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楊掌柜?」
聽到輕喚,楊掌柜才發現自己出神了,他輕咳一聲,說道:「這個月,我會先教你看帳,有空你把隔壁的書全看過一遍,等你讀熟了,就由你來向女客介紹書冊,行不?」
「可以。」
「好,我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同文齋後面有一幢兩層樓房,共六個房間,每個房間佔地頗大,一旁搭建一間獨立廚房,樓下的房間都用來當倉庫,堆滿書籍貨品。
「樓上左邊兩間是孫叔、孫嬸的起居處,他們負責整理看守書齋以及做飯,你就住最右邊那間,我同孫嬸打過招呼,往後你和他們一起吃飯,要出門的話跟孫叔說一聲,他會給你安排馬車。」
「是。」
楊掌柜又道:「咱們這裡進書量多,主子配了輛馬車,出出入入方便得多,我和夥計李想、李念、李夢都不住在這裡,鋪子打烊後會各自回家,你有事的話就找孫叔、孫靖。」
「我知道。」
「那你先上去把房間整理整理,今天不必上工,和你兄弟多聚聚吧。」
「多謝楊掌柜。」三人異口同聲地道。
送走楊掌柜,和孫叔、孫嬸打過招呼后,上樓看房間,關宥默二話不說,挽起衣袖,轉身到樓下打水,關宥善也沒閑著,拿起抹布到處擦擦整整。
關宥慈沒有阻止,因為她明白,這是他們對她的心疼和不舍。
過了今天,他們三人就要分開了,過了今天,她就是別人家的下人,過了今天,她的事再不是他們三人說了算。
看著兩人忙碌的背影,關宥慈的心微微發酸,卻揚眉淺笑,她應該開心的,至少她有人疼,至少這天地間還有在乎自己的親人。這一刻,她突然有了力氣,確定自己能夠抬頭挺胸,做出傲人的成績。
十五天可以做什麼事?
消極的人,恐怕連混個眼熟都辦不到,但關宥慈辦到了。
她和同文齋上下都處得極好,連好奇心被挑起的岳鋒,跑過一趟同文齋后,也寫信告訴侯一燦——
這丫頭有本事,好生栽培,定然可以成為左右手。
在短短几天內,關宥慈展現了超強的學習能力和企圖心,她不排斥阿拉伯數字,她一天打三個時辰算盤,她不是在看書,而是在啃書。
她清楚一口氣吃不成胖子,她日熬夜熬,先把書目上的簡介背熟,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能站在女客面前熟練地介紹書冊。
楊掌柜來信說他畫了圖,告訴關宥慈九九乘法的意義,那丫頭居然不相信,取來紙筆,畫了滿紙的圈圈,一個一個慢慢數,確定一個二、兩個二……九個九的數量,和乘法表上寫的一樣,才肯花精神背,然後只花了三天時間她就背起來了。
楊掌柜說李想佩服得不得了,當初李想還是楊掌柜親自挑中的徒弟,他花了近月才背熟。
楊掌柜的信里還說,不光關宥慈,她那兩個兄弟也不是簡單人物,今年柳夫子只收三名學子親自教授,他們就占走兩個名額,消息傳來的那一天,關宥慈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
很開心吧?肯定是,她一直盼著兩兄弟成材,是為著賭一口氣,給徐國儒看嗎?
出京前一天,他問過她,「為什麼非要上京?你圖什麼?」
她淡淡回答:「成功。」
他以為所謂的成功,是指關宥善在鄉試、里、殿試中一路過關斬將,可現在看來,她要的成功,是指功成名就,不只關宥善、關宥默要負責任,她也沒打算當個旁觀者。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他們過得並不窮,至少在關氏過世之前,他們的生活還不錯,沒想到關氏的死,會帶給他們這麼大的衝擊,是父親的態度逼得他們轉變?
把信箋折起,侯一燦看一眼立在桌前的安和。「告訴楊九勝,那丫頭年紀小,還在長個頭呢,別把人往死里用。」
往死里用?哈哈,楊掌柜聽見這話,恐怕要疾聲喊冤,那隻老狐狸可喜歡宥慈丫頭了呢,他還暗地裡盤算可不可以把人弄回去,近日老讓自家兒子往同文齋跑,指望兩人看對眼,成就他的私慾。
安和抿嘴,把笑吞進喉嚨里,低聲應話,「是。」
「讓岳鋒找兩瓶玉肌霜送給宥慈。」
兩瓶?岳鋒會肉痛死了,玉肌霜一瓶要價上千兩,宮裡的貴妃娘娘受傷,皇上也不過賞一瓶,娘娘就高興得快暈了,主子居然一開口就是兩瓶?
