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奉帚
建寧元年十一月十六日清晨,交趾郡龍編城。
雖然是冬季,但這座遙遠的南方大城依然綠意盎然,在這四季炎熱花果不斷的熱帶城市中,居民最常見的穿著就是麻布的單薄常服,南下的冷空氣受阻於五嶺,復襦還有皮革的冬衣似乎就同此地絕緣。
交趾的居民們平靜的生活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兩餐有魚有米,生老病死都安詳和平。當地人從建立交趾郡以來都一直過著這種寧靜的生活,維持這種愜意生活的糧食、纖維、食鹽還有木材等生活必需品交趾都可以自產,並能夠為長途貿易提供大量的香辛料、奢侈品和其他地方特產。
除了這些傳統的產出外,版畫和年曆,就是去年剛剛出現的交趾新的兩種特色產品,雖然這種產品是當地一個張姓家族的不傳之秘,生產流程都控制的極嚴,卻得到了相當的風行,無論是漢人還是越人,都喜歡這些買一些刻著神話故事的版畫貼在家裡,印著二十四節氣和良辰吉日的年曆也開始流行,畢竟這種日曆售價極廉,每份不過五文,卻在生活中大有用處。
雕版書籍也是當地一種新興的特產,它同樣是產自張都尉家的莊園,不過產量也是很低,一年來只產了幾百本文學著作,卻得到了遠近郡國的一致好評。交荊揚三州的士子們更是認為這是傳播聖人教化的莫大助力,當地其他的人家也開始試探性的印書,就連郡里的學校也開始籌措創辦自己的印刷坊了。
張都尉家在葉榆水(紅河)邊的造紙作坊到處都堆著密香樹葉樹皮,這裡產出的一張張白色的紙張被謹慎的送入印刷坊,刷滿墨汁的紅木和榕樹的雕版輕輕的壓上去,瞬間就成了一頁書,足足抵得上抄寫員半天的辛苦。
而畢煒的老熟人張偉也因為他「發明雕版印刷」的功績得利甚多,不但他在家族中的地位穩步上升,即便是在郡里也有了一定的賢名。現在人們提到張家後生,都不在想起以前那個鬧出買了自家物業大笑話的小胖子,而是立即浮現出一個堪比蔡倫的大人物來。
「口桀!咱也算是一方名人啦。」一陣陣無良的笑聲彰示著內心的得意,還伴隨著女子刻意討好的嬌笑。正是起床的時間,在侍寢女子身上摸了一把之後,張偉便匆匆忙的洗漱穿戴完畢,趕到正堂去拜見他父親郡都尉大人張敞。見到兒子嘴角輕浮的笑意和空虛無力的步伐后,都尉張敞就恨鐵不成鋼的罵道:「看看你什麼樣子,馬上就是茂才了,還這麼不曉事!」
因為家族辛苦的活動打點關係,也因為發明雕版印刷術的功勞,張偉已經是下年度郡茂才的內定人選,對於這個家族來說,算得上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情。
張偉恭恭敬敬的對父親道:「兒明白。」
「你明白?你要是真明白就好啦。我就不明白了,年紀都差不多,為什麼別人就那麼懂事?你看看那個從大秦回來的畢煒,先在已經官拜兩千石的中常侍,和太守是一個級別啦。」
八月份從帝都出發的消息,三天前才到達交趾,但是在這三天中,張偉已經聽父親提及畢煒五十二次了,每次父親說起畢煒,都是把他作為青年人榜樣來教訓張偉和他的兄弟們。
