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009

42.2009

池西西在媽媽處住了三天,一回到傅川的公寓,就和他說了想提前回去實習的事。

傅川雖有一萬個不情願,但因實在抽不出空陪她照顧她,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要求她留下。

實習記者不能獨立發稿,須經編輯簽字同意,池西西實習到第四周終於發了第一篇,篇幅雖然短、報酬雖然微薄,卻很有成就感。

只是這小小的成就感並不能完全沖淡她心中的陰霾。

剛回來的那周,池西西刻意不主動聯繫傅川,傅川還會時不時地抱怨她忽略自己,分開一個月後,兩人已經形成了早晚各打一個電話、白天不聯繫的固定模式,如常傅川喝醉了,連晚上的電話都打不通。

兩人處在不同的環境,接觸的人和事各不相同,能聊的話題越來越少。

一個月里傅川過來找過池西西一次,本要呆兩天,卻因臨時有事提前離開了,來回兩千餘公里,竟只呆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

池西西不覺得傅川有什麼錯,他只不過是把生活重心從她的身上轉移到了工作上而已,因為他沒有錯,她才更覺無力。

九月中旬,池西西的太爺爺去世了,池智帶著兒子匆匆回國,小女兒才兩個月,妻子要照顧她,就沒同往。

父親的爺爺池西西雖沒見過幾次,更談不上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從血緣上講,她必須回老家。

因為爺爺奶奶不喜歡媽媽、也就連帶著不喜歡她。

看著爺爺奶奶摸著弟弟的頭滿臉慈愛、又誇又笑,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跟爸爸回老家時的境遇,池西西沒把箱子里傅川特意讓她帶給兩個老人的禮物拿出來。

或許是她冷漠吧,有些長輩,並不值得孝順。

媽媽從沒阻攔過爸爸給爺爺奶奶錢,而繼母一直在背後埋怨他們孩子一堆但只管一個兒子要錢,可他們卻莫名其妙地一直念繼母的好、怨恨媽媽。

不知是因為媽媽沒生兒子、還是兩家的門第差異讓他們自卑、或是兒子年過四十,還能討到二十多歲的媳婦讓他們覺得有面子。

無論真實原因是哪一個,池西西都沒法尊敬他們。

爺爺奶奶拉著弟弟讓他當眾唱英文歌,收穫了一大圈親友的嘖嘖感嘆后,他們一臉滿足。

有人問池西西在念什麼大學,池西西還沒開口,爺爺馬上說:「普通學校,她隨她媽,沒遺傳到她爸的腦子。」

而後他又拍了拍孫子說:「我們東東以後是要上清華北大的,不,哈佛。」

池西西並不生氣,只覺得搞笑。

眾人的視線一轉移,池西西立刻把弟弟帶了出去。

雖然不喜歡爺爺奶奶,這兒也有讓她倍感親切的風景。何況那麼多年都沒回來過,只有短短三天,為了爸爸,總要忍下去。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便和父親吵翻了。

池西西起得早,同床的弟弟還沒醒,稍稍洗漱后,池西西就走到外間和幾個女親屬一起給太爺爺疊紙錢。

她不常回來,池智又是親友中混得最好的,自然有人問長問短。

對於眾人的好奇心,池西西報以微笑,話很少。

直到有個中年女人問:「你媽媽後來也結婚了吧,和個小男人?嘖嘖,這富婆就愛小男人。你爸爸就是太厚道,離婚的時候把房子錢都給了你媽媽,現在全都便宜小男人了吧。」

池西西收起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性子軟萌,輕易不表露不滿,所以板下臉不笑的時候比平素愛吵嚷的女孩更令人背後泛寒。

中年女人被她的目光震懾住,尷尬了幾秒,又喃喃地說:「我講的哪裡不對?你這小孩子一點規矩都不懂的。」

池西西冷笑了一下,繼續坐在原處摺紙錢。

外面喊吃早飯了,同坐的兩個年輕女人一起出去了,池西西沒動,中年女人也較量般地不肯動。

太爺的喪事是在爺爺的哥哥家辦的,爺爺的嫂子進來叫池西西同中年女人吃飯,一走進房間就皺了眉。

「這是誰開著空調還敞著門,都秋天了,大早晨的哪裡熱!」

年齡大了自然節儉,她是嫌開空調浪費電。

中年女人突然訓斥起了池西西:「我剛剛就跟你說不要開吧,大小姐不知道柴米貴。」

池西西看了眼中年女人肥膩的屁股,賊喊捉賊么?

