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殘地缺 第一節
一
名師館內。
燈火透明,人頭攢動,觥籌交錯,鼓樂齊鳴。
每次東府類似的比試過後都是大擺筵席,以示慶典,即便刀口剛剛舔過血。何況今日還有喜事一樁,妙人兒掌門尋得自己的親妹妹妙仙兒,自然應該慶典一番。
「恭喜妙掌門,尋得親妹。」
「同喜同喜,賀喜東府選拔大賽圓滿。」
「恭喜來風,喝一杯。」
「孤生老哥,今天你很帥,也走一個。」
…………
一番客套,幾多恭維,酒過三巡。眾人也略微有一些醉意了。嘴巴也利索了,話也多起來。
「妙掌門,在下有一事不明,令妹在婚禮上失蹤,怎麼會在東府出現?」座位上一明生站了起來,搖搖換換,看起來喝多了,酒色壯膽,倘若在平時,估計不敢向妙人兒提出如此問題。
「小妹婚禮上逃出,經過黑深林與匪徒惡戰,不幸受傷失憶。顛沛流離,幸虧千少俠相救,帶入東府。今日才有兄妹相認的緣分。在下在此謝過千少俠。」妙人兒舉杯端向千書寒。
千書寒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好酒量。」座位上一陣喝彩。
「我就納悶了,人失憶了,怎麼武功也沒了。聽說令妹功夫不凡;不過這青辰手無縛雞之力,倒是燒得一手好菜。飛羽老弟,你最清楚了。對吧?不是每晚月下佳人相伴,不是雞湯就是豬蹄的嗎?」孤生竹把玩著一個空杯子,慢悠悠,陰陽怪氣的說道。
一聽此言,眾人都看向飛羽,這飛羽好像完全沒聽見,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進去,又倒了一杯喝了進去。
江水流見兒子這幅樣子,坐不住了「咳咳」清咳兩聲提醒一下。不過這飛羽好像故意沒聽見似得,繼續給自己倒酒,舉杯一飲而盡。
江水流有一些尷尬,舉杯起來,「不好意思,各位貴賓,小兒不勝酒力,喝醉了。」
「我沒醉,誰說我醉了?我現在最清醒。」飛羽『嚯』的一聲站了起來,打著嗝,一陣酒氣從口鼻衝出,敢情他喝的確實不少。只見他晃悠悠走向妙人兒:「妙人兒,妙大哥,我要我要……我要……」飛羽停頓了頓,響亮的打了一聲飽嗝,「我要,我要向你提親,我要娶你家小妹——青辰姑娘。」
語驚四座,一陣嘩然。
「荒唐!」江水流一聲怒喝。
「爹,荒唐什麼啊?跟黃易不是就拜過堂還沒入洞房呢,何況黃易現在生死不明,沒準已經是寡婦了呢。我們情投意合,娶個寡婦不行嗎?爹!」飛羽笑嘻嘻對著江水流說。
「好!好。」孤生竹連聲叫好,幾聲大笑,看來他已經樂極「兄弟們,兄弟們,為你們的飛羽師哥鼓個掌,勇氣可嘉!」
嘩啦啦,下面的個別明生還真鼓起掌啦。
「荒唐!丟人現眼!」江水流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這一巴掌力度不少,飛羽一個不穩,打了個踉蹌,撲倒邊上的一桌酒席上。只聽到嘩啦啦一聲響,瓜瓦瓢盆碎了一地。
千書寒趕緊上去扶住。妙人兒也站了起來,攔住江水流:「江掌門,江掌門,不必動怒,不必動怒。」
妙人兒回過頭來,看著飛羽,「飛羽老弟,你向我提親可以。我怕地黃派的黃易不答應,人家可還在少林寺等著呢。」
又是一陣騷動,明生們七嘴八舌。
「黃易還活著?」
「黃大仙難道也活著?」
「黃大仙當然活著,只是瘋了。」
「那《心眼》呢?」
「是啊,掌門,妙師妹可是帶著《心眼》,現在妙師妹找到了,《心眼》呢?」相門小徒飄萍公鴨嗓冷不丁響起。
突然提起了《心眼》,在座的各位瞬時都噤聲了,場面一下子安靜下來,各個看向了妙人兒。
妙人兒微微一笑:「我已經問過我家小妹,她已經記不得書丟向何處了。《心眼》是地黃門送給小妹的聘禮,就不勞各位太挂念了吧。」妙人兒說完,笑臉已經變成冷臉,冷颼颼的把整個宴席掃視了一圈,在座的各位不禁打了一下寒顫:好冷酷的眼神!
