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你還要我嗎(五)
那天醉仙樓不歡而散后,回宮虞安當晚就夢到自己此生孤獨終老,楚寒直到死都沒像上輩子那般愛過他。
虞安泣不成聲的從夢裡哭醒,擁著被子坐起來,通紅的一雙核桃眼惺忪發怔的望向床尾,慢慢蜷縮起身子,伸手抱住膝蓋,將臉埋在胳膊里。
他有時候都在想,前世的種種會不會就是他高燒時的一場夢,不然,為什麼現實軌跡和以往相同,而她偏偏卻對自己沒了情呢?
虞安是個驕傲的人,即使沒了任何驕傲的資本他還有一顆要強的自尊心。上次在酒樓那般已屬極限,讓他低聲下氣求對方愛他,恐怕還做不到。
有時候他就在想,為什麼他要重新活一次呢?難不成前世殉情還不夠,今生還要看著自己深愛的人不愛自己?
虞安自嘲的扯起嘴角,疲憊的閉上眼睛。是他上輩子欠了楚寒什麼嗎?今生才會一連兩次的栽在她身上……
自從那天回宮后,他便不再在外人面前提楚寒。甚至不願意聽到別人提起。
這個人似乎成了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提不得,說不得。
日子一連七天過得飛快,眼見著明日就是兩人大婚之日,本是喜慶的事,虞安卻像大病了一場似得,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
君后笑著跟皇上打趣他是婚前緊張了,拉著他的手好生開導了一頓。
皇上站在一旁,目光慈愛的望著坐在軟榻上的虞安,良久后嘆息一聲,「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朕的小五已經長大成人,晃眼間明日就要嫁為人夫了。」
君后一聽這話就知道皇上是有話要說,安靜的坐在一旁,低垂著眉眼,拿過一旁放著的喜服,手指撫著虞安紅蓋頭上的金鳳。
虞雍抬手放在虞安頭上,從未如此親昵的母子倆皆因這一動作身子都有些僵硬。虞雍只是一瞬,隨後熟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彷彿這動作私下裡做過了無數次一般。
「你別怪母皇臨時將嫁給楚寒的人從你三哥換成了你,」虞雍深深嘆息一聲,話語中帶有一絲無力,「母皇也是沒有辦法,雖說母皇身為一國之君,但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
你幼年喪父,是所有皇子中朕最心疼喜愛的一個……朕本來是打算給你尋個好人家,至少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朕在上面給你撐著腰讓你嫁過去不被人欺負,如今是事不如人願……
為母的一顆心,總是心疼孩子啊。」
她話語中的每一個字都在說她對虞安這個兒子的疼愛,對這門婚事的力不從心。話語中沒有一個字眼說楚寒這人不好相與將來會欺負他,但是仔細聽就會發現,她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在說楚寒的不好。
虞雍的話就彷彿一把把小種子,試圖種在虞安的心底,讓他發出仇恨楚寒的嫩芽,長成一顆為她所用的樹。
曾經這些話聽起來虞安只覺得憤怒,現在經歷了生死後再仔細聽一遍,卻生出陣陣寒意,從心底竄向四肢。
從虞雍手放在他頭上開始,虞安就僵硬著身子,直到聽完最後一句話也未曾放鬆。
前世就是這些話,讓他更加懷疑楚寒是用了什麼手段迫使被賜婚的人從三哥換成了他,也導致他後來想明白母皇話里的深意后不敢回應楚寒的感情,才使得兩人最終雙雙死在城外的峽谷中……
他抬頭,一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虞雍。看向這個利用自己親生兒子就跟利用一顆棋子一樣的君主。
她既非明君,也不是慈母。
「兒臣曉得,這事不怪母皇。」虞安攥著自己的指尖,輕聲說出這話。他不怪她,他只是恨她而已。
虞雍心底滿意了,臉上卻是越發的不舍和無力,將一個慈母的形象表現的淋淋盡致。柔聲跟他說多帶兩個小侍過去伺候,楚家恐怕沒有什麼下人。受了什麼委屈要跟她說,她的小五可不能被人平白欺負了。若是過得不開心就回宮住兩天。宮外人心難測,別輕易信任了別人,還是要多信自己身邊人的話,這些人定不會害他。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虞安低頭應著,旁邊眉眼低垂,抿唇不語的君后也沒插過一句嘴,只是撫摸蓋頭上金絲鳳一雙鳳目的指尖卻停頓在了那裡,好半天也沒移開。