她嗤的一笑,用下巴點了點:「遙控器就在你屁股後面呢,人胖怕熱就少說點話。」

中年女人鬧起來的時候,不光池智尷尬,池西西也覺得丟臉。

她為什麼要站在這群人中間,被他們看熱鬧。

明明是喪事,卻沒有一個人的臉上有悲傷的表情。

池西西聽到爺爺奶奶一邊向中年女人賠不是,一邊和看熱鬧的人數落自己的孫女有多不懂事。

所以當池智把她拉到人後責罵她不懂事的時候,池西西說:「我終於理解媽媽為什麼不願意和爺爺奶奶同住了,我以他們為恥。」

最後一句,池西西口不擇言說得過了,池智怒火攻心,大聲讓她「滾」。

池西西掉頭就走,一直走出村子、下了山。

她沿著連接村子和外頭的公路走了二十分鐘,才想起行李和錢包都沒拿出來。

池西西給傅川打了通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掛斷了。

隔了一會兒,傅川回了條簡訊過來——【在談事,兔寶寶想我了么?】

池西西沒回,蹲在路邊哭了起來。

過了很久很久,電話終於響了,池西西趕緊按下接聽。

傅川一聽到她哭,嚇了一跳。她平時也算伶牙俐齒,這會兒不知道怎麼了,抽噎著怎麼都說不清。

傅川說:「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池西西感到安心:「那你快點來,我手機快沒電了。」

六百公里的距離,傅川只用了五個半小時就趕到了。

池西西抱著他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說清原委。

「就這麼點事兒?」傅川鬆了一口氣,「那胖女人在哪兒,我替你揍她去。」

池西西想了想,的確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這根本不值得她哭,更不值得把傅川大老遠地叫來。

傅川帶早飯午飯都沒吃的池西西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吃飯,而後讓她等在車裡,問清地址后,一個人去替她拿行李。

他去了很久才回來,期間池智打了通電話過來,許是問她和傅川是什麼關係。

池西西沒接。

傅川把池西西的箱子放到後備箱,池西西清點了一下東西,發現手機充電器和幾樣化妝品落下了。

傅川揉著她的頭髮說:「噘什麼嘴,咱們回家,充電器沒了我給你買新手機去。」

池西西在學校請了三天假,可以跟著他在他的城市住兩天。

其實都到這兒了,池西西特別想帶他到附近的景點玩玩,跟他說一說童年回老家的趣事,但是怕他為難,沒敢說。

開回去的路上,傅川接了無數通電話,不斷跟人為了爽約賠罪。

池西西從此就記住了,男朋友的確很忙,不可以再這樣任性地麻煩他。

……

池西西開學后,課餘時間也一直在報社實習。

她所在的部門負責社會與經濟兩個版面,時常有應酬,主任一再說欣賞她謙遜、有能力,經常帶她外出採訪,池西西不喜歡飯局酒場,採訪結束,每次主任讓她一起吃飯,她都借口宿舍十點鐘就關門,從沒去過。

十一月初的一個傍晚,對方太熱情,不斷說九點就能結束送她回校,她沒能推脫掉,結果一頓飯吃到九點半,被逼著喝了幾杯白酒,走出飯店時頭暈的厲害。

池西西的學校在城郊,從市中心開車回去要一個半鐘頭,她拒絕了主任替她安排住宿的提議,說可以自己打車去同學家借宿。

主任熱心,拉著她上了自己的車,半醉著的池西西沒有辦法,就讓他把自己送到了傅川公寓的樓下。

下車前,從主任的眼神和言語里,池西西察覺到了異樣。

此前她一直覺得這位年近五十的部門主任器重她,肯給她學習機會是因為她爸爸的朋友和總編有交情,是因為她真的有能力。

池西西覺得噁心,不顧禮貌,甩開主任的手逃下了車,一路跑進電梯。

她越想越怕,開門的時候手抖到摸不出鑰匙。

剛剛把鑰匙□□鎖里,電梯又開了,主任居然追了上來。

門剛一打開,主任就拽上了她的袖子,池西西在門前和和他糾纏了好一會兒,主任看清漆黑一片的屋內沒人,扯著她的胳膊把她往屋內拽。

池西西被他捂著嘴叫不出聲,正絕望著,電梯又開了,走下了一個年輕男人,她用盡全力咬了一口主任的手,趁著他鬆手的當口,沖著年輕男人叫了一聲「哥」,年輕男人尚在發愣,聽到池西西說「哥,快報警」,主任立刻鬆開她逃了。

池西西渾身無力地蹲了下來,在年輕男人詫異的眼神中,慢慢站起身,進了公寓,關上了門。

她抖著手給傅川打了通電話,無人接聽,放下電話的瞬間,池西西只覺得慶幸。

幸好沒有接通,若是她一時衝動和傅川講了這事,依著傅川的性子,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麼事來。

