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懇談
唐果倒是沒有想到秦滄會忽然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秦滄就好像是一個密封罐子一樣，裡面裝滿了各種情緒，各種心事，但是卻滴水不露，一個字都不肯說出來與人分享，內心的大門永遠都是緊閉著的。她一向沒有探聽別人秘密的那種癖好，所以秦滄不說，她也不問。
為什麼會開始討厭過生日，這個問題，唐果還真的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她自己從小到大都還是挺喜歡過生日的，小的時候是因為有禮物，有蛋糕，還可以被父母帶著出去玩，長大了之後也還是挺喜歡的，畢竟能夠出生來到這個世界上，這也算是一件運氣很大的事情了，所以唐果一直覺得未必需要多大的成就，只要之前的那一年自己過的充實，沒有虛度，回想起來也有不少愉快的記憶，那麼這一年就是值得慶祝的，生日就成了一個里程碑式的存在。
所以秦滄的詢問，唐果回答不上來，並且她也聽得出來，那雖然是一個問句，秦滄卻並沒有真的指望她會給出一個什麼樣的答案，而是在今天這樣的一個情境下，他需要一個能夠充當聽眾的人，安安靜靜的只聽不說才好。
果然，秦滄並沒有真的等著唐果給出來什麼答案，他今天晚上看起來，和平時格外的不一樣，原本整個人的周圍都好像包裹著一層薄薄的冰，現在那層冰又被一種說不上來的氣場籠罩了起來，讓他看起來似乎隱隱帶著些憂傷。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辭去公職，下海經商，這種事情放在現在並不能算什麼了不起的事，但是在那個年代，還是很需要勇氣的，也相當於是搏一把。」他開了口，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悲喜，就好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情，或者是書報上面看來的故事一樣，「我父親的運氣還不錯，除了最初的一兩年有些碰壁之外，之後就越來越順風順水起來了。經商的收入，尤其那個時候，必然是比別人拿工資要顯得要寬綽一些，我們家的生活條件也變好了。那段時間，我母親在婆家和娘家，都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舉手投足都多了闊太太的勁頭，親戚朋友對我們的態度也變得不一樣起來，非常的親近熱情，我那時候還小，並不太懂事，只記得他們經常會非常熱情的拉我去做客，讓我跟他們的孩子一起玩，誇我聰明。」
唐果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知道秦滄現在講述的內容不管聽起來有多麼的愉快，之後都一定會有轉折，她沒有正兒八經的去接觸過心理學範疇的東西，但是她卻很清楚，秦滄這樣彆扭的性格，絕對不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氛圍能夠造成的，這裡面必然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波折，甚至她還會隱隱的感到有些緊張，怕秦滄前面講的事情太幸福太美滿，這也就意味著轉折的時候落差越大。
「這中間，也有過很多人托我父親辦事，找我父親借錢，我父親是一個沒有什麼心機的人，又有一點虛榮，認為自己是家族裡面最先發跡的，所以對那些請求幾乎是有求必應。在這方面，我母親和他不相上下，原本在娘家，她是嫁的比較一般的那一個，現在搖身一變我父親就從清貧的小職員變成了小有所成的商人，她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在娘家為了彰顯自己的風光，顯貴的事情也沒少做，小到衣服鞋帽，大到金銀首飾，只要她的姐妹們開口，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送給別人，就為別人能羨慕她闊氣發達，我那時候並不懂很多事，只是對這些能有個粗淺的印象罷了，甚至有一些事情可能都已經模糊了，記不清楚。」
秦滄說到這裡，忽然笑了笑，笑容裡面滿滿的都是嘲諷。