等虞雍將慈母形象做足,依依不捨離開之後,君后才抬起手中的紅蓋頭起身站在他面前,他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讓父后先看看小五披蓋頭時的模樣可好?」
虞安坐在軟榻上,君后微微抬手,一揚手,蓋頭便輕輕的遮在他頭上,見四個角的流蘇被掩在裡面,便彎腰貼近虞安的頭伸手扯了扯,語氣隨意似得,輕聲道:「小五啊,你要出嫁了,我也沒什麼別的話要跟你說,只有一句說爛了的話:事事多用心去悟,別光用眼睛看,也別光用耳朵去聽。」
整理好蓋頭他才滿意的站直身子,伸手拉起虞安的手,用掌心包裹住他冰涼的指尖,聲音輕柔:「這蓋頭大小圖案都正好,我剛才瞧著這上頭的金鳳覺得太過於張揚耀眼,但真蓋在你頭上卻覺得還是挺合適的。」
虞安心底猛的一震,抬頭隔著蓋頭去看君后的臉,奈何看不清這層紅布后的神情,他下意識伸手去扯蓋頭,而包裹著自己手指的掌心卻微微收力,手勁不大,卻不容他掙脫。
虞安聲音微微發顫,試探著問道:「您,是想跟小五說些什麼嗎?」
「我說些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君后柔柔一笑,隔著紅布虞安都能感受到他那雙溫潤眸子中的拳拳暖意和濃濃關心,「小五,出嫁后,你就不是皇子了,而是楚家的主君。楚家世代為將,楚寒更是不容易啊。」
虞安微怔。前世君后從來沒跟他說過這話,這位父君總是用著一雙溫潤的眸子看著他,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卻從沒跟他說過這些話。
「我一直挺喜歡你這孩子的。你爹爹走了后我卻寧願忍著喜歡裝病也不把你養在膝下。」君后道:「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那雙握著自己手指的掌心溫暖柔軟,通過十指將這溫度慢慢傳到虞安心裡,漸漸驅逐心底剛才的寒意。
虞安靜下心思索他的話,試探性的回答道:「因為您是君后?」
「答對了,因為我是君后啊……」站在他面前的人聲音依舊輕柔,伸手捏著他的指尖,「我膝下無子卻能穩坐君后之位主要原因便是我背後的家族。我這位子本就是一個被人嫉妒的,如果再將你過繼到我身邊,即使是個男孩,恐怕也活不到及笄。」
虞安心中一熱,吸溜一下發酸的鼻子,伸手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小腹間,聲音哽咽,「父后。」
君后伸手隔著蓋頭摸了摸他的頭髮,眸光溫和慈愛的看著懷裡跟個孩子似的人,「小五,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別忤逆了自己的心,苦了自己。」
這段時間來虞安的突然變化他是看在眼裡的,然而不僅不能說,還要替他打著掩護,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婚前緊張了。
君后語氣溫柔,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輕而易舉的擊碎了虞安之前心底的偽裝。他無聲的哭了出來,在這個父親一樣的人懷裡,哭的像個孩子。
虞安從酒樓回來就逼迫自己放下楚寒。他們互不相欠,既然此生她不愛自己,那他又何必犯賤的趕著上貼呢?
他終於體會到前世楚寒是有多痛,有多苦。也恨自己前世至死都沒有跟她表露心意,讓她以為自己是母皇的姦細。
這種滋味太過於錐心刺骨,虞安怕了。
如果此生楚寒不愛他,那為何自己不早早放手,何必攥著前世的情意惹得她厭煩呢?
虞安想的很通透明白,可心卻不答應,那裡面清晰的刻著記著一個人的音容相貌,抹不去,忘不掉。
如此掙扎,跟自己過不去的虞安在這短短七天里,活脫脫的把自己瘦了一圈。
君后看出他在為難自己,雖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卻勸他隨了心,別苦了自己。
如果讓虞安隨心,那他只想喜歡楚寒,想陪著她。想成親后以夫妻名義慢慢相處讓她對自己日.久生情。
君后不多問不多說,隨虞安發泄,等他情緒穩定后才用冰水浸濕毛巾給他敷眼睛,「明日就要成親的人,可要漂漂亮亮的。」
虞安因著這句話,換了幾盆冰水,敷的臉沒了一絲溫度還不願意停下來。前世洞.房花燭夜,他因著母皇的話甩了她臉色,沒對她好言相對,這次他想在她伸手掀蓋頭時對她露出最好看的笑。
最好能晃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