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大風起兮雲風揚（上）

傳說中，當年西楚霸王羽能力敵萬人，凌霄以前只當那是神話。但現在，他覺得，蕭風距離當年的羽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大人，您的武功太高，生擒您，我們並沒有把握，所以……」凌霄的聲音在發顫，他做個手勢，所有的弩機都抬了起來，箭頭遙遙指著蕭風。

「大人，您一生為國，我們都很尊敬您！但若您還不改變主意，那……我們只好得罪了！」

「亂臣賊子，不共戴天！」

雪亮長劍出鞘，照亮人眼，滔天的殺氣逼人而來，青色的鬥氣刺破蒼穹，蕭風巍然的身形彷彿天神下凡一般，白芒在黑夜中一閃而逝，長劍雷震般襲來。

「放箭！」

「不要！」

兩聲呼叫同時響起，尖利的破風嘯聲中，人影一晃，箭刺入肉的沉悶回聲哧哧作響。就在那閃電間，吳濱撲到了蕭風身前，瞄準了蕭風的利箭射中了他的後背。他悶哼一聲，像根沉重的木樁子般一下栽倒，倒在地上的他還喊道：「大人，快走……」

蕭風沒有走，在吳濱中箭倒地的同時，他的胸口也像是被一柄大鎚重重的敲了一下，輕便弩近射的威力出乎意料的恐怖，蕭風倒退了幾步，踉踉蹌蹌的倒撞在道邊的一棵樹上。

他沉重的喘出一口氣，低頭看，驚訝的看到了自己胸口那正急速擴大的殷紅。這時，那陣火辣辣的疼痛才從傷口處傳到了大腦。

他平靜的皺了皺眉，看了下傷口，像看著一件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般。他用力站直了身子，撿起了地上的劍。

憲兵們平端著弩，在十幾步開外沉默的看著他。

這時，凌霄那顫抖的命令聲再次傳來了：「齊射！發射！」

暴雨般的箭又一次向著那個人傾泄而去，那強勁的弩箭穿透了他溫暖的身軀，帶著激射的血液叮叮的打在身後的樹榦上。鮮血大蓬大蓬的激噴而出。黑暗中，那個身影晃了幾下，但最終還是站穩了，搖搖晃晃的站穩了。

鮮血一滴滴地濺落在雪中，力量一點點的從身體內消失，曾經能力奪千軍的雙臂，現在卻連手中的劍都握不住了。蕭風忽然覺得，好累，真的好累。這麼多年，從南到北，征戰無數，從心底里泛出來的疲憊，他從心底到身體都累透了。

「好累，真想好好休息啊……」

蕭風努力的睜開眼皮，最後看一眼面前的大地，他在這片土地上奔波了三十一個春秋，白雪覆蓋了這片廣袤而寬厚的土地。當春天到來時，草木將萌芽，動物將蘇醒，被積雪所覆蓋的土地將再次煥發勃勃生機……眼前地視野在一點點地變得模糊了，頭頂的天空在慢慢的旋轉著，黑色密麻麻的烏雲在向自己的頭頂壓下來。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風起雲湧的天下，大風起兮雲風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蕭風悲兮奈何兮，魂歸來去兮。這真的是自己的宿命嗎，如同風一樣的消逝嗎，也許是吧，至少自己曾是風，曾經風動九霄。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孩沖著自己微笑著走來，彎彎的眉毛如同新月一般的嫵媚，眼波猶如星光般明亮。

「卡娜，是你來接我了嗎？」

女孩溫柔的笑了，她潔白的衣裙在風中微微飄動著，就像那年的夏天一般，女孩的美麗依舊。她溫柔的牽起了斯特林的手，帶著他走上了一條道，那條道路的兩旁開滿了美麗的鮮花，鳥兒在歌唱。那條道越來越高。通向那遙遙的雲層天邊，在那道路的盡頭，有金色光芒和美妙的音樂在隱隱傳來，蕭風就在那條道上越走越高，越走越遠了，他迷醉的牽著身邊女孩子的手，感覺幸福而美滿

寒風呼嘯，雪落如麻。憲兵們屏住了呼吸，心驚膽戰的望著黑暗中屹立的身影。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凌霄試探的喊道：「大人？」