「挂念倒也談不上,只是好奇,聽說《心眼》在莫名山莊出現過,而且被催動——聽說還被催動了兩次,當時令妹和千書寒都在山上。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呢」這次發問的是思戈壁長老。
自從他的徒弟金沙傷了青辰,被千書寒一掌打成重傷,扔進了牢里,他一直黑著臉。現在突然說了這一句,把眾人的焦點一下子又拋向了妙人兒和千書寒,看來他的目的絕非單純。
「哈哈哈哈……」飛羽突然大笑起來,眾人唬了一跳,正要看這飛羽要幹什麼,誰知他笑著笑著又突然哭了起來,痛哭流涕,痛不欲生。
「飛羽,你就別表演了,戲份已經很足了。」孤生竹冷冷得說了一句。
飛羽一把甩開千書寒,唰的一聲,飛花出鞘,直接指向孤生竹:「孤生竹,我沒有對不起你!從來沒有!」
「是嗎?」孤生竹也不示弱,一把掀了前面是桌子,站了起來,「那我們就在眾人的面前說說看,到底誰對不起誰!」
「你們都瘋了嗎?」孤生夫人一聲怒喝,「孽障,你想把你媽氣——」孤生夫人『氣死』的『死』還沒說出來,噴的一聲,居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邊上林長老和思長老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孤生夫人給她順氣。
孤生竹不說話了,一起身,直接飛出了名師館。
「書寒,你還不把這個孽障也帶走?還要讓他在這裡丟人現眼嗎?」
江水流怒目盯著千書寒,書寒會意,趕緊拖著飛羽,把飛羽拖出了名師館。
兩人一出名師館,裡面很快傳出絲管之聲,鐘鼓齊鳴,看來裡面已又是一片祥和。走出了名師館沒幾步,飛羽好像突然清醒了。
「書寒,再去我那裡喝幾杯吧,就你和我。」
「飛羽師兄,你喝醉了。」
「我沒醉……」飛羽一把推開了千書寒,踉踉蹌蹌往前走,邊走邊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千書寒跟著飛羽一步步向前走。心中五味雜陳:飛羽師兄,你真的用情如此之深嗎?想著想著,心中一陣酸澀。
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飛羽住處,飛羽推開門,「進來吧,你!」一拉拽,把千書寒拉進門。
「就我們兄弟倆,我們再……再喝幾杯。」
「飛羽師兄,你醉了。」
「我沒醉,我說過,我沒醉!」飛羽把酒壺猛地往桌子上一放,酒水四濺。
「好,好,好,你沒醉!我陪你喝就是。」千書寒只好在邊上坐下。
「書寒,酒是好東西。你師兄潛在淵說過,酒比女人,比兄弟更好的東西。」
「大師兄嗎?」
「是的,酒能忘憂,酒能讓你進入是是非非迷迷糊糊的迷幻世界。」
「飛羽師兄,你醉——」
「別說我醉了!」飛羽有一些怒意,「我說過我沒醉,我現在清醒的很。書寒,你喜歡青辰嗎?」
「呃——」
「她現在是妙仙兒,有夫之婦!」
千書寒蹙眉,妙仙兒,有夫之婦?是青辰嗎?
