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朝食
「你當然以為可了。」畢煒憤憤不平的想道。曹節王甫勢力盤根錯節,內關聯上下權貴,外勾結無數豪強,這個抄家工作艱巨困難可想而知。而且在他為此累死累活,得罪豪強的同時,外戚就能夠大作陞官圖,完成朝堂新勢力的重組,絕對沒畢煒的份。還好畢煒捆綁了司馬防等人在,稍稍能挽回一點局面。
竇妙道:「抄家之事關係重大,卿可在宮內自由挑選精幹人員。」
畢煒深深地服下身子行禮,竇妙的這個命令倒是很不錯呢,給了他壯大自己班底的機會,要知道他整理宮禁時候積攢的十幾個助手在將來勢必遠遠不夠用。抄家問題就此打住,眾臣子又商議了其他一些次要問題,諸如如何向郡國傳達會議精神,如何清除叛賊外圍黨羽,如何安撫帝都人心等等,對於外戚的封賞也確定了下來。
最終對於外戚的封賞是:大將軍聞喜縣侯竇武「增邑六百戶,並前三千六百戶。」渭陽侯竇機、戶侯竇紹、西鄉侯竇靖均有加賞。甚至竇妙太后的侄子,也就是竇機剛剛滿月的小娃娃也得到了賞賜。
為了平衡考慮,諸位台閣近臣也有賞賜,大司徒參錄尚書事胡廣,尚書令尹勛,尚書朱魷、荀緄、劉祐、魏朗、劉矩、尹勛,尚書郎張陵、媯皓、苑康、邊韶、戴恢等,新補尚書郎陰龔、熊曦等皆因為昨夜「在曹賊攻擊尚書台的時候從容不迫,表現卓越,有理有節,英勇不屈」而加俸一月。太后勉勵諸人,稱其為「國之貞士,朝之良佐,文質彬彬,明達國典。」
此時正是朝食時分,除太傅陳蕃、太尉周景外,太常許訓、大司空王暢、大宗正劉寵、大鴻臚許栩、少府李膺、太僕聞人襲、太中大夫劉矩等重臣紛紛入宮,建始殿上冠蓋雲集,他們都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趕來,對於昨夜的變亂知之甚少,太后便讓身邊一個女官仔細為他們講解。那女官似乎是經過專門的說書訓練,或者本身就是專業的說書人,只見她手持小鼓雲板,立於丹墀娓娓道來,雲板一聲好似驚雷匝鳴,小鼓咚咚有如千軍萬馬。其聲音時而高昂時而低沉,昨夜的動亂戰火在她的講述中就格外的驚心動魄,具有了一種不一般的傳奇色彩。
「皇天上帝,後土神祇,睠顧降命,屬秀黎元,為民父母,秀不敢當。群下百僚,不謀同辭。然奸佞當道,曹節為亂,首先是劫持天子,席捲南宮;后又偽造詔命,脅迫太后。時逢深夜,內外不通,忠臣無策,良將束手;僚屬百員不得報效,武士千群不得功用。緊要時刻,只見畢常侍帥廄騶監之馬夫,都候處之劍戟士,以及其他若干忠心郎官中流砥柱。又有西涼赤誠之將校當先,百騎躍馬德陽高殿,三突三陷,方潰圍而出,將陛下轉移到卻非殿,此後又遭遇叛賊圍困數重,矢如雨下。畢常侍以一敵十,董司馬近突遠沖,登高一呼而六軍響應,感化叛賊無數,天子方得以脫厄。正是危而又危,險而又險。」
說到此處那女官突然停下,有節奏的敲擊手鼓,又繼續道:「太后遭曹節急攻,建始殿喋血,廣場上流血漂櫓,死者相與枕籍,幾不得脫。幸有呂公漢盛救駕,方能玉璽不失,國體得安。」
這女官聲情並茂,她這經過文學性加工極具感染力的講述一遍下來,就連親歷其事的畢煒也聽得全神貫注,並為故事裡的人物捏了一把汗:聽到董卓馬踏龜陣,他就驚呼好險,而聽到郎官反正,他就大叫痛快,至於聽到尚書台前人人長歌,他自己更是面有得色。
這故事講下來三公九卿們看待他的眼光也有些不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傢伙脫穎而出,機緣巧合下因人成事,維護了皇權也保護了國體,這樣的人物怎麼也不能忽視過去。況且無論朝廷的事件總結怎麼說,可傳奇故事裡拯救大漢國體的功臣是他而不是外戚大將軍,這令畢煒很滿意,他相信很快各個版本「畢常侍臨危受命,董司馬大戰叛賊」的傳奇故事就會在帝都大街小巷傳播開來,並且會隨著商賈、遊子和仕宦者們慢慢流傳到十三州九十九郡國的各個角落。到了那一天,天下人人皆知畢煒之名,他在漢朝的名氣也就算是真正的打出來啦。
「也許從此以後就有義士慕名來投奔了。」畢煒竊喜道。
煒夜泊彭蠡澤,坐艦遇襲,大窘。賊酋乘胡床持團扇,姍姍有古名將風。煒指其大呼曰:「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吾乃帝師畢煒,爾可願歸順?」賊酋面色大變,曰:「明公誅殺閹宦,為國除奸,吾先祖本黨人,請受吾一拜。」遂請降,忠心不貳,屢建奇功,后睿王是也。劉義慶《世說新語》
