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承明
竇妙現在已經是完全不知所措了,只能被忠心的呂強從建始殿上拖到安全的地方。就在一刻鐘之前,她還飽受萬人景仰和擁戴,在重重羅琦帷幔之後愜意地傾聽宮內俳優們的淺吟低唱,然而叛亂突起,以往溫順的宦官們突然暴走,建始殿前廝殺大起血肉橫飛,她父親安插的姬武士都已經全部戰亡。過去的一切就突然結束,現在她不得不忍受著屈辱東躲西藏,象徵太後身份的儀仗和排場已經完全丟失,所有的女侍也已經或被殺或逃散,她本人懷抱著冷冰冰的傳國玉璽躲在一條小小的秘道裡面,而那些搜索她的叛亂分子就在外面咆哮著匆匆而過。長安漢宮內素多秘道,雒陽宮中也有例外,她所在的這條半地下秘道極為機密,雖不能保證永不被賊人發現,卻絕對可以保證她一時的安全。
在竇妙二十年的生命中,並不是沒有遇到這種場合。她十五歲入宮,從貴人升到皇后的哪一步不是風風雨雨,哪一步沒有自己的辛苦打拚?封后之後在深宮鬥爭中遭到的攻擊和中傷也是不勝枚舉,當時哪一樁打擊沒有現在的這個局面來的兇猛?在她之前的那位鄧皇后是被幾個寵妃聯手鬥倒,而她卻能夠寵辱不驚,於群妃環伺之中穩坐皇后的位子,並能在皇帝駕崩之後給予敵人最嚴厲的回報。從這一點看,竇妙怎麼能沒有一套處事的辦法?
大概是靠著宮廷政治鬥爭積累出來的經驗,也許冬季寒冷空氣起到了鎮靜作用,在最初的震驚之後,竇妙的神明就恢復過來。雖然地道內昏暗無光,但她還是伸手扶正頭上的步搖裝飾,確保自己儀態莊嚴後方淡淡的向呂強等道:「宮內賊人浩大,卿家可有御賊良策?」
呂強苦笑道:「兩宮均已淪陷,好在天子太后得以保全。一切剿賊大計,還請太后示下。」
「嗯,先帝在時,哀家就待彼等不薄。新帝登基之後大將軍多次請殺彼等,都是哀家一手攔下,彼等為何還要辜負漢家厚待,是欺我未給先皇生下一男半女,才意圖謀逆造反,還是想剪除我竇氏滿門?」
呂強知道這位太后處事英明,並不是可以隨意糊弄,只是眼界畢竟有限,不能看到問題的重要所在,眼下這件事情,是朝中二十年矛盾的總爆發,並不是因為某個人物的恩德而改變。只是一時間又解釋不清,他只好道:「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
光武中興初期地方尚未平靖,白馬公孫述割據巴蜀,又有隗囂稱霸隴西稱王。建武八年上親征隴西的隗囂,圍困隗囂於西域,把公孫述派來的援兵也包圍了起來。上見一時攻破不了城池,關東潁川境內盜賊蜂起,佔據縣城,聲勢越來越大,而河東兵也發動叛亂,京師人心大亂。就先行回師鎮壓,並留詔於隨駕出征的大將軍岑彭。詔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
黑暗中見不到太后表情,呂強又補充道:「曹賊造謠說大將軍意圖廢黜天子,又打出天誅國賊的口號,才蠱惑了人心。」
「胡說!是哀家和大將軍把當今天子扶上去的,為什麼要廢黜?竇家可不是王梁兩家!」黑夜中竇妙的聲音猛然提高,
也許是意識到了失態,她的聲音很快平靜下去:「嗯,賊子著實可惡。不過見到列位卿家一片忠心,哀家很是歡喜,這次你和畢常侍司馬常侍的功勞,哀家都已經記下啦。」
呂強內心感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怎樣脫身才是關鍵。身處北宮秘道,也不知道畢煒那邊的事業,已經進展到哪個地步了。
「下一步究竟要如何去做?這是一個問題啊。」
南宮卻非殿,已經從尚書台趕回來的畢煒好言安慰著已經醒來的劉宏,司馬防、董卓、吳伉等等,都緊張的環繞著他們,司馬防內心微微有些不滿:在這個關鍵的時刻,畢煒不因該這樣關切於感情。
劉宏訴說著他心裡的恐懼和害怕,畢煒和藹的笑著,聽他的講述,在把自己內心的恐懼都傾訴出來后,劉宏就好了很多,畢煒小聲道:「睡吧,睡吧,一覺醒來就會好的。」
在天子再次睡去之後,看著司馬防的表情,畢煒就明白了他想說的話,他也沒有解釋,只是道:「堅守到天明有把握么?」
董卓點頭道:「絕對有。」
「到了天明,大將軍的人馬就會來了。」
司馬防問:「大將軍來了便來了,對我們又會怎麼樣?」
這個晚上大家一直都在忙碌,也就沒有時間來考慮這個關鍵性的問題,畢煒之前和司馬防等人的推想,也都沒有考慮到這麼殘酷的現實,或者說現實往往比夢想更加殘酷?