「有夫之婦!」飛羽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千書寒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這酒極苦,竟然苦倒五臟六腑,每個地方都感覺一陣苦氣襲來。
「喝吧,小子。」飛羽看他痛苦的喝下去,勉強笑笑。
「你知道在淵師兄現在怎麼樣了嗎?」
「大師兄嗎?」
「對,在淵師兄在江南,拿著——」飛羽晃了晃了酒壺,「就是這個,混跡青樓。不過他是最沒品的嫖客,嫖一天,殺一群妓女嫖客,喝一頓酒。就這樣。」
飛羽再喝了一口,頓了頓繼續說:「他殺的人多,有普通老百姓,有官府中人,也有江湖中人。在江南,他已經是魔鬼的代言人了,據說晚上小孩不睡覺,就說潛在淵會過來,保證管用。」
「真的是大師兄嗎?」千書寒喝了一杯酒,他想起來大師兄穿著黑白色的裘皮大衣,站在漫天大雪中,目光深邃又悠遠。
飛羽又拿起酒杯,喝了一杯,打了一個響亮的酒隔:「幾天前,江湖正派,嵩山衡山等派了是十八名高手,要去滅了在淵。他們把他困在一座青樓里,團團圍住。那一晚,風高月黑。第二天十八名高手排隊出來,雙眼全部沒有,空洞洞得除了兩行血跡,嘴巴全部沒有舌頭,只會禽獸般**……那情況,太慘烈了……你師兄,潛在淵,跟沒事一樣,拿著酒壺,晃悠著出來,沒有人知道那一夜裡面發生什麼。」
千書寒聽得心驚肉跳,這真是大師兄嗎?在最初的記憶中,大師兄是最仁慈的。小時候,大師兄抓到野兔都捨不得殺,一隻只養起來,後院竟然成了兔子樂園。他——他怎麼會成了殺人成性的魔頭?
「書寒老弟,你只要找到那個魔頭,不對不對,在淵師兄;兄弟聯手,我保證你們天玄派名震江湖,沒人敢招惹你們。」飛羽說罷,把手搭在千書寒肩膀上,不停的拍。「不像我,不像我,我連自己心愛人都……」飛羽又是一陣痛哭。
心愛的人?青辰嗎?千書寒厭惡甩開飛羽的手。
「你知道那個金沙為什麼要殺青辰?」
飛羽還未等千書寒相問,就自顧自說下去:「因為金沙是黃易的把兄弟,那個耳環就是他們金家特製的,是黃易給妙仙兒的定情之物。」
「你知道不知道,我們對她的情誼,已經給她帶來了污名,污名……」飛羽邊說邊滑了下去,一會兒居然傳來一陣陣鼾聲。
千書寒獨自喝酒,一杯接一杯。
一會兒酒瓶見底了,他站了起來,踢了一下桌子下面的飛羽,睡得跟死豬一般。
千書寒出了門,走了幾步,想了想又重新回來。把死豬般的飛羽搬上了床,自己則坐在床頭髮呆。
呆了一會兒,又重新出了門。這次他關上了門,叫了兩位小廝好生看護飛羽,再慢慢往前走。
這時天已經蒙蒙亮,名師館還傳來絲竹管樂之聲,好一個一夜狂歡。昨天到今天,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千書寒慢慢的走著,看著東邊一點點的發白,看著發白的雲層如何慢慢的透出一點點的霞光。這就是清晨嗎?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叫青辰?
不知不覺中,千書寒竟然走到了明生女館,明生女館在男館的邊上,右邊的第一間便是芷影和青辰的住處。
千書寒慢慢的踱步過來,腦袋裡突然冒出那句「我們的情誼已經給她帶來了污名」。他停住了腳步,眉頭一皺,現在他有點痛恨飛羽了。
突然,一陣琴聲傳來。
琴聲悠揚,聲聲慢慢,低吟淺唱,緩緩如流水潺潺,低回委婉似竊竊私語。忽然,琴聲一轉,銀瓶乍破,金戈鐵馬,風聲鶴唳,四面埋伏,查查似狂風暴雨,轟轟若山崩地裂。「咣」的一聲,琴弦斷,一切戈然而止。
是誰這般彈琴?心中似乎有千般柔情又有萬般凌雲壯志?
千書寒從房子後面走了出來,晨光之下,女館前的青石之上,坐著一位妙齡女子。女子聽到後面有異響,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