「為什麼你們不能學學人家?」
「呸!京裡面隨便一個官都是正牌兩千石,他一個比兩千石有什麼好稀罕的?換算成地方郡國官制,小畢也才是做到兩百石的小吏而已。嘿嘿,老兄還是宮裡的中常侍,那個位子可要閹人才能做啊,畢老兄他是不是自願入了蠶室,挨了那要命的一刀?」雖然已經看過了邸報,張偉還是惡意的攻擊著遠在北方的畢煒,「他河內莊園里四位嬌滴滴的美人兒,可就從此守了活寡啊。」
但是他嘴上絕對不敢如此說,只能附和父親大人道:「父親大人說的是,畢煒天縱英才,回到大漢不過兩年就作出如此大業,真乃我輩之楷模。」
「你只要明白這點就好啊。」
張敞又苦口婆心的教導了張偉一會,就揮揮手讓他自行下去。從正堂出來的張偉長長的吐了一口粗氣,把父親大人方才的教誨全部都吐了出去,但想起畢煒在帝都取得老大成就,他還是十分的眼紅。
「要是換了我去帝都,我能不能爬到兩千石的位子?這麼說來,畢煒還是有本事的傢伙啊。」
「少公子有何吩咐?」
他招手喚來了一個親信下人,懶懶的道:「咱困的慌,要回去補一覺,你去河內山一趟,把畢煒當了大官的消息告訴他們,讓那些傢伙也為自己主子高興高興。」
看著親隨離去的身影,他就淡淡的笑了起來,希臘人從帝都回來的時候,捎來了還是羽林郎的畢煒給他的口信,要他將河內山的人都想辦法送到帝都去,他當著希臘人的面就搖頭說將百來號奴隸送到九千裡外是多麼艱難,因此這個河內莊園也就保存了下來,並在他的照顧下穩固了下來。河內山正好位於交趾到九真的官道邊,在他的指點下,主事的少女翔鳳在官道邊開設了一個小小的逆旅客舍,很是賺了些錢。而向來喜好發明設計的張偉又為那個瀕臨紅河的若狹村擴建了碼頭,使得當地出產的稻米能夠方便的運到龍編城裡販賣,一些當地商販的小船也開始來到若狹,村裡就變得方便許多了。而且令張偉吃驚的是:那個叫翔鳳的女孩子,就有著這方面的天賦,她把兩百多人管理的極好,各項工作都行了正軌。
畢煒有識人之明啊,張偉如是想。延熹十年四月北上,到現在建寧元年十一月,已經有一年半了,好久不見,也不知道他在北方還好么?也不知道怎麼的,張偉第一次見到這個從大秦回來的海龜,就感到一種特殊的氣息,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西方商人身上發現那種氣息,那是高高在上,彷彿周圍都是未開化居民的寂寞眼神,以及一種知曉一切、早已看透重重歷史的孤獨感覺。
「主人在北方,真的做了大官么?」
「是真的嗎?聽說北上的公子當上了朝里的大官。」
隨著信使的來到,各種議論就在這個莊園裡面傳開了,聽到各種私下的議論,翔鳳也是喜氣洋洋,她從柜子裡面取了十幾個五銖大錢,塞到那送信的張偉信使手裡:
「唉呀,太感謝您家公子了。」
雖然說這位女管事就是從自己家出來的小小下女,但信使仍然滿臉堆笑,退讓再三之後才收下這錢,翔鳳一直送他出了大門。進了門她就將鳴鸞和阿霞曙兒這對姐妹花還有大流士、薛西斯、蘇哈托、蘇西諾幾個莊園骨幹叫來,大聲宣布了這個好消息,並道今夜一定要好好慶祝。
「阿姐,公子作了大官,會不會回來來看我們?」
翔鳳心頭一酸,相隔九千里,誰又能記得誰呢?
