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不是因為心存惡念,才會作惡夢?
應該是吧,她總在入睡前想著千百種虐害徐家的方法。
她心知,得等上若干年才能再回濟州,到時物換星移,誰曉得徐家會不會發跡?想對付徐家會不會困難重重?
徐宥菲母女毒害娘親,人證還在,物證已失,證據不足,告到官府,若遇到胡塗官,一句信口雌黃,她能奈她們如何?
哥和弟弟是關伍德的外孫,將來要將關氏發揚光大,他們身上不能有半點髒水,這種事不能讓他們沾,所以在他們面前,她半句不提娘親的死因。
可單憑她一人,她能怎麼做?呼……她總是想這個,想得頭痛。
掀開棉被下床,雪球看她兩眼,確定主人無事,它趴在床上繼續睡。
關宥慈掏一捧涼水凈臉,振奮了精神,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關宥慈,你不用害怕,最辛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夫子對大哥和弟弟青睞有加,你在同文齋如魚得水,路將會越走越寬……」
她對自己說了很多鼓勵的話,卻依舊惶然,好像心中的定海神針被竊取,壞事即將浮上檯面。
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用力拍了兩下臉,她討厭這種莫名的不安。
閉上眼,侯一燦那張笑臉瞬地出現,他說話時,總是帶著笑,讓人不確定他是開心還是調侃,她喜歡君子,討厭不正經的男人,可恰是這個不正經的紈褲,雲淡風輕的幾句話,助她度過最難的一關。
她懷疑過,只見幾面的男子,為何會贏得自己的信任?她分析、解釋,卻找不到說得通的理由,她就是信任他,而他……
她知道玉肌霜難得,知道岳鋒叔和楊掌柜給她許多機會,待她特別優厚,知道楊掌柜送到寒舍的筆墨很貴,那些用具讓學院裡頭的權貴子弟暗中猜測大哥和弟弟的背景雄厚,不敢輕舉妄動。
這些全是他授意的,可是他有什麼理由為自己做這些?
她不明白侯一燦的理由,卻曉得每次只要一想起他,不安感就會退去,心漸定,即使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他。
看一眼窗外,天色尚暗,她點起桌上蠟燭,既然睡不著,就做點事吧。
拿起萬用手冊,封面的套子是皮製的,內頁印著日期,還附一枝炭筆,有什麼事可以隨時記下來,不至於轉頭就忘記,相當方便好用。
這也是他給的,雖然把萬用手冊交到自己手上的是岳鋒叔。
岳鋒叔常說她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楊掌柜不樂意了,佯怒道:「宥慈是我手把手教出來的,和你有一毛錢關係?」
岳鋒叔說:「你不是想讓宥慈當你的媳婦兒,學生這個名頭就讓給我吧!」
兩人的爭執惹得李想滿肚子冒酸水,「以前我是他們最得意的學生。」
她無意的,但她必須比別人更努力。
她沒有資格放鬆,她要爬得比徐國儒更高,要比他強,她要靠自己的雙手為母親報仇,就必須累積足夠的實力。
打開萬用手冊,這是掌柜級的人才能用的,拿到這本冊子時,李想指著她的鼻子說:「從現在起,我三天不和你說話。」
他唬她的,不到三個時辰,他就同她說話了,他說:「我嫉妒死你了」。
可是他話才說完,楊掌柜便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杓。「有空嫉妒,為啥不拚命學?」
然後,李想真的拚了命,不想老是輸,這股氣勢帶動了李念、李夢,三兄弟爭先恐後學本事。
楊掌柜是這樣形容的——像是有老虎在屁股後面追似的。
關宥慈翻到寫著八月二十五的那一頁,上頭記著:「一,盤點書冊;二,把稿子交給楊掌柜。」
昨天有空,她已經先把書冊盤點了一次,至於稿子更早,她在前天已經謄寫完畢。
提早把事情做完是她的習慣,她喜歡留著時間,留有後手。
今天有空,幫楊掌柜理理賬冊吧!