公寓樓層內沒有監控,剛剛那個年輕男人一看就是怕事之徒,絕不會出來作證。

池西西滿身酒氣地在黑暗中坐了兩個鐘頭,回想這幾個月來和主任接觸的種種,記起同部門的兩個女同事看到主任「關懷」她時的眼神,終於明白了過來。

這樣的齷蹉事,主任想必不是第一次做了,可從沒事發過,一是摸准了年輕女同事吃了虧也怕丟臉、怕丟工作不敢聲張,二是做久了記者,口若懸河擅於威脅受害者。

沒有有力證據,主任的社會關係又多,她占不了上風。

池西西不甘心在受了這樣的欺辱后悄無聲息地走掉、任憑這老流氓在報社裡抹黑她的突然離開的原因,思考了一夜后,上完第二天早上的課,她如往常般去報社上班。

主任見了她,神色如常地打招呼,仿若昨晚的一切都是池西西的幻覺,然而到了下班時間,發現池西西沒如他所料中的那樣收拾走私人物品主動結束實習,他的臉色才微微有些難看。

池西西知道,她的存在,她的目光時時刻刻都會令看似坦然、其實心虛的主任感到煎熬。

隔了幾日她再一次到報社時,主任開始刁難她。

她做什麼都不對,她交的稿子全部都是錯,每時每刻都在挨罵——池西西忍受著旁人異樣的目光,咬著牙做好份內事。

這麼堅持了一個多月,副總編突然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問她是不是哪裡得罪了主任。

池西西沒說具體的事,只稍稍暗示了一下,同為女性的副總編就猜到了大概,她把主任叫到辦公室,別有深意地看著他,說很欣賞池西西,想把她要過來當實習助理。

瞥見主任難看的臉色,堵在池西西胸口的氣終於抒發了出來。

從副總編辦公室出來,主任沉著臉叫池西西到他的辦公室去,說有話要交待她,池西西斜了他一眼,徑直走了過去。

這一晚,和傅川通電話的時候,池西西的聲音遠比往常歡快,傅川問她發生了什麼好事,池西西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她突然發現,現在的她,同沒重遇傅川時一樣,逼著自己只依靠自己。

「怎麼了?」傅川察覺到了異樣。

「聖誕節快到了,你想要什麼禮物?」池西西怕告訴了傅川之後,他會衝進報社把主任打成太監,唯有轉移話題。

「你說呢!當然是不穿衣服的白兔兔。可惜我這半個月都沒空去找你,元旦應該能湊出兩天。」

「……」

算起來,兩人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考完六級,池西西請了一天假,她想用周末的兩天和傅川一起過聖誕節。

為了給他驚喜,池西西沒提前告訴他,在電話里問出他在寧御的會所后,打了輛車,直奔了過去。

寧御的會所等閑進不去,池西西太想看到傅川發現她從天而降時驚喜的眼神,就沒驚動他,轉而給寧御打了通電話。

寧御親自到門外接她。

「我正跟他談事兒呢,現在把他叫出來?」

「不用啦,我自己找他。」

寧御出來的時候沒關門,因此包間的門半敞著。

傅川正巧坐在靠門的位置,他一身純黑的西裝,雖然倚在椅背上翹著腿,卻不再顯得弔兒郎當。

他的側臉一向俊朗,池西西看得心中一動,腳步歡快地越過寧御跑了過去。

直到從背後抱住傅川,捂住他的眼睛,池西西才發現,除了傅川、寧婭,包間里還有三個中年男人。

所以,寧御口中的「談事兒」,並不止是他和傅川之間。

在場的五個男人和寧婭都穿著昂貴的西裝和皮鞋,皆有一副精英的模樣,背著碩大的雙肩包、風塵僕僕的池西西鬆開抱著傅川的手,在陌生人訝異的目光中,羞愧地無地之容。

傅川站起身,同另幾個人說了句抱歉,帶著池西西走了出去。

「你怎麼來了?」

傅川的眼中當然有驚喜,但低著頭看在火車上被踩髒的白球鞋的池西西並沒看到。

傅川給池西西要了熱牛奶和栗子蛋糕,讓她等在包間外的沙發上,說自己很快就能結束。

望著他的背影,抱著牛奶暖手的池西西滿心失望。

隔了一會兒,包間的門忽然開了,出來的人卻不是傅川,而是寧婭。

寧婭兩手插在西褲口袋裡,下巴微抬地往洗手間走,經過池西西身邊時,微不可聞地「切」了一聲。

池西西忽而想起在山莊的那次,寧婭趾高氣揚地對自己說,你得有個心理準備,省得哪天傅川又對別的感興趣、一門心思用在別的上頭,冷著你了,你受不了。

原來傅川的冷落不是因為忙到身不由己,而是他感興趣的對象不再是她了。

他對物質向來沒要求,這麼拚命,不是為了賺錢,只是在享受成功的過程吧。

池西西想,這並不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最親近的人在一點一點離開,為什麼,為什麼還會這樣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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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馬車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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