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20.20.

他們乘坐員工電梯,一路相顧無言,假裝不認識。

途中遇見同事,各自打著招呼。李不琢偷偷去看沈初覺,他英俊,在人前永遠是謙謙紳士,笑也帶著出世的冷感和疏離,像一份過度包裝的禮物。

太有距離,叫人不敢伸指觸碰。

李不琢說她住的地方與酒店只隔一條街,能走回去。沈初覺沒有異議,扔掉之前的襯衫和面具,默默跟在她身後幾米開外。

在路口等交通燈的時候,有人抱著旁邊的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

李不琢忍不住多看幾眼,是個長發及腰的年輕女人。十幾度的天,她居然光著腿,只穿一條及膝短裙。

「關璞,你不能喝就別喝,這麼折騰自己何必呢?」

綠燈亮起的一剎,身後傳來的聲音絆住李不琢的腳步。

*

關璞從小喝酒,十幾年過去,依然不勝酒力。她當然知道酒精對未成年人身體的傷害,只是沒得選。

關璞的父親關磊曾經是藍海飯店保衛科的保安,工傷后遭下崗。還在上班的時候,關磊就喜歡泡麻將館。下崗后,他又染上嗜酒的惡習,整日流連於街邊小餐館和棋牌室。

那個年代,明面上叫棋牌室的地方,暗中多半干著賭.博的勾當。

人們常說十賭九輸,關磊未能免俗,要是碰見別人聯手打合牌,輸得底.褲都不剩。好在玩的小,有時錢沒帶夠,記在賬上吆喝今後請吃兩頓飯也能混過去。不過更多的時候,中年男人們會讓他把女兒叫來。

大家都知道他女兒生得好,小小年紀一雙勾人的丹鳳眼,眼尾微微上翹,骨瘦伶仃的一副我見猶憐。

於是很多個夜晚關璞正在寫作業,會突然接到關磊的電話,叫她去哪條路上的棋牌室,鑽麻將桌或是某個男人的胯.下。

封閉的房間滿是嗆人的煙霧,一屋子人看她狗一樣爬在地上笑聲震天。爬完了還得罰酒,白的啤的都要來。她不願也不行,好賴非得喝一口,那些人就沒當她是小孩看。

不過笑著笑著,關磊輸掉的錢就劃掉了。

他還挺得意,和關璞回家的路上一直沾沾自喜,連嘆女兒沒白養。

關璞小老頭一樣佝僂著背,一言不發。

就連平時在家裡吃飯,關磊一個人喝著不盡興,也要關璞陪他喝兩杯。可她酒量差,一杯就頭暈。

關母坐在一旁默默吃飯,任關璞再怎麼求助也一聲不吭。許是心中放不下,事後又會拉住女兒為自己開脫:「璞璞,媽媽趕時間,他(指關磊)那邊你能敷衍就盡量敷衍,他喝多了腦筋慢,沒事的啊。」

關母沒讀過幾年書,嫁給關磊后,白天給別人看小商店,晚上推小車去夜市擺地攤賣首飾。後來擴大業務,批發很多亮色的薄T恤和襪子。小本買賣發不了財,但維持一家人生計足夠了,就是太辛苦,凌晨才回家,一天到頭和關璞說不上幾句話。

庄佩茹心疼她,叫她放學后和李不琢一起去家裡寫作業。

關璞起初去了幾次,後來說什麼也不肯再去。

從來不反抗,忍耐著默默承受一切。李不琢罵她包子,沒出息,她一個字都不駁。

在這樣的家庭中,她成績始終保持中上游,倒真是令人動容。

雖然酒量小,但關璞很克制,從不多喝。李不琢記得她唯一一次喝醉是在林錦承的生日派對,那會兒沈初覺在北京讀書,那次醉酒後沒多久,關璞就獨自北上去找他。

這麼多年,李不琢對關璞都喜歡不起來。

原先懦弱,之後學會耍心眼,第一個就來對付她。

但眼下她喝得爛醉,李不琢沒辦法裝看不見,誰叫她們認識那麼多年。

*

「你是她朋友嗎?」見李不琢跑來攙關璞,一旁裹著披肩的女人忍不住問。

李不琢費力扶起她,點點頭,「她住哪?我們送她回去。」

「我不知道,我才進公司,和她不太熟。剛才她在洗手間吐了一次,拜託我送她下來。」那女人的眼裡寫著同樣的困惑。

夜沉如水,偶爾路過的行人像水裡的游魚。

李不琢在想怎麼辦,不經意看到沈初覺走來,連忙用眼神止住他。

他停下,舉雙手以示不再靠近。

涼風吹亂李不琢的頭髮,幾縷髮絲橫過臉,她好聲好氣建議:「你看這樣,都這麼晚了,我們一起打的回去,車費我付,但要先把她抬回我家。」

對方遲疑應道:「……那好。」

然而得知李不琢住在五樓,需要爬樓梯,答應一起送關璞的同事後悔了,說實在太晚,不想多折騰。

李不琢沒轍,只好自己拖她上樓。

「你要是沒醉那麼厲害,就應我一聲。」

關璞腦袋靠在李不琢肩上,晃了一下,含混不清地「嗯」一聲。

「我們慢慢上樓,你最好也使點力。」

「……嗯。」

她們一級一級走得十分緩慢,每爬一層就歇幾秒,回到家已是凌晨一點半。

李不琢伸手去摸牆上的頂燈開關,忽然聽到關璞哼了一句:「不琢,我其實……不想和你弄成這樣。」

「別說話。」

燈亮了,關璞皺眉閉了閉眼。

這套小兩居李不琢一個人住,房東鎖掉其中一間卧房,她住另一間。已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她就看中這上班方便,房租也不貴。南北通透,閑時稍事拾掇,就是一片清新舒適的小天地,一點不比酒店差。

