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熱

第十章 白熱

劉宏登基這麼久了,大權依舊牢牢地操縱在竇太后的手裡,在每日的朝會上,太后都是要在一旁垂簾聽政的。這一日接到西涼加急戰報,張奐將軍已經逼迫流竄入關中寇掠的羌胡先零、燒何、東羌三部向官軍投降,在漫長冬季即將到來之前,他的討伐軍已經回到了冬季營地,並且趁這個機會,他手下帝都五營中派遣出去的部隊,邊軍中的有功將士,以及大量的俘虜和繳獲的眾多戰利品,都即將隨他本人回京。在滿朝文武的默認下,竇妙太后順理成章地將這件事情交給了大將軍負責。

朝會結束,侍中關內侯竇機滿面春風的從南宮大殿出來,他快速的穿過了眾多下朝的官員,追上了他老爹竇武的馬車。

竇武見他過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身為侍中,不去陪伴陛下,卻來這裡做什麼?」

竇機滿臉喜氣:「父親大人,張奐即將回京,我們的計劃,就可以即將發動了。」

「紹兒也是這麼想的么?」大將軍的聲音低沉而穩重:「還是,滿朝文武都以為我會這麼做?」

「父親大人,恐怕連曹節王甫都想到了,眼下我和兄長已經控制住了北軍,張奐大軍回京,北軍各部歸建之日,就是他們徹底覆亡之時。」

竇機接著道:「聽人說,曹節已經開始把自己的財產向封地轉移,他的兄弟曹破石負責這件事,還託人向我們輸誠,他剛剛生了小子,所以希望能夠保全曹家大小和他們的封地。」

竇武的眼裡閃過一絲嘲諷:「現在示弱?晚了晚了。何況,我豈會讓他們都猜到我的心意?」

「還有,張讓、趙忠兩個閹人,對於陛下的討好更是無所不用其極,陛下身邊的女上述和五小,都已經被他們買通了,而對於姐姐的討好,也是從不休止。看來,他們是想通過陛下和姐姐來影響父親的大業了。」

「妙兒,她畢竟是我的女兒。」竇武從袖子裡面摸出一封書信,交給竇機:「而陛下,又有畢煒這隻牛頭犬看著,我又何必擔心呢?」

「可是畢煒近來小動作不少呢,他借整理宮禁的機會,收買了一批宮女和官奴,對於劍戟士、都侯、廄騶也是拉攏有加,我懷疑。」

「呵呵,懷疑什麼?幾個馬夫而已,我有大軍在手,他能夠抵擋么?何況,司馬防已經上書給我,表明了他們的立場,這兩個人是天子一派的,是我們不聽話的小朋友啊。」

竇武道:「你把這封信交給你姐姐,要她按計行事,並從家中選出二十名健壯女僕送入北宮,以防萬一。」

「難道?父親大人擔心姐姐會違背您的意志嗎?」

「這只是一個擔心,未必會變成現實,我更加擔心的是,閹宦們突然發難啊。」

竇武的目光穿透了那重重的高牆和帷幔,投射到北宮之主的身上,竇妙雖然是他的女兒,可也是劉家的太后,她的行動和決策,更多的考慮到皇權的利益,而不是他們竇氏了。

退朝下來,劉宏將眾多的宮人都斥退了,一臉期待的對他最為信任的老師畢煒道:「阿母的信,是什麼時候來的?她在河內,過的還好么?」

「回稟陛下,慎園夫人的書信是剛剛到的。」

畢煒還沒有說完,劉宏就笑起來:「老師,你說的是些什麼?這會四下無人,朕還是叫您老師,您還是叫朕宏兒吧。」

畢煒卻道:「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陛下就是陛下,為臣不敢。」他並非是不知好歹的人,上位者就是上位者,即便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學生,也是要恪守禮儀的。

「可是,君臣的界限,並不需要那麼分明啊。」劉宏也意識到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雖然嘴裡還這麼說,聲音卻越來越小,最終改口道:

「朕很想聽母親說了些什麼。」

畢煒便把那封信念了一遍,趙嬈在信中,談到了河內的新鮮事情和她所聽說的帝都傳聞,關切地詢問劉宏吃的可好穿的可暖,寂不寂寞,還勸誡劉宏要繼續學習,不要貪玩,要聽畢煒的話等等。

