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地震(上)
許媽借著帶許爸複查腳傷癒合情況的機會,接外公去縣醫院做胃鏡檢查。外公年輕時得過嚴重的胃潰瘍,所以當時許多說他胃不好,大人們的反應才會那麼劇烈。
舅舅舅媽都嫌棄許媽多事,不願意伸頭。外公外婆拎著帶給兒子一家的雞蛋跟各種打理整齊的蔬菜敲響了兒子家門,只有孫子跟孫女在家。李媛表示,他爸媽去外地談生意了,是緊急情況,今天一早就走了。
陪許爸一道來的許多在邊上全程微笑臉,呵呵,好巧噢!昨晚外公打電話時一切都是好好好。反正外公外婆相信就好。
李媛熱情地招待爺爺奶奶,姑父姑母跟表妹一起進來吃水果。還熱情地問許多中午想吃什麼,她去菜場買菜,就是矢口不提自己爺爺去醫院做檢查的事。也對,表姐比她大了還不到一歲呢,她倆同一個年級,大人不在家,哪兒有她插嘴的份。
對於自己的表姐李媛。許多也是百感交集。平心而論,李媛不是什麼壞人。就是到最後兩家撕破臉時,她也是他們家唯一一個還能維持面子情的,街上見到許爸許媽會主動打招呼而不是視而不見。
李媛高中跟許多同一個學校,她很有姐姐范兒地照顧著自己的表妹。學校組織她們高一學生去烈士陵園掃墓,李媛擔心許多馬虎不記得帶水跟吃的,特意準備了兩份。
只是同時許多也記得,她小學時暑假到舅舅家玩,跟李媛住在一個房間。當時舅舅家也還沒裝空調,房間里只有一盞電風扇。她和李媛分睡兩頭,電扇的方向從來只對著李媛吹。
那一個個盛夏夜晚的炎熱,許多始終無法忘掉。
許寧大學上了國內的名校C大。家裡請親戚朋友吃飯慶祝時,李媛端著飲料杯子笑嘻嘻的,C大啊,我好幾個初中同學上了。言下之意,有什麼了不起。
許爸後來就跟許多講,你這個表姐不是個簡單人物,不好相與啊。
看著忙進忙出,給爺爺奶奶姑父姑母端茶倒水的李媛。許多心中苦笑,她的表姐,從來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許多無意在這裡浪費時間,在外公準備喝「他兒子特意從福建給他帶回來的鐵觀音」時,開口提醒:「爺爺,做胃鏡檢查必須空腹。」
外公立刻掛下了臉。他是個神情嚴肅的老人,許多的記憶當中,幾乎都沒怎麼看他笑過。面對兒子一家時除外。
許爸也不想耽擱,提醒許媽:「你表姐等急了吧。我們還是早點兒過去,別耽誤人家上班。」
外公、外婆跟許媽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身。許多不打算嘲笑,人類都有諱疾忌醫的本能,好像鴕鳥將頭埋在沙子裡頭就能自欺欺人,沒有天敵追趕。
上輩子外公直到許多大學都要畢業了才隱約猜到當年自己做的是胃癌手術。如果不是這樣,恐怕外公也沒那個心氣在胃癌手術十二年後才因為肺功能不全去世。
到了縣醫院,表姨果然已經等在急診樓的門口。先跟外公外婆寒暄畢,又摸著許多的頭問:「多多啊,鼻子好點兒沒有?」
表姨這人論關心許多的程度,絕對可以排進長輩中的前三甲,但許多還是有點兒怵她。無他,因為表姨是她上下兩輩子加起來碰到過的最啰嗦的人。許家三姐弟只要她一登門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撤退,實在吃不消啊。
許多覺得她表姨實在太適合當護士了。在醫護人員皆惜字如金的時代,她表姨陽光普照,撫慰了病人們惶恐不安的心。
在表姨的帶領下,外公順利插隊做了胃鏡。可惜現在縣醫院還沒開展無痛胃鏡技術,只能直接做胃鏡。
許多工作后,許爸曾經做過。即使無痛胃鏡都覺得不舒服,何況沒有麻醉呢。
外公做完胃鏡后,外婆跟許媽都圍著外公轉。許多真心覺得她媽情商不夠用,她借口陪丈夫來複查腳傷,給自己爸爸做胃鏡檢查用的還是丈夫的醫保卡,卻從頭到尾將丈夫丟在邊上不聞不問。
