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第九十八章 撤離
?二人固然情酣心熱,然而非常時刻,也只得忍耐。
沈雁州與治下臣民見面、施加安撫,並傳令全員集結后,便設法回鄉,令群情振奮,各自去忙碌了。或是尋人,或是傳遞訊號,要將四散各處的同伴聚集起來。
沈月檀依言取出青燈鹿舟,沈雁州則取出一團爛泥樣的黑糊糊物事,一揚手,糊在鹿舟左後蹄上。
沈月檀只覺此物慘不忍睹,側過頭去,沈雁州卻道:「待其覆蓋全舟,便能暢通無阻了。」
那黑泥猶若活物一般,貼著飛舟外殼緩慢延展,若要將這龐然大物全數覆蓋,尚需大半日。
二人便趁著這時機,各自訴說了遭遇。
沈雁州聽完,便屏退眾人,取出整整兩鼎香爐。
沈月檀望著那兩鼎外形毫無差異的香爐,目光沉凝,「雁州哥哥,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沈雁州肅容道:「人間界、畜生界。」
他遭遇天人埋伏,被打入人間界,渾渾噩噩數十年。幼時大難不死、少年得貴人提攜,而後嶄露頭角、一飛衝天,直至登基稱帝。人生軌跡大致相似,細節卻處處不同。
人間界中,只有凡人居住,無人修行悟道,亦無魔獸滋擾,更全無神明意志干涉。天災人禍、皆因人而起,數百個王國征戰不休。
雖然並無魔獸餓鬼之類出沒,蠻夷游牧、山賊水盜則取而代之,時常滋擾各國國界、搶掠百姓,總也難有太平之日。
也難怪最後他突然醒悟、於逼宮的士兵前消失時,眾人驚恐失色,以至於亂了方寸,正因從未見過怪力亂神之事。
沈樓是沈樓,沈雁州卻是沈雁州,若他未曾看透這一點,只怕神魂就要困在人間界,如同千千萬萬的凡人一般經歷生老病死,反反覆復轉世輪迴,再不得掙脫。
沈月檀只覺他這一番遭遇,看似溫和,實則當真兇險,不由抓住他一隻手不舍放開:「雁州哥哥,最後如何看破的?」
沈雁州被握得心中安好,只彎了嘴角看那青年,「遇到你時,太遲了。」
沈月檀臉一沉:「那又不是我。」
沈雁州忙改口:「圓圓言之有理,是我糊塗了。一言以蔽之,遇到七弟得其相助時,比當初我在雁州城蒙義父、義母收為義子,已經遲了多年。此事乃我一生最重要的轉折,是以直覺其中有不妥。」
沈月檀又沉吟道:「你瞧著我娶妻生子,與別人同榻,竟能按兵不動?」
沈雁州仍是柔和笑望,目不轉睛看他:「那又不是你。」
沈月檀被反將一軍,不悅瞪了一眼,卻終究忍不住笑了。
二人溫存片刻,沈月檀又問:「那天人……莫名其妙將你打入人間界,究竟是何居心?」
沈雁州道:「雖然猜不透,總歸得了好處。」
沈月檀只當他說的是桌上兩鼎香爐,沈雁州卻拉著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眉心:「你且探一探。」
沈月檀便坐直了,小心放出道力試探,臉色頓時遽變。沈雁州七脈輪中空空如也,道種不存,與……凡人無異。
沈月檀默默無聲收手,若有所思端詳那人面孔,緩緩開口道:「雁州哥哥……莫非練成了第八輪?」
沈雁州原先噙著笑意看那青年臉色變化,等來的卻是平靜無波一句問話,不由有些失望,嘆道:「圓圓也不肯擔憂我。」
沈月檀冷嗤一聲,「閣下龍精虎猛,眉宇間意得志滿,哪裡需要我杞人憂天。」
他橫了一眼,自以為冷漠嘲諷之情滿溢。落在沈雁州眼中,卻是似嗔似怨,嬌憨動人,勾得心底酥癢,索性攔腰將人攬入懷中。
沈月檀正要掙動,卻聽那人在耳邊低聲道:「第八輪是真知輪。超脫五蘊六識,堪破人間生死,不被譫妄所惑,不受六道桎梏。是……離解萬物、調用本源的……媒介。」
呼吸熱氣熏蒸,沈月檀連耳廓都變得緋紅,被那人銜在口中似咬非咬,些微疼痛如火上澆油。
一身衣衫也被揉皺,沈雁州到底按捺不住,將手伸了進去。
沈月檀鬆鬆按著那人肆意遊走的兩隻手,斥道:「胡……胡鬧!」
然而嗓音綿軟,不帶分毫威懾之意。
沈雁州索性得寸進尺,握住了反覆摩挲,在他耳邊低聲笑道:「圓圓喜不喜歡哥哥胡鬧?」
那青年不出聲,只垂下頭喘息,柔順黑髮披垂間露出白玉似的崢嶸後頸,漸漸也染上了薄紅色,可口得很。
沈雁州鬆開耳廓,轉而輕輕啃咬後頸,手中動作纏綿熱烈,死纏爛打般不肯放開。懷中青年喘息聲愈發急促,身軀也顫抖起來,如同落入虎口的羔羊,惡狼爪下的白兔,全然只剩被拆吃入腹的份。
……