這個關鍵性的問題,就是他們這夥人能夠在天亮后的權力再分配中處於什麼樣一個位子,會不會陞官、會不會封侯,而不是那些口號上的保衛皇權;畢煒的本意也就是利用這次機遇大撈一把。當然也有人關心外戚會不會在一家獨大後向王莽梁冀的方向發展。宦官只是皇權的附屬,但是外戚卻可能向另一個極端發展,所以理應由宦官來剷除外戚,現在宮內追隨曹節的那些人,也有很多都是懷著這個心吧。
「對我來說,把這個國家交給竇武,也比交給曹節要好,後者已經被證實是通向亂世的途徑,而前者,還是一片未知的空白。」畢煒抱著如此的想法,也是如此行動的,他沒有質疑過這種做法的正確性,從來都沒有。他認為國運掌握在外戚和黨人手裡就一定要比在宦官手裡好至少沒有新的黨錮。至於竇妙將繼續保持太后位子,在她未死之前趙嬈永遠都不會上雒的現實,都被他功利性的大腦自動過濾了。
但司馬防又坦言道:「我信得過竇武的品行,可是王莽未篡位之時也是溫良恭儉讓樣樣不缺。」
「竇家的**局面在所難免,可那也要比宦官好得多,誰願意讓天下再回到先帝時期宦官專權的局面?朝政必須得到改變,而你我,就是決定這改變是否到來的關鍵!」
「我們可以走出去,將陛下交給曹節,但曹節王甫會原諒我們嗎?他們會允許解瀆亭來的小集團繼續存在嗎?以前外戚在,他們不敢動,以後呢?不管怎麼說,外戚至少在表面上還要尊重國體,我們也還能夠生存下去。」
司馬防沉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單幹的可能?」
畢煒吸了一口涼氣:「同時向外戚和宦官發難,這是開玩笑么?」
「呵呵,確實是玩笑。」司馬防笑了起來:「我贊同你的觀點,首要的是打倒宦官,至於外戚可以以後考慮。」
「竇武和陳蕃,也並不是一條心,天下的士人也不會支持竇武獨大。在士人和外戚之間,我們也有著很大的機會,未來的天空,就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兩個人就一起笑了起來,畢煒突然想到另一個點子,他心裡一動,這個辦法雖然很令人不齒,傳揚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也不好,可是卻關係到自己將來在另一個方面的發展前途呢。
他手指勾了勾,就召來了一個秘密的心腹,然後對司馬防道:「我要出去看看風聲,帶一百廄騶就足夠了。」
他帶著人馬匆匆趕到了鄰近的一所宮殿內,眼見四下無人,原本的宮女宦官都散去了,就下令道:「搜集珍寶,絕對不給叛賊留下,但你們也不可私吞。」
眾廄騶都是大喜,他們都是些下層階級出身,進入宮廷以來眼睛早就被四周的珠光寶氣吸引了,很多人私下已經做過偷雞摸狗的事情,現在聽到長官有命更是大喜,雖然絕大部分要上交,可是自己顯然也能撈得不少好處。
畢煒對一個領頭的道:「我們來的時候,發現一隊叛賊在這裡掠奪,被我們殺散了。」
那領頭者會意,惋惜道:「可惜這裡的珍寶都被叛賊毀掉了,哎呀呀真是可惜。」