「阿母,就這一封信么?」畢煒一遍念完,劉宏又要他讀了第二遍,最終戀戀不捨的問。

「就這麼多了。」其實畢煒袖子里還有一封趙嬈的信,只是那封實在不適合拿給劉宏看,因為那是情人之間的情書,拿給小孩子看,會教壞他們幼小的心靈的。

「那麼,朕要如何回信呢?」

畢煒微笑:「我不能幫助陛下,因為這就是陛下今日的作業了,您要獨立完成,只有這樣,慎園夫人才會相信陛下已經長大了。」

「那好,朕一定自己寫。」劉宏將趙嬈的信細心的疊好,放進了袖子,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朗聲道:「老師,您就等著看吧。」

「那是再好不過了。」畢煒心道,這一天他就陪在劉宏身邊,看著他在無外界幫助條件下完成了一封五百字的書信,然後將這封信裝進了錦囊,委託宮廷信使送到河內去。

「可笑啊,你們只知道一味的叢物質上討好,自精神上軟化,讓皇帝沉溺於玩物和**,而忘記自己本真的存在。你們是不明白培養一個健全的完善的人格有多麼的重要啊,讓一個孩子健康成長,培養出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比起蟋蟀、走馬、美女和歌舞來說不知要高尚多少倍。」他在心中腹誹了張讓和趙忠幾句后,絲毫不察覺他所謂的「正確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完全是他的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不過,未來人的理念,不就是天定命運的選擇麽?於是畢煒就決心要更加嚴格的教育劉宏,特別是,在那一天即將來到之前。

帝都政壇這種充滿火藥味道的空氣,也被大大小小的官民們感應到了,向來首善之區、天子腳下的存在,都是政治性的動物,雒陽城現在議論最多的,就是兩大集團的最終解決。就連地下賭場的主題,也是竇大將軍在什麼時間段解決前朝遺留下來的宦官們。

宦官們的反撲也開始了,大將軍意圖廢黜天子的傳聞也出現了,坊間傳說竇武有計劃作第二個王莽,很多的讖緯圖稿也開始出現,神秘的政治性童謠也開始流行,總的意思就是:宦官是天子的近臣,外戚對宦官動手,就是他們奪權篡位,更易漢家江山之罪惡舉動的第一步。

宦官們希望寄託民意和輿論,來迫使外戚有所顧慮,而在外戚方面,則是緩慢而堅定地步步壓迫過去,一大批宦官集團的外圍成員都被撤換和逮捕,取而代之的是忠於外戚的人選。在這種緊張的氣氛里,每天都會有幾樁暗殺事件出現,總是有來歷不明的屍首出現在雒水中,街頭上傳聞者某人半夜頭顱就不翼而飛,北邙山上也神神秘秘的出現了很多新墳,官府發掘開一看,原來都是失蹤人員的殘肢。據說這都是宦官和外戚們馴養的劍俠人物相互所為的,很多的官員都開始稱病,暫時回鄉觀望。

張奐的兵馬,就在這種人心慌慌里經過了天水、漢陽和三輔,已經入了弘農,馬上要回到河南尹的地界了。

自帝都雒陽向西望,地勢逐漸上升,一個一個的黃土台地梯次聳立,一直進入華陰境才會有大片的平地,這是中國第二級地理階梯的過渡地帶,黃河就從陝晉高原這些邊緣的台地上滾滾而下,激起無數的浪花和泡沫。而那些台地中的天然缺口和沖刷縫隙,就成為了交通的要道和關塞的所在。

「尹端、仲穎,你們看,這裡就是新安縣的故秦函谷關了,我們正在攀登的,就是崤山!崤南北二陵,北為夏王陵寢所在,南為周文王避風雨處。你看這地勢、這險阻,崤函之故,可不是浪得虛名,當年就是在這裡,晉國圍殲了秦人襲鄭的大軍!而後來秦人正是憑藉此地,才得以因利趁便,一統**!」

在崤山之上的坦蕩馳道上,車轔轔、馬嘯嘯,征西大軍的隊列正在滾滾向東,將兵們高唱軍歌,其火紅的軍裝顏色在冬季的黃土丘陵上亮麗無比,而他們的中郎將張奐:涼州三明之首的張奐張然明將軍正在山頂為軍中屯以上的青年軍官講解兵要地誌。

