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命格

6.命格

韋姌解釋道:「從前族裡的孩子和老人都不愛喝湯藥,甚至因此延誤病情。我阿娘就做了這種裹著糖的藥丸,給他們服用。她還會根據時令變化,有時候是用甘草來做,有時候是橘皮,總之能把葯里的苦澀蓋住,這樣就不會難以下咽了。」

「你的阿娘真是心思精巧。」馮氏拍著韋姌的手道,「有機會我也想見見她。」

韋姌低頭道:「我阿娘已經過世很久了。」

馮氏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可憐的孩子,別難過。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便是你的母親。」

韋姌眼眶微紅。之前是被迫認下周家這門親事,眼下見馮氏和藹可親,猶如慈母,便動了幾分真心,恭敬道:「我一定會好好侍奉母親的。」

馮氏又同她說了會兒話,直到有些乏了,才放她離開。

等韋姌從馮氏的房中退出來。夕照過來道:「從宮中請來的兩位嬤嬤已經在花廳等著了,還請小姐過去拜見。」

「勞煩姐姐帶路。」韋姌客氣道。

幾個人走到半路,陽月發現自己腰上的香包丟了,便跟韋姌說了一聲,返回北院尋找。哪知道她剛跨進北院,就聽裡頭兩個侍女在說話:「那個山野來的臭丫頭,還挺有兩下子的,哄得夫人十分開心。」

「賤民就是賤民,不過蹭了我們國公府的名頭罷了。」說話的正是之前在馮氏房中勸服湯藥的侍女,她狠狠道,「她想嫁給軍使,卻連我們二小姐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等二小姐回來,必定要她好看!」

「就是就是。野山雞還能比過鳳凰?軍使喜歡的明明是我們二小姐。」另一個侍女附和道,「到時候青禾你就可以跟二小姐一道嫁過去了。」

「不要胡說。」那個叫青禾的侍女羞紅了臉。

陽月心中不快,卻知道寄人籬下,不應該招惹事端。見那兩名侍女走了,她也不想再找什麼香包,直接回了花廳。

韋姌在上課,正襟危坐。阿爹和阿哥自小也費心教她許多,但都是些自然風物,歷史故事,她的記憶里,並沒有學過這些繁文縟節。韋姌長於山野,天性自由散漫,爬樹掏鳥蛋,偷酒烤野味,這些樣樣在行。但學著像千金小姐般一板一眼地坐卧行立,實在憋屈。

她每每露出一點不耐的神情,姓孫的嬤嬤就說:「姑娘是作為國公府的三小姐嫁給咱們大漢最厲害的男人,怎可以懶怠?」

另一個姓張的嬤嬤板著臉補了句:「到時候丟的可是國公府和蕭府的臉面。旁人會說姑娘是山野來的,不懂規矩。」

陽月聽了之後,聯想北院那兩名侍女嚼的舌根,心中更加難受,也越發地心疼韋姌。她知道這些漢人都看不起他們,認為韋姌是沒教養的野丫頭,上不得檯面。但韋姌在九黎時,也是堂堂的大巫女,自小備受呵護寵愛,便是那公子均,也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等兩個嚴厲的嬤嬤走了之後,韋姌一下子躺在塌上,捶著自己酸麻的小腿:「月娘,這兩個嬤嬤好可怕!我這兩條腿都快沒知覺了。你快來幫我捶捶。」

陽月默默坐到她身旁,替她捶打著,低頭一言不發。

「月娘,你怎麼了?」韋姌爬起來,看到陽月眼睛紅透,捧著她的臉問,「誰將我的月娘惹哭了?」

「巫女……巫女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這種罪……」陽月抬手擦了擦眼角。

韋姌笑道:「瞧你,不過是被兩個嬤嬤說了兩句,我受得住的。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阿哥,免得他擔心,知道么?」

「可是巫女……」陽月還是心疼。

韋姌抱住陽月,不知是對她說還是對自己說:「我明白。但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一定會努力把它走好的。相信我。」

陽月破涕為笑:「嗯。」

「笑一笑才好看嘛。」

屋裡的歡笑聲傳到屋外韋懋的耳朵里,他背靠著牆,心中百味雜陳。這條路,一開始他便知道萬般艱難。途中王汾改道青州,昨日堂上周宗彥對韋姌冷言相待的時候,他都曾想過把妹妹帶走。但此刻,為著妹妹的這份心意,他決定當做全不知情。

……

王汾有公務在身,還得回去復命,在青州沒留兩日便領兵離去了。而韋懋怕韋姌不習慣,多停留了半月,直到九黎那邊來信說韋堃身體抱恙。他心中甚是挂念,也打算告辭回去了。

周宗彥出於禮節,還是備下許多禮物,要他帶回九黎去。韋姌親自將韋懋送出門,拉著韋懋的手臂不肯放。

韋懋也放不下韋姌,但事已至此,沒有退路了。他將韋姌拉到旁邊,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盒子交給她:「我經多番打聽,知道三叔公剛好在鄴都一帶販賣藥草,生意做得挺大。你若有事便拿著這個找他幫忙,捎給九黎的信也交給他帶回來。自己人總歸放心些。」

