三五成群的擁在左右，絮絮叨叨，好象在議論著孫府的那個年輕將軍。
孫家是將門世家，每朝每代都有能留名的武將，他是中吳子民的守護者，有著無上的榮耀，百姓會為他們默默祝福。
但是誰知道，凄凄的街道上還有一個隱沒的孫家人呢？
孫子臻輕輕的轉過了身來,腳下殘沙迴旋，迎送他離開著聒噪的街道。
過了前面再向南，就是無邊的平野了，頓時感覺背上書箱異常沉重，孫子臻放慢了腳步。
雲越壓越低，天際一行征雁瞬間消失。
呼出的空氣不知幾時凝結成了白霧，天空終於飄下了雪花來，瞬間將前方的道路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這天說變就變，還真下起雪來了…….」孫子臻喃喃說道，消沉的目光掃了掃前方，挪動了腳步。
天氣越來越冷，孫子臻的一身單薄棉衣卻是擋不住那冷風的侵襲，不知不覺中想起了那件能禦寒風的猞猁氅，想起猞猁氅又念起了遠在孫府的孫浥雲。
不知道浥雲現在有沒有看到我的信…….
一陣強風帶著冰雪迎面襲來，孫子臻一個愣神便成了一個雪人。
孫子臻拍了拍身上的雪，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面上像結了一層冰霜，掩了掩身上的棉衣，又繼續向前走去。
大雪紛其無垠兮，雲菲菲而承宇。
一排排深淺不一的腳印一直連接到密雲深處，天空的雪仍在飄落下來，已經將孫子臻的身影融進了雪色之中。
「也不知道這雪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孫子臻焦慮的想著，這番下去別說去蜀南了，恐怕自己就要凍死在這裡了。
前方是幾棵殘敗的枯樹，在風中瑟瑟發抖。
孫子臻已經走得精疲力竭了，加上冰雪侵體，身體已經完全活動不了了。
手腳已經凍得沒了知覺，見了前方的枯樹，孫子臻想也沒想，挪起身子向那裡走去。
剛剛倚在樹旁坐下去，皸裂的樹木便脫落下散碎的樹皮來，零散的雪花灑落到了孫子臻的頭上。
如此惡劣的天氣再不用火取暖的火可能身體就會向這些枯木一樣，孫子臻將凍得透紅的手瑟瑟伸了出來，向著雪裡摸去。
找到了些乾枯的樹枝，抖落了上面的雪堆了起來，而後向著衣內翻去。
忽然，孫子臻像是想起了什麼，身體再也不動了，怔在了那裡，臨走時因為太匆忙，根本沒有記得帶火石，目光一黯，身體更像是又失去了幾分氣力，癱倒了下去。
看來自己真的要命喪於此了。
正這般沮喪的想著，眼前有一個陰影籠罩了他的視野，忽然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來，那個人的手心裡正有他需要的火石。
以為那是過路的好心人，又因為風冽雪大，又累又乏，孫子臻沒有去看那人的面孔，只道了聲謝，可是當他一接到火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手立即僵在了那裡，目光凍結在了那人的手上，怔怔地抬起了頭來。
那一身棉襖在寒風中打顫，頭髮被風打亂，俏麗的面龐皎潔如這漫天紛飛的雪花，那哀憐的雙目中灑下顆顆雨露般的淚珠，久久佇立在孫子臻的身前。
孫子臻僵硬得站起了身來，眼前那人卻是哽咽了起來，一下子撲上前抱住了孫子臻。
「哥，你怎麼這麼狠心，真的要拋棄浥雲嗎！」孫浥雲怨恨得垂擊著孫子臻的背影，漸漸地便沒了聲音，只剩下了哭泣的聲音伴隨著凄厲的風聲。
那一字一句就好象周圍的朔風一般，一下又一下得割痛著他的心，眼裡罩進了一層雨物，緊緊抱住了孫浥雲。
這一路一路孫子臻已經走了近十里，他不明白孫浥雲是何時跟隨著他來到這裡的。
「浥雲，哥，哥是不想讓你擔心，你看這雪下得這麼大，萬一凍著了怎麼辦？」孫子臻柔聲說著，之後打量起孫浥雲來，見到孫浥雲身上裹著的那一層又一層厚厚的棉衣，知道剛才的話或許已經不是什麼理由。
孫浥雲淚眼凝望著在寒風的蕭瑟的孫子臻，那一層棉衣已經不是往昔的猞猁氅。
「哥，為什麼，為什麼要將猞猁氅當了，你知道在浥雲心裡最重要的是哥哥，不是那五百兩銀子！」或許已經真正的傷害了自己的心，從前她沒有這麼大聲的和孫子臻說過話。
去蜀南讀書，替孫浥雲受罰，當猞猁氅，亦或是不辭而別，或許都是自己一相情願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從沒有感受過眼前那人的感受，孫子臻此刻才明白自己在保護著妹妹的同時也在深深的傷害著她。
「浥雲，原諒哥哥，在哥哥心裡最重要的也是你，哥哥受點凍倒沒關係，可是你，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只要你每天快快樂樂才是對哥哥最大的安慰。」
玉容瀟洒的孫浥雲沉默了下去，或許她永遠也無法原諒孫子臻的所作所為。
點燃火，一團團火焰暖卻了兩個人的身體，下了二個時辰的雪終於停了下來，天空大雁北往，霽色乍暖，雪停了。
自古多情傷離別。縱使有無盡的話語也是說不清道不完，天地那一片潔白的地毯，有一排排腳印，從山的一方送到另一方。
遠送從此別，青山空復情。兩人終於停下了腳步，一時間四野闃然，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孫浥雲向一望無際的南方遠眺，凄傷的道。
「浥雲，哥哥向你保證，最多兩年哥哥就會回來，到時候哥哥永遠不會再離開你。」孫子臻側頭看向孫浥雲，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是那樣的清晰，透徹。
孫浥雲凝望孫子臻，柳眉一蹙，輕輕道：「是真的么？」
或許孫子臻不知道自己往後究竟會發生什麼，能不能做到，但是此刻他暗暗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摘得御前殿首學士，早日回來。
山光忽西落，陽光將影子拉長，也拉開了雪上那兩人的距離。
孫浥雲望著孫子臻遠去的身影，直到那變成了一團黑點，消失在茫茫天際，當孫子臻回過頭來，風掀起了他的頭髮，也望不到妹妹的身影。
故鄉杳無際，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舊國，道路入邊城。
野戍荒煙斷，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時恨，噭噭夜猿鳴。
浥雲，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