這大半年裡頭,楊掌柜忙得暈頭轉向,他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個月進同文齋不到三天,因為……侯一燦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為此,岳鋒叔、楊掌柜、鍾伯伯幾個大掌柜,必須代替侯一燦理事。
幾個月前,主子爺失蹤的消息傳來,各大掌柜聚在同文齋開會。
岳鋒道:「主子爺不在,生意不能亂,咱們得守著顧著,生意不能在咱們手上敗掉。」
那是第一次關宥慈對侯一燦深感佩服,即使他人不在,依舊能讓一群有能耐的人對自己忠心耿耿,這等馭人的本事,不是尋常人能有的。
不相信?那麼猜猜,若失蹤的是皇上,文武百官是會自發自覺高聲疾喊「我們要團結一致,為皇上守住這大好江山」,還是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立即立下新君,應該是後者吧。
至今,侯一燦已經失蹤將近兩百天。
有岳鋒叔在,侯一燦的計劃一絲不苟地進行著,撞面上的生意未受絲毫影響,該賺到的錢,沒有半分落到別人的口袋。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可是她很清楚,並不正常,主子爺不在家,眾人嘴巴不說,卻心情沉重、憂心忡忡。
可是在李念碎碎隱著「主子爺會不會出事」,在孫嬸抽到下下籤、擔心會不會應在主子爺身上,在李夢聽到捕風捉影的謠言,擔心地拈香祭鬼神時,關宥慈沒有擔心。
不是因為不熟,無法感同身受,而是她對他無法解釋的信任。
她相信他好好的,相信哪一天他會突然冒出來,帶著痞痞的笑臉對她說:「小小丫頭別老是裝老頭」。
整理謄寫好的手稿,她不確定楊掌柜今天會不會進同文齋,不過這本書,她很喜歡。
這大半年裡,關宥慈學著經營算賬,也把女客喜歡的小說一讀再讀,是誰說的?熟讀唐詩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謅。
所以她讀那麼多小說,和女客交換無數心得,覺得自己能試試看,試著寫一本小說。
她性子積極,說試便試,完稿后交給楊掌柜。
楊掌柜看了之後,這般評點,「你的小說結構布局不夠精彩,但勝在文筆動人,多數寫書的人是男子,描繪不出女子的心情,可是你能,你把女子的感情和想法寫得絲絲入扣。」
再三斟酌后,楊掌柜試著將她的手稿付梓,擺在同文齋試賣。
關宥慈的工作內容之一是推薦書冊,內舉不避親,她當然會對自己的作品多說幾嘴巴。
一個月下來,賣的不是最好卻也不太差,楊掌柜還吩咐李想印第二批書,放到其它的書鋪賣。
這是她的第二本手稿,花了大精神,希望能有更好的評價。
天際翻起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關宥慈把自己打理好,下樓到廚房幫孫嬸的忙。
雪球跟前跟後,逗得孫嬸歡喜,把它抱起來揉揉捏捏玩上一會兒,再賞它一隻雞腿,咬著雞腿,它搖搖尾巴,叼到沒人的地方享受大餐去了。
雪球長大了很多,沒了小時候的可愛,不過很聰明機靈,彷佛能懂人似的。
關宥慈情緒低落,它會自動貢獻溫暖;她歡快,它會咬住她的裙擺,鬧著她陪玩;見她忙,它會自己去找樂子,要不就窩在她腳邊蹭著,體貼得李想、李念兄弟羨慕得緊,幾次問她肯不肯割愛。
她總笑說:「我肯割愛,也得雪球肯啊!」
她沒說錯,同文齋那麼多人,雪球就相准她和孫嬸,遇到其它男人,就把頭仰得高高的,一副睥睨天下的張狂樣兒。
雅室也是雪球喜歡窩的地方,關宥慈本擔心它會嚇著女客,沒想到某次有個不長眼的登徒子硬闖進雅室,驚擾女客,還出言不遜,雪球一躍上前,把登徒子撲倒在地,它張開嘴,露出尖牙,口水滴到對方臉上,嚇得他屁滾尿流逃出去。
它的英勇行為,得到女客一致肯定,事情傳出后,意外地成了同文齋的活招牌,許多女客特地上門看它,還有人帶了食盒,裡頭裝著雞鴨魚肉犒賞它。
雪球很享受女客們的摸毛服務,它不介意在她們面前賣萌,看它在女客中優遊自得,氣得李夢不時臭罵它一句色胚。
今天早餐,孫嬸準備稀飯,不過桌面上多擺了一碗面和兩顆蛋。
見她一頭霧水,孫嬸解釋道:「「今天是主子爺的生辰,主子爺最喜歡吃我煮的長壽麵,往年家裡給主子爺賀生辰,請一堆親朋好友,可宴會結束,主子爺都要到這裡吃我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