沒有人回答，只有雪紛紛落下的簌簌細碎聲響。

黃金時代最偉大的戰士，已經陷入了永遠的沉睡。曾經高歌「大風起兮雲風揚」的蕭風最終如同風一樣的消逝了。

一聲嚎哭打破了寂寞，中箭倒地的吳濱紅衣佐領嚎啕大哭，因為被穿透了肺，他的哭聲斷斷續續，壓抑而低沉，更像是哽咽，他一邊吐著血，一邊沙啞的哭喊道：「你們在幹什麼！啊，你們到底在幹什麼！畜牲啊，你們害了大將軍！」

憲兵們臉色發白。凌霄神情凝重，眼中更有一絲厚重的憂傷。

「全體都有！立正，敬禮，默哀！」

儘管沒有說明對象，但誰都知道，致意的對象是誰。憲兵們把手中的弩機擱在腳邊，對著那個蒙蒙細雪中屹立的人影，齊齊立正行禮，然後大夥低下了頭，默哀致意。

凌霄低下了頭，喃喃道：「大人，情非得已。願英靈不滅，您一路走好。」

零一年年一月一日凌晨，極北之地的一座高山上正坐著一個人，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一顆巨大的流星在東南方的天邊隕落，它的光芒四射，最終消逝在黎明到來前漆黑的天際中，突然這個人如同活了一般的看向那隕落的流星，流星是那樣美麗美麗的讓人無法承受。

無雙慨嘆道：「好美麗的流星！」

一陣大風呼嘯而過，瑟瑟秋風吹亂了無雙的紫色的髮絲，看著滿天的狂風，無雙不禁慨嘆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

這時，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身旁，弗蘭克看著那奪目的流星說道「天隕巨星，國失重將，現在並無戰事，帝國為何出此天兆？能引動天機。隕的又是哪一位重將？是蕭風，還是宇文霸天？還是司馬得樂？」

聽完弗蘭克的話，無雙不禁瞳孔一縮，眼神變的凌厲起來，將星隕落，亘至東南，天地變色，風起雲湧，無雙不禁想起了蕭風·····

說著話，但二人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顆耀眼的流星。不知為何，這一刻無雙突然感覺心頭劇烈的跳動著，彷彿失去了一件很珍貴的東西，呼吸困難。無雙出神的凝視著流星那拖長的焰尾，星光灑在他消瘦白皙的臉上，耀眼的光芒已經映滿了他明晰的血色雙眸。任身上被晚霞打濕了，也茫然不顧。

零一年一月一日凌晨。埃克塞特

當無雙看到流星的時候，在西方大陸皇城之都的埃克塞特城，卡娜公主殿下睡得正香。卡娜若醒來的話，從她的窗戶可以看到，一顆巨大的流星正拖著長長的尾焰，從她窗邊的天際劃過。

流星走得很慢，很慢，彷彿它也在眷戀著不願離去，燦爛的星光透過窗戶。溫柔的灑在公主秀美的臉龐上，彷彿愛人的手在撫摸。

「風君……」卡娜公主喃喃囈語：「……不要走……」

睡夢中，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流淌在美麗的臉上。在流星光芒的照耀下，每一顆淚水都在散發著異樣的光彩，晶瑩剔透，美得像珍珠一般。

輝煌的流星慢慢的消散，黯淡，最終消逝在黎明到來前的東方天際。

零一年一月一日凌晨五時，功勛卓著的帝國重臣、軍務處長兼西征軍司令、蕭風統領。在帝都郊外望都陵遇刺身亡。遇害時，年僅三十一歲。

當凌霄帶著部下們回到帝都時，圍攻總長府的軍事行動依然在繼續。憲兵們已經攻佔了總長府的前門和花園，黑色大衣的士兵像蝗蟲一般擠滿了昔日尊嚴的漢白玉宮門，宇文霸天的指揮部也移到了總長府的候見室內。

踩著泥濘不堪的名貴地毯，側身讓過一群穿梭經過的士兵，凌霄神色嚴肅的踩著總長府的匾額進入了那條著名的長走廊。指揮部的房門敞開著，遠遠地他就看到了宇文霸天。

總監察長憂鬱的坐在椅子上，出神的注視著對面牆上的鏡框。在上面，帝國首任皇帝上官淵在威嚴的注視著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飽含了對這個叛賊的痛恨。宇文霸天無動於衷的坐在殘缺的候見椅上，對畫像上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在大群嘈雜而忙亂的參謀中間，他冷漠得像一位事不關己的過路人。

「凌霄！」在凌霄看到宇文霸天的同時，監察總長也發現了自己的頭號心腹。他興奮的躍起身，快步走近來：「事情辦得如何？有沒有接到人？」

站到宇文霸天的面前，凌霄囁嚅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宇文霸天立即察覺到不對，喝問道：「失敗了？沒截到人？」

