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發現她的目光,他笑得更歡快了,低低地道:「突然發現……胖竹筒真是個神奇的孩子呢。」
那雙狐狸似的丹鳳眼微微眯著,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掃得她背脊發寒。
阿竹毛骨悚然,這種發現有趣玩具的語氣算什麼?她可不想淪落成一個不能反抗的封建特權階級的玩物。此時有些恨自己為毛年紀太小了,不能以男女七歲不同席來拒絕他的邀請。而且再多了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師徒之名……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果然,就聽得他道:「咱們雖未正式行拜師禮,但也有師徒之誼,自然關心一下胖竹筒這些日子學了什麼,可有被人欺負了?」
「沒有!」阿竹斬釘截鐵地道,就算有人欺負,她自有父母作主。
「胖竹筒不和本王說說最近過得怎麼樣么?」他依舊笑盈盈地道,宛若一位長輩關心著晚輩。
阿竹沒轍,只好將自己近來的日常說了一遍,都是最近吃了什麼東西,學了什麼東西之類的,一個六歲的孩子的生活十分簡單。
馬車緩緩前行,偶爾有絲燥熱的風拂過,吹起了車簾,阿竹瞥了一眼車外一晃而過之景,心裡頭有些不安,好像並不是回靖安公府的大路。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一個小孩子也沒什麼好謀的,他堂堂當朝皇子,想要巴結他的人無數,如此行為不過是因為有趣罷了。
如此一想,阿竹也淡定了。
「要不要和本王手談一局,看看你的棋藝怎麼樣了。」陸禹說道,似乎在聽說她在琴棋書畫四藝中選擇了專研棋藝時,眉宇間更加開闊閑逸了。
阿竹直覺拒絕:「時間不早了……」
未待她說完,陸禹已經從馬車的暗格里拿出玉色的棋盤,黑白的棋子也用兩種黑白色澤的玉石所制,入手溫潤清涼,被打磨得極為光滑潤澤,光是一粒棋子,怕費的心思就不少,更不用說要製造出一套了。
阿竹不由得多摸幾下,這一套棋具,雖然不是什麼古董,卻比古董更價值萬金,將她一個土包子震住了。
「喜歡么?」陸禹笑盈盈地道:「若是你輸了,就送你。」
阿竹滿臉黑線,讓她輸還不容易?難的是讓她贏吧?當下搖頭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無功不受祿……」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眉宇間突然瀰漫的清冷給打斷了,不由低下頭,不敢與他直視。
「本王讓你十子。」
少年清潤的聲音響起,阿竹心中忐忑不安,總覺得他的脾氣有些喜怒不定。抬眸見他面色清淡地執著顆白子在手心間把玩,玉白的棋子與他美玉般的肌膚相輝相映,美得炫目。
阿竹伸出肉乎乎的手執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盤上。
你來我往,一炷香不到,阿竹就輸得一敗塗地。即便對方讓了她十子,她仍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再來一盤。」
「……」
隨著時間流逝,阿竹已經感覺到馬車停了,但外面卻沒有聲音,彷彿已經遺忘了車裡的人一樣。阿竹坐立難安,很想回家,但又沒膽說什麼。
陸禹對她有救命之恩,她極為感激,也想報答。可對方貴為王爺,又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她區區一個公府二房的姑娘,根本無以報答,若是硬要湊上去,止不定還要被人說她借著救命之恩攀上端王,愛慕虛榮,最好的法子便是靜觀其便,將感激放在心中,他日再報。
可是,撇除這些之外,阿竹又對他莫名的生出一種敬畏之心,只想敬而遠之。
似乎沒有發現她的坐立難安,陸禹手執著棋子,漫不經心地道:「今日進宮好玩么?想不想以後都到宮裡玩?」
阿竹雷達大開,謹慎地道:「惠妃娘娘讓阿竹有空就進宮,這自然是極好的,只要不耽擱學習就好了。」她孩子氣地皺著小鼻子,「姐妹幾個都和嬤嬤們學習規矩禮儀,還和先生們讀書,我的基礎太差了,不想落在姐妹之後。」