「是。」安和撇撇嘴,主子錢多,愛怎麼用就怎麼用。
侯一燦看見他的反應,問道:「你那是什麼表情?」
「屬下傷了臉,連玉肌霜的瓶子都沒看過。」安和哀怨,好歹他跟在主子身邊十幾年,臉上有傷都沒用過,關宥慈和主子不過幾面交情就能用了,沒得這麼偏心的。侯一燦忍不住噴笑,敢情是吃醋了?「這哪能一樣?男人臉上留幾道疤,那是英氣,是光榮戰績,比御賜的勳章還了不起,爺想要還要不得呢!」
安溪聽見,轉過身猛笑,這是睜眼說瞎話,爺惜皮得緊,每次打架都踢他出去,要不是知道爺的底,他會以為爺是個孬的。
可安和傻傻的,居然被爺哄了,反問「爺是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要不,你家世子爺打仗時幹麼奮不顧身,搶在別人前頭沖,不就是想要弄出幾道疤,顯顯自己有多了不起?!可他的運氣沒你好。」
安溪笑得肚子都疼了,還運氣咧,爺真敢說。
安和就是一根筋,揚眉笑了,決定有機會往世子爺跟前多晃晃,讓他嫉妒嫉妒。
侯一燦見安和順氣了,又吩咐道:「讓楊九勝有空往寒舍書院送些筆墨紙硯,記得,上等貨。」
「回主子,上等貨指的是……」
「你不知道?」侯一燦勾起桃花眼,似笑非笑。「要不要回岳鋒那裡再學學?」
又要上課?不要啊!他腦袋不好,與其如此,他寧可出門幫主子干架。
「不必不必,屬下知道。」安和趕緊應話,只是那個上等貨,就是皇子也捨不得隨便拿出來日常用啊,主子爺是想替關家那兩個小子長臉?
「既然知道,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是,屬下立刻去傳話。」
轉身,安和走得飛快,看得安溪竊笑不已。
門關上,安溪遞上剛剛收到的飛韻傳書,那是隱衛送來的。
侯一燦手下有三撥人,安字輩傢伙是祖父親手訓練出來的,兄弟倆一人四個,負責貼身照顧保護;岳鋒、楊九勝等人,幫著處理鋪面商行的事宜;至於隱衛聖用來替大老闆理事、搜集情報的。
侯一燦展信一看,上頭寫著:「白雲觀一晤」。
成了?他微哂,皇上對堂姊侯茜舒印象深刻,微服進國公府兩次,帝有心,不知道堂姊有沒有意?不過就算有意,眼下後宮危機重重,還是等他略做清理,弄出一塊乾淨地兒再把堂姊送進去。
提筆寫下幾行字,他離開椅子,走出書房,從籠子里取出信鴿,將紙箋系在腳下放飛。
負手站在廊下,他望著春雨霏霏,心想,事情結束了,這一路上,買土地鋪子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暗地裡的「私房事」他幹了不少,這次回去要向大老闆敲詐點什麼才好?
如果能弄點好東西給那丫頭,不曉得她是會感激涕零,還是板著臉孔說無功不受祿?他猜肯定是後者。
唉,近月不見,有點想她了呢……
【第六章她也想念他】
月落西方,曉星漸沉,屋子裡的茉莉花散發著淡淡甜香,但床上女子睡得不安穩,不知道是熱還是怕,額頭的汗水凝聚,滴落枕畔。
驀地彈身坐起,她的目光渙散,呼吸紊亂。
關宥慈一動,躺在旁邊的雪球就醒了,它豎起耳朵細聽,確定無事後,湊到她身邊,輕輕著蹭她的手。
慢慢地,呼吸回穩,視線聚焦,關宥慈吐一口長氣,又作惡夢了。
躺回床上,抱著雪球,把頭埋進它的頸間,它溫暖的身子撫平了她的不安。
她經常作惡夢,夢裡紛紛擾擾的片段讓她心驚膽顫,醒來卻怎麼也想不起夢見什麼。
剛進同文齋的時候情況最嚴重,她以為是換了環境,對未來感到不安,才會頻頻驚醒,可是惡夢夜夜造訪。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驚喊,吵到孫叔、孫嬸?剛來的時候,他們常在半夜被自己吵醒,讓她滿肚子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