他這邊需索無度、貪得無厭,沈月檀卻已忍無可忍,隨手抄了個靠墊往他臉上一砸,「你這昏君!」
也不知為何就觸動了心事,沈雁州驀地眼神一沉,森冷笑道:「昏君?這便讓你開開眼界,知道究竟何謂昏君。」
先前姑且還算是濃情蜜意的浪子,眼下臉色一變,竟宛如化身嗜血野獸,恨不能將沈月檀骨骼血肉寸寸揉散,再一點一滴舔舐吞吃,不留半分。
沈月檀悔不當初,偏生那劉氏兄弟約莫也得了叮囑,他二人關起房門「議事」議了這許久,竟至今無人前來打擾。
……
青燈鹿舟外層已被大半覆蓋,清濛微光消失不見后,瞧上去反倒增添了一絲古拙厚重的韻致。
修羅精英集結完畢,有人喜不自勝,卻也有人雙目通紅。
沈月檀一問,才知曉溫林帶隊的一批人,與零零散散數十人不慎身亡,連屍首都撿不回來,只怕早落入餓鬼亦或是摩睺羅迦幼子腹中。
登舟之前,有人吵嚷不休,則是因親友失蹤,執意阻攔眾人登舟,一心尋人。好在沈雁州記得自己職責,如今現身主事,才算將騷亂壓下。
其餘人登舟完畢,哈努曼仍留在原地不動,笑道:「我還有事,就此別過了。」
沈月檀挑眉看他:「閣下就這麼走了,也不同他說一聲?」
哈努曼撫著面上的青銅面具,緩緩笑開:「他如今過得好,何必跟著我顛沛流離。我僥倖活到今日,這條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沈月檀不曾追問,然而多少有所揣測他所謀划之事,沉吟片刻仍是道:「閣下……所求,與我所求殊途同歸,不如……」
哈努曼再度仰頭大笑,撫掌道:「沈月檀,你好大的膽子,連天帝親自處罰的墮天也敢拉攏。」
沈月檀似笑非笑看他:「我若不大膽,你何必將那香爐給我?」
哈努曼一噎,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嘆道:「說不過你。不過眼下卻不成,你太弱了,修羅軍太弱了。我如今正被天界最強武神追殺,來日若你有對抗之力時,我自然前來尋求庇護。」
沈月檀好奇問道:「天界最強武神?是何方神聖?」
哈努曼咧嘴笑笑,豎起一根手指:「若喚其名,則必有感應。說不得,說不得。沈月檀,你若初心不改,遲早會遇上。」
沈月檀便不再追問,只含笑道:「祝閣下武運昌隆。」
青燈鹿舟猶如一團黑雲,四蹄輕盈騰空,穿過聚靈塔頂的巨大空洞,漸漸沒入到灰霧之中。
沈月檀面前的桌上,放著三鼎剔透香爐。
餓鬼界鎮壓的一鼎已被破開了封印,阿朱那之骨無形無質,盡化作澎湃魔氣,被八葉佛牌盡數吸納。
這三鼎則分別來自哈努曼所取,鎮於地獄界之骨;沈雁州所取,鎮於人間界與畜生界之骨。
如今所剩,便只有鎮於天人界的一鼎,與鎮於修羅界的一鼎尚無蹤跡。
若是集齊……阿朱那還會復活不成?
他瞧著佛牌上殘缺不全的八葉曼荼羅陣,猜測著只怕當真要集齊了才行。
人間界眾生,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短暫百年便是一個輪迴,是以愛恨情仇比別處更為激烈些。
而畜生界則愈加慘不忍睹,其地被劃分整齊,修建著一個個圏棚,無論男女老幼,個個赤身裸|體,皆被圈養其中。滿地便溺,外形雖然與活人無異,其行為卻真真全是畜生。
有身披青羽的巨大飛禽每日穿梭,提來飼料餵養,也儘是些慘不忍睹、難以分辨其中內容的灰白糊狀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
被圈養者卻個個爭前恐后從食槽中搶食,彷彿品嘗什麼珍饈一般,吃得津津有味。
那些飛禽照料得也算精心,每隔幾日就沖洗一次圏棚。若查出病變者,便從圏中抓出來,扔進能裝十人的黑色竹籃之中,裝滿之後,就有十頭飛禽各自叼著繩子,不知將那竹籃運去了何處。
若是成熟,則扔進能裝百人的白色竹籃之中,仍是裝滿之後,由飛禽運送,仍是不知運往何處。
沈雁州雖然有心追查。然而此界中,但凡人形都是牲畜,暴露身形必遭捕殺。那青羽巨禽則鋪天蓋地,不知凡幾,委實不能妄動。他只得大略看了一看,便乘著飛舟撤了。
沈月檀撫著香爐外殼,遲疑片刻,又將無量定寂護法杵取了出來。
——那護法杵被溫桐奪去,溫桐死後,哈努曼又將其交給他。
兜兜轉轉到了最後,聚靈大會沒辦成,兩件寶物卻都落入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