陸禹輕笑,「宮裡有更好的教習嬤嬤,還有天下最有名的大儒教導皇子公主們讀書,若你進了宮,你一定會比你的姐妹們學得更好。」
「可是這樣一來,阿竹就難見到爹娘了……」
陸禹唔了一聲,沒再說話,將手中的棋子丟回了棋盒裡,說道:「胖竹筒是不是餓了?何澤。」他揚聲喚了一聲。
外頭的何澤應了一聲,馬車又動了起來。
阿竹嘴巴微張,然後慢慢地閉上嘴,反正自己人小言微,根本不需要徵求她的意見。
馬車行了一刻鐘左右便停下來了,車門打開,車簾被人掀起,何澤漂亮的臉孔出現在車門前,唇角噙著笑,肅手請他們下車。
陸禹撩起長袍,踏著腳凳率先下了車。阿竹正想爬下去時,卻被他伸手過來親自將她抱了下去。
阿竹剛站定,便見到周圍肅手而立的侍女嬤嬤,環視了一眼,看到不遠處的青色大氣影壁,但知道這裡是個宅子,若不出意外,應該便是端王府了。
據聞端王極為受寵,十三歲之齡便被封了爵,而且他那時還住在宮裡,皇上已經命吏部撥款、工部精心營建端王府,可謂是皇子中獨一份的極致寵愛,其餘皇子皆只能在弱冠之齡方被封爵,之後才開府出宮。
阿竹頓時又有些心塞,端王一舉一動皆受到矚目,也不知道這一頓飯後的後果會如何。
陸禹心情極好地牽著她的手,說道:「走吧。」
「……」
端王府果然美輪美奐,但阿竹卻無心思欣賞,被那些美貌的侍女像伺候公主一樣,更讓她不自在。至於用膳是和陸禹同桌而食,先前在回京路上,她已和他同桌而食過一個月,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只是那時身邊沒有那麼多貌美又會伺候人的侍女。
如此渾渾噩噩地用完了膳后,阿竹終於忍不住道:「王爺,天色已晚,阿竹想回家了。」
周圍還有端著茶點的侍女,聽罷眸光微動,隱晦地看了阿竹一眼。
陸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回並未再有其他讓人心塞的動作,叫了何澤過來送她回府。
阿竹鬆了口氣,懷裡抱著被陸禹強行塞來的那套棋外加一本泛黃的棋譜的孤本,被塞進了馬車,懷著一顆糾結的心回家了。
待何澤送完人去陸禹面前復命時,何澤忍不住納罕地道:「王爺為何對嚴姑娘如此另眼相待?」難不成真的當養個女兒不成?想要養女兒,以他的年紀,可以自己生嘛,何必去搶人家的女兒來養?
而且陸禹如此做法,雖說是抬舉靖安公府,卻也容易造成誤會,沒人會蠢得認為端王真的會收個小姑娘為徒,只會覺得其中有什麼貓膩,莫不是端王也想要拉攏靖安公府?只是靖安公府自從現在的老太爺襲了爵后,在勛貴之中的地位一日不比一日,若是一下輩再無作為,恐怕不過二十年,便會退居三流勛貴之家,被擠到京中權貴圈外。
陸禹看著外面的暮春的柳絮,良久突然笑道:「她長得挺有趣的。」
等明白他的話時,何澤悚然一驚,忍不住將臉晃到他面前,巴巴地問道:「王爺,屬下呢?屬下長得如何?」
「一般。」
「……」明明大家都說他男生女相,長得太漂亮了,恨不得抓花他的臉。
何澤終於確認了,他家主子的怪癖仍是沒有好轉,只是嚴三姑娘可能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竟然能讓主子說她長得挺有趣的……莫不是她與其他姑娘不同,太胖了?
阿竹回到靖安公府時,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剛下車,卻不想父親嚴祈文帶著公府的總管嚴如榮親自接她,阿竹高興地朝父親撲去。
嚴祈文抱住阿竹,然後對何澤客氣謝了一翻,絕口不提其他事。何澤笑眯眯地道:「嚴大人客氣了,既然令媛已送到,在下也該走了。」說罷,又將端王送給阿竹的那套棋具遞給跟著嚴祈文的嚴順。
嚴祈文眼力不錯,一眼便能看出那棋套做工非凡,暗暗吃驚。何澤不等他說什麼,已從容地離開了。
嚴祈文望著何澤翻身上馬離開,半晌后,神色冷峻地牽著阿竹的手正要回房,嚴如榮卻道:「二老爺,大老爺說三姑娘若是回府,請她到書房。」
嚴祈文神色有些不好,不過仍是牽著阿竹去了嚴祈華的書房。
「大伯安!」
進到書房,阿竹便對坐在書案前執筆練大字的嚴肅男人甜甜地笑著請安。
嚴祈華嚴肅的神色微緩,摸了摸阿竹的腦袋,讓她坐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待小廝奉茶上來后,方和藹地問道:「今日去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