「大人，我們接到人了。」鼓起了勇氣，凌霄小聲說：「今早五點多，我們在望都陵接到了他——他和隨營軍法官吳濱一起來的，沒帶衛兵。」

「哦。」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宇文霸天鬆了口氣：「那樣的話，你們要看好他。多派守衛，但待遇一定要好，伙食要精細，照顧要周到，要客氣。我二弟脾氣很倔犟，他現在肯定是不願意見我的，說不定還會發脾氣。你們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等過多些日子，局勢平穩下來，他的氣也該消了，那時我再去與他好好說說……」

「大人，我們沒能活抓到他。」凌霄低著頭，不敢看宇文霸天的眼睛，「蕭風大人拔劍抵抗，我們沒有辦法，只好……」他低著頭，默默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出聲。

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血色從宇文霸天那白皙的臉上一點點的消失了。凌霄聽到頭頂傳來了一聲低沉而充滿殺氣的喝問，彷彿地震前的低沉雷聲：「人呢？」

凌霄沒有回答，他低著頭，沉默著。

剛才還嘈雜繁忙的指揮部里，此刻安靜得令人恐懼。參謀們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吃驚的看著站在那裡的兩個人。

監察總長身軀微微晃動著，像發冷般哆嗦著，他低沉的又問了一次：「人呢？」

依然沒有得到回答。

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無可抑止的涌了上來，宇文霸天感到了寒徹骨髓的恐懼，他清晰的看到了。前方是一片漆黑的深淵，深不見底，沉淪永無盡頭。

凌霄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幽幽的眼神，於是，宇文霸天什麼都明白了。

如同被人正面重重擊了一拳，他跌跌撞撞的倒退幾步，一下子跌回了原來地椅子上。臉上全無血色。像是脊梁骨被打斷了一般，他深深的彎下腰，痛苦的掩住了臉，低沉的嗚咽聲從他那手中慢傳出來。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張臉孔，那個爽朗而正直的軍人正溫和的對著他微笑，近二十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出現在眼前，劇烈的痛苦已經將宇文霸天給吞噬了，他泣不成聲，痛苦的呻吟道：「老天，我們到底幹了什麼！」

「大人，請節哀。」凌霄站前一步，懇切地說：「我們本意確實想抓活的，但蕭風大人他拚死抵抗，而且還拔劍砍擊我們，為了自衛，我們不得不動手——很抱歉……」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宇文霸天毫無動靜的坐在那裡，繼續說：「何況，大人，我們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能再顧忌私情了。蕭風閣下雖然是您的摯友，但他愚忠於家族，是我們的威脅。如果他不死，不止您一個，我們的幾萬弟兄都得死。他死，未必不是好……」

凌霄沒能說完，一記兇狠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他臉上，將他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沒等他站穩身子，宇文霸天已經咆哮著撲了上來，一拳狠狠的打在他的胃上，一瞬間，劇烈的疼痛從胃一路急速的傳上大腦。他整個人抽搐著，癱軟得像一團泥。但他沒能坐在地上，因為宇文霸天已經揪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提起，掐住了他的脖子惡狠狠地吼道：「人呢？你給老子說！」

凌霄抽搐著，嘴裡不停的嘔吐著酸水，他掙扎著說：「大人，他死了！」

「你撒謊！二弟戰無不勝！他是帝國之虎！你們怎麼殺得了他！把他交出來！交出來！」

宇文霸天兇狠的咆哮著，渾身上下散發著如獅如虎的可怕殺氣，在他身上，殺氣像火焰燃燒一般升騰著。參謀們嚇得魂飛魄散，誰都不敢上前勸阻。

凌霄當場就崩潰了，他在宇文霸天鐵腕般的手中掙扎著，大口的喘息著：「死了，大人，他死了！」

「你撒謊！撒謊！二弟不會死！」宇文霸天瘋狂的吼聽著，他掐住了凌霄的脖子，眼睛血紅的喊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凌霄拚命掙扎，他使勁地掰宇文霸天的手，但宇文霸天瘋狂若虎，手腕像是鐵鑄的一般。他的頸骨被掐得咯咯作響。他想向旁邊人呼救，但宇文霸天的鐵碗已經捏住了他的聲帶，他無法發聲。呼吸困難，眼睛漸漸凸出，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一陣又一陣的眩暈，意識也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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