韋姌將盒子收在袖中,奇怪道:「三叔公?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三叔公?」

韋懋握拳在嘴邊,清了下嗓子:「是遠房親戚,按照輩分我們該喊聲三叔公。他早年跟家中鬧了些不痛快,獨自出外闖蕩,如今也算是小有名堂。他離家時,你還不記事。不過他性格有些古怪,但從前欠過阿娘一份恩情,總之你有事去找他,他必定肯幫忙。」

「好,我知道了。」韋姌點了點頭。

韋懋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唯恐自己不忍心,便迅速上馬,吩咐隊伍啟程。

「阿哥,你多保重,替我問候阿爹!」韋姌用力地揮了揮手,韋懋抬手示意聽到了,卻再沒有回頭。

韋姌呆站在府門前,目送韋懋離去。從今以後,舉目四望,她當真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陽月痴痴地望著韋懋的背影,強打起精神,拉著韋姌的手道:「巫女,咱們快進去吧。外面天冷,別凍著了。」

韋姌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還好,她還有陽月。

夕照在旁邊咳嗽了一聲,皺眉盯著陽月。陽月連忙改口:「瞧奴婢,應該喊小姐的。」

夕照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姐該去夫人那裡請安了。」

韋姌最後望了眼韋懋離去的方向,斂起傷情愁緒,跟著夕照進府了。

……

北院裡頭,馮氏正坐在銅鏡前,幾個侍女給她梳妝。韋姌給她行過禮,她溫和地笑道:「小姌,我今日好多了,想出門上香,你可願陪我同去?」

「當然願意。」韋姌擔心道,「只是您的身子……同父親說過了嗎?」

「這段日子我好多了。不過是出門上香,不用同你父親說。天緣寺今日有一場法會,我每年都不落的。」馮氏旋即轉向夕照,「你還愣著幹什麼?快給小姐換身出門的衣服。」

「是。」

夕照給韋姌換了身出門用的大袖水色綉銀色連枝紋裳裙,外罩披風,戴上幃帽。

馬車早已經等在府門外,還有一小隊士兵跟隨。

韋姌先扶著馮氏上了馬車,然後自己才坐上去。

馬車行過鬧市,今日晴空萬里,街上比韋姌剛來那日熱鬧許多。馮氏執了她的手,跟她說起天緣寺的法會。天緣寺古剎坐落在風景如畫的泰和山上。那裡山路坦闊,重巒疊翠,香火鼎盛。每到正月,周邊的百姓便會涌到天緣寺進香,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過了午時,馬車到了泰和山腳下,韋姌和馮氏換乘一人一頂小轎上山。

天緣寺便是在平日里,香火也是不斷的。韋姌扶著馮氏進了寺院,因為排場很大,周圍的百姓都難免側目議論。

馮氏在正殿拜訪了住持方丈,捐了香火錢,然後又跪於蒲團上進香禱告。

九黎並不信佛,所以韋姌只是和眾隨從一樣候在旁邊,四處打量。

等馮氏上完香,住持特意安排了西院僻靜的幾間禪房供他們休息,寺里也備下了可口的齋菜。因為下午才有法會,中午眾人便各自小憩。韋姌提前詢問馮氏,下午是否能不參加法會。她實在沒什麼慧根,聽那些佛法恐怕會聽到打瞌睡。馮氏豈會不知道她的心思,便笑著應允了。

韋姌放鬆地睡了個午覺,起身的時候,法會早已經開始了。她打開門出去透透氣,聽到正殿那邊傳來僧侶說道誦經的聲音,和雅清澈,周遍遠聞。

院子里,一個白須直到胸前的老僧正在掃地。

韋姌跟他打了聲招呼,老僧抬起頭來,看見韋姌時,驚得「阿彌陀佛」了一聲。

「大師這是怎麼了?」韋姌疑惑地問道。

老僧豎起手掌,低頭道:「貧僧不過一掃地僧,擔不起大師二字。不過貧僧略通於相面判命格,貴人這命格為貧僧生平所僅見,是以驚愕不已。」

陽月正端了盆水過來,聽到掃地僧的話,頓時來了興緻,追問道:「大師看出我家小姐是什麼命格?」

掃地僧琢磨著:「龍潛於淵,鳳祥於天,雙龍相爭……乃是極貴的面相。」

陽月笑出聲來:「龍和鳳……莫非指的是帝后?大師肯定看錯了,我家小姐已經許給蕭軍使了。」

掃地僧一凜:「蕭軍使……可是天雄軍那位?難怪,難怪。善哉善哉!」他說完這句,便專心地掃地了,無論陽月再怎麼追問,都不再開口。

回到禪房,陽月對韋姌說:「這掃地僧也是有趣,話說一半,故意吊人胃口。不過啊,八成跟那些江湖術士一般,見小姐好看,就胡言一通罷了。」

從前韋姌在九黎山時,每到山下鎮上採買,總會有幾個自稱算命的術士前來說一堆命格奇異的話,韋姌也聽習慣了。這世間集大成者,或有最後看破紅塵,隱於山寺之中的。這掃地僧的來頭也許並不簡單。但他所判的命格卻委實荒唐了些。韋姌並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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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聯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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