這個女官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眾人都是耐著性子傾聽,好在其人終於為竇妙打住,太后道:「自入夜至日旦,諸郎夙夜不寐,未有絲毫懈怠,就賜諸人加餐吧。」
大臣都齊聲讚美道:「太后仁德。」
建始殿上瞬間就擺滿了豐盛的食物,所謂的簡單朝食並不比任何一個豐盛的宴會遜色。雖然畢煒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覺來恢復精力,但是他卻仍然要滿臉堆笑的堅持下去。朝食結束后太后留下了大將軍議事,畢煒便和大臣們一起護送劉宏回南宮去。
劉宏昨夜睡了兩覺,因此精神很足,在肩鑾上不住地同陳蕃說話,睡意一陣陣襲來,畢煒就在昏昏沉沉中聽到太傅陳蕃跟三公九卿們說話:
「多虧了畢常侍啊,老臣差一點性命不保,王甫當時將臣送往北寺監獄,路上就有中官道: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稟假不?要是真的到了北寺,就真的要白髮人追黑髮人,去尾隨我那些弟子們去黃泉啦。」
說到死去的弟子,太傅大人就有些哀戚,伸手去擦拭眼角的淚水。諸位大臣都不敢同這位老人家言笑,皆是肅容回答道:「太傅節哀順變。」
歷史上陳蕃被王甫即刻執送黃門北寺獄。入獄后黃門從官一邊踐踏陳蕃泄憤一邊罵道:「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稟假不?」當夜殺之。其家屬同外戚一起被發配日南郡比景縣,整個的宗族、全部的門生還有所有的故吏皆斥免禁錮,終生不得為官。看著歷史因自己而變,畢煒十分坦然的安慰陳蕃道:「人死不能復生,太傅請節哀。況且求仁得仁,又有何遺憾?正是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陳蕃聽到畢煒引用的這兩句陶淵明詩后眼睛一亮,卻又立刻黯淡下去,終於默默無言前行。畢煒知道老人受打擊巨大,便也不再多言。南宮的整理工作還在緊張有序地進行之中,過了復道便看見大隊大隊的白衣宮人在洒掃整理,那些焚毀的宮室還在陽光下冒著縷縷青煙,可以想象昨夜火勢之大,還沒親身感受現場的列位大臣都驚呼起來。
「我們都是受了曹賊蠱惑的忠臣,當時場面很複雜,也不知道是誰先放的火,總之那火就燒起來了,而且越燒越大,好在沒有蔓延開來。」這是叛亂人員的口供。
送劉宏入了寢宮,畢煒就奉命去慰問昨夜功勞巨大的廄騶和衛士們。經過一夜的戰鬥,叛亂事件開始前畢煒掌握的一千人現在只剩下六百多,倖存者無不帶傷,其中重傷無法恢復者兩百,不可謂不慘烈。
廄騶和衛士此時都在昨夜血戰了一夜的卻非殿廣場上休整,畢煒去的時候,他們還正在吃剛剛送來的熱氣騰騰的粟米飯糰,就著大塊的牛肉和豬肉燉菘菜,還有一壇壇的米酒佐餐,很香也很有營養。
「真是帝都健兒,果然沒有令陛下失望!好好吃飯,好好吃飯,然後好好休息,等待你們的將是至高的獎賞。」
畢煒笑眯眯的稱讚著他們,穿過一堆堆喝酒吃肉的人叢,結果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
「你是那個慕容鸚鵡?」
他用力的拍著小廄騶的肩膀,後者已經受寵若驚,畢煒告訴他一個好消息道:「羽林和虎賁都即將重組,你已經被選入虎賁啦。」
見慕容有些不相信,他又道:「好好奮鬥吧,當世之衛霍。」
畢煒走出去老遠之後,慕容鸚鵡才從喜悅里恢復,除了跪下朝著畢煒的身影大力磕頭以外,他再也找不出另一種感激的方式了。
他的同僚就聚集過來:「恭喜你啊慕輿,羽林郎可有著三百石的俸祿,而且也脫離了官奴的身份,可謂是一步登天吶。」
「我猜想,不單單是慕輿,我們也會一樣進入羽林。畢竟大家昨夜的功勛擺在那裡,是任何人也無法忽視的!」
有人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就、得到了大家的附和,畢竟他們也都是出生入死之人,德陽殿和卻非殿前都流遍了他們的血,還喪失了那麼多好兄弟好戰友,要是朝廷沒有一點賞賜,那他們可不答應。
「畢大人怎麼認得你,叫得出你的名字?」