胃鏡室的醫生初步胃鏡檢查沒有發現大問題,但具體結果還要等活檢組織的病理報告。
許多立刻跟許媽要了爸爸的醫保卡,她陪她爸去外科檢查腳傷的癒合情況。她急著離開是不想親耳聽三位大人圍攻自己。沒聽到醫生的話音剛落下,她外婆就黑著臉埋怨她多事嘛,害外公受這麼大的罪。
許爸也聽不下去,帶著女兒去外科了。一路上,許爸免不了跟女兒抱怨。許多卻只想捂住耳朵,她一點兒也不想聽,關她什麼事,愛誰誰,愛咋咋。
許爸的腳傷癒合良好。醫生做完體檢后給他開了張拍片子的檢查單,表示他檢查沒發現有哪兒不好,許爸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拍個片子,放心的話就不用再花這個錢了。
許多堅持坐當天的車回家。李媛再三挽留,表示舅舅舅媽的房間可以給外公外婆住,客房留給許爸許媽,她則跟自己睡。
許媽也想留宿一宿。
許多詫異地看著她:「姐姐跟弟弟兩個人在家,你也放心?」
許媽的臉色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最後外婆也不放心家裡養的雞跟豬,幾個人還是回鄉下去了。
半個月後,先由縣醫院病理科主任親自化驗然後標本又送到省腫瘤醫院病理科複查的結果終於返回了。表姨將電話打到了許多的鄰居家,許媽過去接了電話,回來時整個人都失魂落魄。
許多當時正舀米準備做飯,沒注意到她媽的臉色,隨口問了一句:「明天早上是煮粥還是燒燙飯?我舀三杯米還是三杯半啊?」
許媽劈手拍下舀米的杯子,眼睛猩紅,惡狠狠地瞪著女兒:「你現在滿意了吧!終於被你說成癌症了!你到底有沒有心啊?」
許多一閃身,避過了她媽揮過來的手。跑到了院子裡頭,許寧聞聲急忙跑過來,看到母親跟二姐的架勢,嚇得差點兒要哭出來。
「你要是再敢打我一巴掌,這輩子我都不會再喊你媽。」許多面容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跟她想的一樣,她媽的第一反應果然是將罪過推到她頭上來。
「當初你並不想生我吧,其實我也未必願意被你生下來。」我們都無從選擇,你又憑什麼將罪過都歸咎到我身上。
許媽哭腫了眼睛。許爸已經去城裡的新單位上班了。丈夫不在家,兒女不理睬,沒有誰去安慰她。
外公的胃癌在李家內部引發了一場地震。因為許多的堅持,許爸沒有從出差的外地趕回來參與李家的討論。這種裡外不是人吃力不討好的事,她不想她爸去背那個黑鍋。跟上輩子一樣,舅媽不想給外公開這個刀,兩人在家裡打得相當激烈。表姐跟表弟都受到了驚嚇。許多這時才敢確信,這兩人現在也只是孩子。
最後舅舅咬住了牙,堅持給外公動手術。縣醫院的外科主任表示可以外請省腫瘤醫院的教授來主刀,但得另外給人家三千塊錢。舅媽堅決反對。許媽想求穩妥,要請那位教授。舅媽就說那手術費用兩家一家分攤一半。許媽剛要拍板應下,許多突然插話:「那麼,爺爺家要是拆遷的話,賠償的房子怎麼分?我媽是不是也拿一半。」
上輩子外公家的村子一直盛傳要拆遷。外公外婆還計劃好了賠償的房子分配方案。
當時外公的肺功能已經不行,每到節氣變化勢必住院,住院費用都是許媽背著許爸跟三姐弟,偷偷扣下他們交給她的生活費出的。
其實許爸幾人都有數,只是不說破而已。舅舅一家對此素來裝死。可就是這樣,老人談起那個空中樓閣的分配計劃時也沒許媽的份,還是都歸兒子家。明明當時舅舅已經身家過半億,而許家還在租房子住。
當然直到許多重生前夕,那個鏡花水月的拆遷計劃也還在雲里霧裡。
舅舅、舅媽還沒開口,剛才對著舅媽提出治療費用一家一半保持沉默的外婆,一聽許多的話,立刻急了:「你這丫頭講什麼鬼話,哪兒有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分東西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