「一定會的,畢公子不是負心之人。」
「我當然會!」
九千里以外的畢煒大聲說道,此時在他面前,就是竇妙劉宏還有竇武陳蕃周景等等天下最尊貴的人物。太陽已經升的老高,建始殿上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郎官羽林,昨夜廝殺留在他們身上的血跡還未乾透,因為一夜未眠而遍布血絲的眼裡充滿狂熱:這就是新時代的開始,他們作為從龍之士,將要得到的賞賜只多不少。到處都是宮人正在打掃碎片擦洗血跡的身影,襯托著晨曦旭日東升的大背景,正是所謂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
對於基層護駕人員的賞賜固然是只多不少,但是對於畢煒來說,他卻還要艱難的捍衛自己的利益,卻又不能徹底同大將軍撕破臉。這是相當困難的事情,因此當陳蕃詢問他是否會繼續留在宮內供職時,他就如此大聲回答道。
然而竇武就應對道:「臣以為此次宦官叛亂,主要就是因為宮內人員魚龍混雜,而之所以魚龍混雜,就是因為先前整理宮禁裁撤亢員作的不好!是臣推舉畢常侍負責整理宮禁事,畢常侍出了問題,臣也難逃干係!」
因為一夜未睡變成熊貓眼的畢煒啞口無言,他先前的整理宮禁確實沒有觸動宦官階級,在這一點上大將軍把他吃的死死的。竇武又道:「畢常侍此次護駕有功,然而殺傷甚多,殺氣過重有傷天和,要是再留在宮內,恐怕非陛下和太后之福。」
上坐的竇妙道:「那麼呂強之任大長秋,也是不合適的咯?」
竇武微笑,而陳蕃接著竇武的意思從容而談:「呂強清忠剛直,實乃大長秋不二人選;黃門吳伉亦博達奉公,可為黃門令。」
他又從天象、氣運等神秘主義和傳統慣例上侃侃而談一番,總結出來的意思就是認為宮內還是按照慣例純用閹宦的好。
「封畢煒為都鄉侯,食八百戶;司馬防封長安鄉侯,食六百戶,董卓、吳伉、霍躍各三百戶;歲食租二千斛。」
第一個議論出來的並非是各人將要得到的新官職,而是各人將要得到的爵位,畢煒雖然對將要失去對宮內的控制而心懷不滿,但是得到關內侯的爵位還是相當的高興。
「司馬防得到的長安鄉侯,不就是曹節之前的封地么,外戚這個順水人情做的真夠漂亮啊。」一想到竇武早就是是縣候,畢煒的心裡就又翻滾了起來,不過又自己安慰自己道:「算啦,那關羽也才是一個武陵郡漢壽縣的一個小小亭侯啊。」
對這次中官叛亂的總結是太尉周景作出的:「臣聞理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理,湯舉伊尹不仁者遠。節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放毒人物,疾妒忠良,有趙高之禍,未被車裂之誅,掩朝廷之明,成私樹之黨。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萬機,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羽,志清朝政。曹節硃瑀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群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意在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節之所為,誠皇天后土所不復赦。大將軍統領義士掃滅醜類,蓋順應天怒也。」
議事繼續艱難的進行著,但也沒有得出個什麼結論,司馬防回報說南宮已經清理完畢,共搜得屍體八百具,天明后陸續畏罪自殺的中官和夜裡混亂死於兵火的宮女數目字尚未統計出來。至於財產的損失也報告了上來:六座宮殿被焚,二十座宮殿被哄搶一空,損失極大,皇家財產損失在八千兩百萬錢左右;被劫財產的追繳工作正在進行,但勢必有一大部分將無法追回。司馬防講到這裡的時候,畢煒臉色一紅,好在沒有人注意到。
「一定要封住那些人的口啊。」
「損失竟然如此之大。」眾人都是倒吸一口涼氣,重建宮殿的花銷必定只多不少,而有功者的犒賞、犧牲者撫恤等海量開支更是不得而知,看來明年的國庫又要極度緊張了。眾大臣圍繞著善後開支這一重要問題又是一番好殺,竇武請求將造反宦官的財產全部充公以為重建費用,有人反對有人附和,太后最終還是同意了。
而且她也沒經過同竇武的商議,就徑直對畢煒道:「新的任命沒下來前,就有你負責收繳叛官財產事宜吧。卿家昨夜表現卓越,相信在善後問題上也一定有上佳表現。」
畢煒知道這問題干係重大,十分的難辦,就真心真意推辭道:「微臣海外來歸,不熟人事,且對理財一無所知。」
「怎麼會,你在大秦時沒理財?哪你怎麼經商的。」竇妙以為他是程式上的推辭之言,也明白他的心思,就解釋起她的苦衷來:「正是由於卿家海外來歸,和曹節等人沒有深層關聯,才不會姑息亂黨餘孽,這抄家工作才能做好啊。」
她向竇武看了一言,正色道:「父親大人認為可否?」
竇武一臉平靜,絲毫不見波瀾起伏:「臣以為可。」
(昨天看《狼與香辛料》、《1612動亂年代》到很晚,所以碼字時候很粗心,措詞和筆誤很多,有的地方也沒有交待清楚,早上起來一併改過。)為了方便訪問,請牢記bxwx小說網,bxwx.net,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