這一處宮殿是先帝某位妃子的住所,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將這個宮殿搜集完全,也只得到了真珠、玳瑁、漆器、金銀、絲綢。雖然搜集的不多,但是每人都背起了一個大大的包袱,畢煒又道:「六四分成,我六你四,有意見嗎?」
眾人都笑道:「大人領我們發財,是我們修來的福氣。」
在之前的宮禁整理中,畢煒處事很公平,對他們也不錯,此時大家都是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他便命令分出五十人運輸珍寶潛回廄騶監,另五十人隨他繼續向西前進,沿途只見有零散宦官和宮女正在偷竊,都被他們一聲喊給驚嚇走了。
這樣進行了兩次之後,就聽見更漏聲響,已經是四更時分了,畢煒見走的遠了,便帶領人回去,對司馬防說自己向西進行了搜索,沒見到成股的宦官武力。
司馬防說他剛剛也派出人向南北東三個方向進行了偵查,去的人還沒有回來。正說到這裡,就看見陰龔和熊曦兩人跑回來,氣喘吁吁道:「大隊的宦官從德陽殿方向過來了。」
他兩人就是司馬防派出去的斥候,
即便是宮禁完全斷絕,宮內紛蕪龐雜的混亂也還是被有心人感應到,因為宮禁不正常的斷絕本身就是一種信號,沿著某些隱秘的渠道,各種信息就源源不斷地傳到了他們的主人那裡。沉睡中的大將軍宅,也就一盞一盞的亮起了燈。
而對於這時候的曹節來說,形勢就相當的不妙,三重的打擊,令這個想來穩健持重的大宦官頭子也無比焦急起來:
「沒有找到太后,也沒有搶到傳國玉璽。」
「德陽殿被攻陷,陛下丟失了。」
「陳蕃來了。」
最後一條消息最令曹節緊張,畢竟前兩個都是在宮內,太后和小皇帝並不能飛出去,南北宮都有人手在加緊搜索,有情報說廄騶監、劍戟士已經不知去向,他暗罵一聲,這部分力量想來必定是被負責整理宮禁的畢煒司馬防兩個人拉攏了過去。陳蕃的出現,就意味著真正的敵人已經察覺了他們的行跡,至少大將軍那面已經行動起來。
「老鬼來了多少人,到了哪裡?」他最關心的,就是隨陳蕃而來有多少大兵,想來竇武一時片刻也不能夠把北軍都動員起來,隨陳蕃而來的只可能是私家部曲和門客。
報信的小黃門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聲的報告:「陳老頭子帶了八十人,已經到了承明門外。」
「八十個人?你確定么?」
「啟稟曹公公,咱家在承明門上看的清清楚楚,數了又數,陳老頭子確實只帶了八十人,再沒有多的了。承明門不開,老頭子白鬍子一翹一翹的,就在門外大聲叫罵呢。」
「八十個人,哈哈,死老魅真的是膽大,他以為我們不是老虎,就不會吃人么?」陳蕃多次上書裁撤宦官名額,削減宦官待遇,因此宮中之人盡稱呼其為「死老魅」,也就是死老鬼的意思。
曹節默默不語,但是其他人的刀劍就全拔了出來:「陳老鬼來的好,正好殺了剷除國賊。」
「你們幾個帶屬下繼續搜尋太后,再派一個大支隊去增援南宮硃瑀,咱家自去承明門,看看老太傅究竟玩的是什麼花樣!」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