但過去從未接待別人留宿,裡間是張單人床。

關璞「唔」了一下,鼓著臉衝進衛生間嘔吐。

聽著不遠處馬桶沖水的聲音,李不琢沒什麼表情地放下沙發靠背。幸虧當初挑了款沙發床,不然只能讓關璞打地鋪了。

關璞吐過兩次,胃袋早空了。李不琢走近的時候,她正坐在馬桶上,雙手撐頭。

「給。」

李不琢遞去一杯水,她抬頭勉強接過。

「卸妝油你用嗎?洗個臉趕緊睡吧。」

關璞啞著嗓子應道:「謝謝。」

*

屋裡多了個人,李不琢就睡不踏實,輾轉反側。

在第三次試圖入睡失敗,她決心爬起來吃盒冰淇淋。

冰箱在外面,她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一下看見沙發床上的手機光——關璞正在發簡訊。

一切和她有關的閑事李不琢都不願理會,索性腳下踩出聲響,知會她一下。果然,關璞驚弓之鳥一般飛快收起手機,扭頭看來。

李不琢已經打開了冰箱門,從冷凍櫃取出一盒八喜,出聲問:「你要嗎?」

「不……不要。」

李不琢擰開八喜的盒蓋,抬腳關上冰箱門,又問:「你們公司今天在華澍聚會?」

「沒,我朋友開party,跟同事只是碰巧遇到。」

「現在還難受嗎?」

「好多了……」

「睡不著?」

「想起來沒和室友打招呼,怕她擔心,跟她說一聲。」

濃郁的奶香充盈齒間,李不琢大快朵頤,心情舒暢,便多嘴:「你明明不能喝,還被灌這麼多,怎麼不小心點。」

關璞沒作聲,訕訕地笑了笑。

「對了,你上次說想來華澍……」

「那個別介意。」關璞打斷她,「我不會和你糾纏工作的事。」

「噢……」李不琢若有所思地拖長音調,腹誹還剛想說要不要幫你問問,「那你趕快睡吧。」

她吃完八喜去漱口,回來時關璞已經面朝里躺好。

第二天早晨李不琢睡到九點,慌慌張張起床,發現關璞離開了。

*

李不琢去酒店的路上,接到譚渡的通知,今天暫停總套的服務,說是客人的意思。

於是這一整天她都坐立不安,昨晚林錦承挨了那麼重重的兩下,以他的脾氣怕是要找酒店的麻煩。然而直到她晚上下班,那個向來暴躁的人竟然還沒找來。

也沒有誰來找她興師問罪。

她躲在角落偷偷給沈初覺打電話探聽消息,那邊靜了片刻,能聽到呼呼的風聲,才說:「情況有點複雜。」

李不琢的心一下懸起。

「所以,我們得面談。」

沈初覺約的地方在轉過兩個路口之外的外國語高中。

李不琢吭哧吭哧一路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在那。一身挺括的條紋西裝,雙手隨意揣在褲袋裡,身後是暖黃色街燈,將他側臉的輪廓映得很深。

他安靜地站著,像民國時代的某家大少,在盼他的心上人。

哎,你少臭美了。李不琢在心裡對自己說。

她走到他身前,換上輕快的語調:「你剛才在外面?」

沈初覺看向她,綳起的冷感與疏離瞬間消散,表情變得鮮活,「嗯,晚上出去應酬,你打來的時候我正要走。」

「林錦承那怎麼處理?」李不琢記起正事,急吼吼地問。

「他臉腫了,請醫生出外診,還在酒店調養。不過昨晚的電梯監控出了故障,他恐怕也沒辦法。」

電梯監控出故障?李不琢瞭然,壞笑著拿眼瞧他,「耍詐哦。」

「先說別的。」沈初覺突兀打斷她的笑,對林錦承的話題全無興趣,像是等不及,「我可不可以抱你?」

誒?

他用了疑問句,卻不是徵詢意見,僅僅通知一聲,就將還在發懵的李不琢擁入懷中。

「在酒店不能這樣做,只好出來。今天是你第一次找我,想紀念一下。」沈初覺說著,抱緊了些。李不琢骨架小,他雙臂一圈,就將她整個人收進自己的影子里。他下巴蹭著她的頭頂,「雖然是為了林錦承。」

她臉埋向他胸.口的襯衫,沉鬱的木香撞進嗅覺,能聽到他沉穩的心跳。

周圍三三兩兩的學生路過,不時打量他們,眼中的欣羨毫不遮掩地蠢動。李不琢臉上燒得慌,叫喚:「你大費周章叫我出來,只是想抱一下?」

本意是「大庭廣眾何必這麼高調」的抗議,聽到沈初覺的耳中,儼然帶上別的意味,像是嬌嗔和挑逗。

等李不琢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

沈初覺雙手捧起她的臉,凝視她長而上翹的眼睫,清澈鹿眼有種天真的引誘,飽滿唇形則是盛大的邀請。

「我想要更多。」他低頭吻她。

身邊傳來驚呼。

潮濕柔軟的觸感,像被海草纏住,頭皮發麻。他靈巧的舌尖循著角度輾轉,時深時淺。她脊椎有電流一陣陣竄過。

比上次吻她進步了很多,不愧是優等生。

「我想這麼做想了很久,早在我們還是鄰居的時候。」和她的唇分開,他閉上眼,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吐息交纏。

這話提前回答了李不琢今晚的第二個疑問,為什麼要約到中學附近。

她不服氣,嘟囔:「賴皮,我明明沒有答應你。」

沈初覺笑了,像篤定她拿他沒辦法,「隨便你什麼時候答應。」

反正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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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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