「其實那種風光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他繼續說，「最初的哪一點點成功，可能還是幸運的成分居多，我父親的實力也並沒有那麼強，底子也不夠厚，偏偏張揚的厲害，所以過了一段時間，之前張揚高調的代價就陸陸續續找上來了，生意就又開始不順利，但最初磕磕絆絆的倒也還能夠維持下去，到後來就越來越捉襟見肘，從發跡到周轉不靈，這中間一共也就只有那麼大概兩三年的功夫，我們家的生活就從峰頂直接掉到了谷底。我父親在外面欠下了一些債務，家裡面已經沒有那麼多存款可以用來還債，他就去找過去向他借過錢的那些親戚，讓他們還錢，那些人要不然就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後天，要不然就是不肯認賬，堅持說當初我父親當初並不是借給他們，而是資助他們，說好了不需要償還的。」
「這些人怎麼這個樣子啊！也太差勁了！」唐果原本雖然是打算好了，不出聲，就只默默的聽秦滄講述就好了，可是聽到這裡，她還是沒有忍住。
「人性本就是有貪婪的那一面，你自己願意充當肥肉，自然就會引來這麼多的吸血鬼，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秦滄的語氣是平淡的，但是他這種對人性醜惡的一面習以為常的態度，反而讓人更覺得心裡難過，「總之，我不知道這種狀況能不能算是家道中落，至少原本所謂的風光都沒有了。我父親為了躲債一直不敢回家，親戚朋友看他窮途末路，也不願意借錢給他周轉，不能說是樹倒猢猻散，至少也是有一點牆倒眾人推的架勢，很多人都開始站出來說，當初他們就不看好我父親那種冒險的做法，放著好端端的穩定收入鐵飯碗不要，非要下海撈金，結果最後什麼都沒撈到，還被海浪給拍在了沙灘上。」
唐果聽到這裡，只覺得世態炎涼，卻沒有聽出來這跟過生日到底有多大的關係，不明白為什麼秦滄會對過生日似乎那麼的反感和排斥。
「我記得那段時間，我們家的日子過的非常拮据，還要每天小心翼翼的躲開找我父親追債的人，有的時候一天三頓都是喝粥，飢腸轆轆是常事，倒不是窮到了那種地步，主要是我母親每天心驚膽戰，根本沒有心情去張羅飯菜。過了一段時間，到了我生日的時候，我放學照常回家，發現桌子上擺了一個生日蛋糕。」
唐果的心一下子就懸到了嗓子眼兒，她知道重頭戲來了。
「我那個時候年紀小，看到生日蛋糕也是非常開心的，我媽就切了很大一塊給我，」秦滄說到這裡的時候，目光落在面前的生日蛋糕上面，似乎有點冷，「我當時吃的很開心，畢竟很久沒有吃過什麼正經飯了，而且可能沒有哪個小孩子能夠拒絕得了奶油甜食這些東西，所以我的確吃的很香。我母親當時也和我一起吃，吃完之後就讓我回房間去睡覺，她說她也累了，要睡覺。我回到房間之後，很快就覺得肚子裡面翻江倒海的犯噁心，那段時間我是有一些感冒了的，之後我就一個人跑到衛生間裡面吐了半天，吐過之後覺得頭很暈，之後就是兩眼一黑。」
「啊！」唐果一聽，嚇了一大跳，雖然說資歷比較淺，但畢竟是科班出身，邏輯思維還不錯，所以腦子裡面很快就有了猜測，只不過這猜測她不敢說出來，生怕自己萬一判斷錯了，會讓秦滄不悅，還是開口問道，「怎麼會這樣呢？」
「你心裏面已經有答案了吧？」秦滄除了剛剛回憶起這一段的時候，眼神有些冷冰冰的，現在倒是平靜了很多，情緒也又變得波瀾不興起來，「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裡了，因為服用了安眠藥和鼠藥，所以接受了洗胃，幸虧腸胃感冒，我把吃下去的東西幾乎都吐出來了，所以中毒不深，撿了一條命。」
唐果聽他這麼平淡的揭曉答案，只覺得渾身上下有些一陣一陣的發冷，這種冷與方才急急忙忙去取蛋糕時候散了熱氣的冷不同，方才那種冷是皮肉感覺上的冷，而現在，她卻覺得好像心裏面被塞進了一大塊冰，一絲絲的涼意就從心底散發出來，頓時就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你媽媽呢？」她小心翼翼的問。
「死了，她是結結實實把摻了葯的蛋糕給吃掉了，所以等被人發現的時候，人都已經涼了，救不回來。」秦滄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很冷淡，沒有難過，也沒有憤怒、仇恨等等這樣的情緒，「後來在家裡找到了她的遺書，她覺得一下子跌落谷底的那種羞恥和痛苦自己承受不了，所以就想要一了百了，並且她覺得我活下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還不如跟她一起去算了。那是我這輩子過的最後一次生日。」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的吐出一口氣來，然後抬眼看了看唐果，對她說：「現在你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