「哈哈,大人來動員廄騶的時候,咱可是第一個站出來的,後來董司馬百騎突擊,咱又沖在第一排!咱算了算,咱昨晚至少殺了三百個叛賊,你們都不知道,咱一連砍斷了三把刀。」
慕容鸚鵡吹得一手好牛皮,此時更是口若懸河,天花亂墜,唾沫星子一陣亂飛,周圍人都敬畏的看著他,把最大塊的牛肉讓給他,又紛紛請他喝酒。看著他連干數碗面不改色,就有同是鮮卑官奴出身的夥伴在羨慕后又替慕容鸚鵡咸吃蘿蔔淡擔心道:「慕輿,你可出名啦,不過大人好像把你的名字搞錯了。你可不叫慕容鸚鵡,而是慕輿英武,要不要請大人改口呢?」
「不,我就叫慕容鸚鵡。」小廄騶挺起了腰板,充滿自豪地道:「我喜歡慕容鸚鵡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給我帶來了福氣,我以後就跟定了畢大人。我對草原上的神明和中原的神明發誓:我勢必終生追隨畢大人,以手裡的刀,來保護大漢天子!」
已經走遠的畢煒可聽不見他的誓言,他正在同倖存的西涼軍官們講話,他們面前擺著各種宮廷精美食物,還有佳人勸酒,卻沒人能夠下咽,這五十名西涼最優秀的軍官整夜都戰鬥在最前沿,既要當救火隊,又要當指揮員,因此也是曹節那些精準弩兵的重點目標,傷亡極其慘重,人人都是筋疲力盡刀折甲裂,其中一個叫馬騰的屯長級軍官身中五十處創口,而被他殺死的至少有一百人。畢煒此來可不是為了探究此馬騰是否就是錦馬超的老子彼馬騰,他最關心的就是總共生還者不過三十二,除去殘廢人員后能夠繼續軍旅生涯的只有二十二人這個數目字,這是一個巨大的損失,而且在很長時間裡,西涼軍無法找到能夠替代他們經驗和威望的新軍官,簡直可以說西涼軍中的一代精華已經毀滅,後來張奐在得到這個消息后以頭碰壁,連聲大呼曰:「官家還我將校!」
「朝廷會記得你們的功勞的,大家都會封關內侯!其他賞賜也少不了。即便不從軍了,當個百里侯富家翁也不錯。」
諸軍官默默無言,大好男兒本該馬革裹屍,戰死在沙場之上,卻不料會葬身在深宮政變里,不知道是喜還是憂呢。不過拯救皇權匡扶社稷的蓋世功勛也令他們精神一振,也許這就是關西武人們重新回到政壇高層的契機呢。所以畢煒一勸,大家都在犒勞筵席上放開肚子大吃特吃了起來。
「奇怪,董司馬呢?」畢煒發現某人缺席。
「去德陽殿了。」有知情的回答。
「搞不明白,他不吃飯,去德陽殿做什麼?」
「我來德陽殿,就是為了見貂嬋你一面啊。」面對緊繃著臉的女孩子,再怎麼樣的百鍊精鋼都化作一腔柔指柔情,董卓只覺得滿腹的話語要傾訴,卻偏偏說不出來。
「來看我做什麼?我跟你很熟么?」看到旁邊吃吃偷笑的夥伴,女孩子佯裝發怒道,但是那投向董卓的甜蜜目光已經濃的化不開。
「這個。」
「說啊,有什麼事就說啊,還是個騎司馬,怎麼連話都說不全。」
「那個,我來謝貂嬋大人贈葯療傷之德。」
「就這些了么?你的傷不打緊吧。」
「您給的傷葯太靈了,比軍中的金瘡葯還要有用,想必一定是名醫的不傳秘方吧,我的傷已經完全好啦。」
「呃,那隻不過是些普通的草藥和香料。」
在場的宮女們都是哈哈大笑起來,兩人在這善意的笑聲中臉頰通紅,女孩子低頭不語只顧著玩弄自己腰間的刺繡荷包,而青年軍官就用力撓了撓後腦勺,隨即也尷尬的笑起來。笑聲中宮女們已經紛紛散去,留下了一片空間給這一對戀人。
四目相對,好一會兒之後,女孩子跺了跺腳,終於下決心問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董卓,字仲穎。」
「仲穎,真是好名字,我姓薛。」閨名不能輕易示人,說到這裡她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女孩子害羞的低下了頭,從背後取出一把長劍遞了過去:「這是仲穎你的佩劍,謝謝你借它給我。有它在,我感到很安全。」
那劍柄上精心的用青色絲線密密纏了一圈,董卓心中一動,就在接劍的同時也將那佳人握劍的一雙溫潤玉手牢牢握住:「薛貂嬋,等著我。」
女孩子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半透明羊脂玉壺,陽光下就可以看到裡面血紅的顏色:「仲穎,這個小壺你拿去吧,思念的時候看見它,就跟看到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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