「此地乃是天險,為何沒有多少駐軍呢?就連關塞和城樓,為何也都是破敗不堪?」一個司馬級別的軍官感慨道。

「武帝遷函谷關,又新設了潼關,這裡的地位就漸漸的下降了,加上本朝兩百年無戰事,這關塞破敗,又有何稀奇?倒是本朝廢除郡都尉,郡國兵不堪用,才是令人心憂的大患!」

另一軍官指著不遠處函谷關的高大雙闕,慷慨激昂道,他時而舉出親身經歷佐證,時而引經據典,其文縐縐的用詞和大族才有的教養,一看便知道是出身將門的貴族子弟。

「嘿嘿,我們涼州的情形還要好一些,畢竟我們經常和羌胡作戰。而中原承平已久,人民不習戰事,若有巨大變故,可怎生得了?娘的,難道兩萬北軍,就能夠挽救國體和氣運么?到時候還不是要等著我們秦軍來勤王!」

又一個身材高大,體型壯碩的青年軍官大聲地說出了他的隱憂,他的涼州口音和他粗魯的舉動表明了他的身份:涼州邊境上那些常年同羌胡作戰的,從基層提拔起來的邊軍軍官之一。

「仲穎,莫說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就拿眼下局勢來說,朝廷之中,不也到了劍拔弩張的情形么?」

隨後大家便熱鬧的議論起來,探討回京之後會不會捲入到這個旋渦裡面去,就在大家莫衷一是,意見相左的時候。

「惟有採取斷然措施,才能解決這個局面!」這個叫做仲穎的,就這麼拋出一句無頭無尾的話來。

「我倒是聽說,我們回京的日子,就是大將軍發動的時候呢。」

漢朝武力,除了帝都的北軍外,地方郡國就數西北和河北邊郡的西涼、幽燕的常備邊防軍最為強大,與擁有眾多烏丸和南匈奴忠誠戰士的幽冀突騎相比,西涼部隊都是掌握在一些自秦朝就流傳下來的關西將門手裡,又沾染了羌胡氣息,最是桀驁不馴。這些青年軍官都是西涼軍官團的核心,再又是都被張奐寵慣了的,一個個口無遮掩,越說越偏激,張奐不得不約束他們:「夠了,這不是我們討論的東西,回京之後,大家都放假休息,好生去平康里玩玩吧。」

騎兵司馬尹端默默不語,他向仲穎使了個眼神,後者立刻大聲道:「我們邊軍武力,向來都是天子近衛,怎麼能夠參與政治內鬥?只有堅定不移的擁護天子,才能發揮出我們的力量來!」

他是西涼軍官中秦軍團的核心,這個秦軍團是軍官團中的一個小派別,向來是主張尊王,徹底拋開宦官和外戚,由這些最忠誠最熱情的軍官們來輔佐天子的。他們的邏輯也很充分:秦漢之所以強盛,就是因為立國在關西,國家的基礎是他們關西的武人,而那些關東的文人們,根本就是尸位素餐、不堪大任的存在!中興以來遷都天下之中的雒陽,就讓那些短視的關東人就掌了權,所以國運才會一天天的衰退下去。

「要是我執掌朝政,勢必將關東文人們全部清洗,以關西武人的軍刀和意志,來重組這個國家。」

但他的豪言壯語並沒有得到張奐的讚許,反而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張奐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赳赳武夫,國之干城!只管打仗衝殺便是,你管朝政作甚?」

然而他雖如此說,自己心中也在七上八下:「真的到了那一天,我該怎麼做?」

他的懷裡有兩封信,一封來自曹節,另一封來自竇武:

「然明吾兄文幾:欣聞兄盪清羌胡,可喜可賀,特擺酒平樂觀,靜待兄之大駕。」

「張將軍奐如晤,聞將軍廓清海內,醜虜皆平,吾甚為歡喜,吾以上奏太后,升將軍為關內侯。」

在兩種不同的花言巧語之下,意思歸結出來只有一個,那就是要他表明立場,不僅僅代表他個人的意見,更要代表他身後這一整支大軍的選擇!在這兩封完全相左的信件作用下,張奐內心激蕩之劇烈、搖動之兇猛,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深深的呼吸、再呼吸。聽聞軍官們口無遮攔的大放厥詞,他只是一陣苦笑,最後他索性道:「看你們的模樣,進了京城,還不要惹出大亂子么?猛虎出於柙,那就是我的不是了。這樣好了,你們的假期取消了,回京之後,全軍在軍營待命,擅自離營者,自有軍法從事!」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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