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隔天,老族長吃過了早飯就來到客房,東方長空早就沏好茶等著老人家,但老族長卻見孫女大剌剌地坐在花簃的一側,心裡雖然高興,卻故意一臉不悅地道:「一大清早就跑過來,不怕人家說閑話嗎?我們蘭家什麼時候教出了整天只會粘在男人身後的無知小女子了?」蘭蘇容沒把祖父的故意找碴和奚落放在心上,沒事似地繼續縫她的衣服,「堂堂男子漢,身上的衣服破了,也得要無知小女子來幫他把衣服補好,才能見人哪。」老族長哼了一聲,在棋桌旁坐下來,沒再對孫女有任何意見,而蘭蘇容則是笑咪咪地繼續縫那些今早某人故意扯破了的衣服。
過了一會兒,蘭蘇容的父親也來了,見了這陣仗,只是笑了笑,坐在昨天的位子上觀棋。
見妻子衣服縫得差不多了,東方長空怕她無聊,棋子走漏了幾步,當下局勢逆轉,老人家得意地捻了捻鬍子,「想當年老夫在棋社裡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你小子還是太嫩了點。」
東方長空忍住笑,一臉苦惱地對妻子道:「你來看看,我的棋是你教的,肯定有哪裡不對……」蘭蘇容一楞,心想她哪時教他下棋了?但見祖父沒說什麼,只是更加得意地哼兩聲,「這妮子出閣前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罷了,你們夫妻倆一起上,看看能不能扭轉乾坤吧!」手下敗將哩!明明是某人不認輸好嗎?蘭蘇容走過去,丈夫起身讓位給她,然後就站在她身後替她遮擋日頭。
這棋路突然急轉直下,想也知道他打什麼主意,蘭蘇容不慌不忙地將劣勢一步一步地扳回來,甚至把老人家都逼下了陷阱,就在她接著要收網時,老人家道:「等等,我剛那步下錯了。」
「起手無回大丈夫,我這無知小女子尚且知道這道理,爺爺您堂堂知書達禮的男子漢,難道不知嗎?」東方長空在她身後憋住笑意。他媳婦就是這點可愛,一點都不肯當軟柿子。
老族長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不公平,你們兩個打我一個!」蘭蘇容一點也不意外爺爺的反應,東方長空在她身後道:「不如岳父也一起幫著爺爺,二對二,很公平!」蘭朝英正想笑著說好,老族長卻道:「不要!這小子下十盤贏一盤就算不錯了,真不知道是誰生的!」被嫌棄的蘭朝英摸了摸鼻子,但腦筋倒也轉得快,「那我找菱君過來幫你總行了吧?」韋菱君是少數敢贏老族長的晚輩。
「好,叫她來。」老族長一擊掌,僕人趕忙去請人了。
那天,不管是韋菱君,或在一旁玩激將法和老人家鬥嘴的東方長空,都有志一同地將棋局儘可能地延長。
住在蘭府客房的貴客,據說是龍謎島領主東方耀揚的左右手和心腹。雖然韋菱君是這麼對外宣布,但老太爺和蘭朝英夫婦頻繁地往客房跑,而那位貴客又極少露面,時日一長,小輩們也有了懷疑。
再加上,連蘭蘇芳都得知堂姊回門而回來探望了一次,被韋菱君調開的幾位兒子當然也得到了消息,紛紛趕了回來。
在東方長空這半個外人來看,所謂京城貴胄的世家大族,家族內的恩恩怨怨,也真夠光怪陸離了。他們小倆口在客房的溫馨靜謐,好像離開了那座院落後就幻夢一樣的煙消雲散。若不是蘭蘇容解釋,他還以為二房和三房不是老族長親生的呢!
在蘭府,血統和嫡庶決定一切。老族長疼嫡長子,因為他雖然不突出,卻最聽話;他厭惡次子,因為他不求長進,而且不聽話;厭惡三子,不管他多麼出色,他的叛逆就是罪大惡極;其他庶子就更別想得到父親的關愛了。
東方長空有些感慨地想,容兒是幸運的。在他看來老族長的疼愛是有血統和嫡庶作為前提的,而她確實是個惹人疼的晚輩,多年的親情在她即便做了令長輩失望的反叛后仍無法被抹滅,但蘭府里其他人卻沒有她的幸運。
至於那些小輩,就更不必說了。從小在華貴的鳥籠里,被教導著他們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又看著家族裡各種怨慰與不公長大,要長得人模人樣還真是挺艱難的。
「若不是你不知羞恥無視自己已有婚約,竟敢代蘇芳嫁到龍謎島,我跟你二哥怎麼會淪落至此?」以前聽到這種話,蘭蘇容最多回幾句不要不緊的表面話,虛以委蛇一番,再怎麼厚臉皮,終究是她大哥。然而嫁到龍謎島后,島上的男男女女對保護自己家園的付出,讓她對這樣的行徑越來越難以忍受。
「難不成你是靠實力才爬到現在的位置?國難當頭,只是減你幾斗的薪俸,這樣叫淪落?有多少本事才能夠吃多少飯的話,我以為你連一斗都沒有。」這話嗆得讓人瞠目結舌,但東方長空覺得他媳婦真是妙語如珠,聰慧過人,和笨蛋講道理的正氣凜然簡直神聖不可侵犯!
他媳婦怎麼會這麼帥氣又這麼迷人哪!
「你……你……你不要仗著爺爺疼你就目無尊長了!我還是你哥!是蘭家的嫡長孫!連這等荒淫無恥的事都做得出,還有臉回來?」某人的拳頭握得死緊,蘭蘇容一直擋在兄長和東方長空之間是有原因的,至少她的男人還會顧忌她。
這些連騎馬射箭都學得勉勉強強的繡花枕頭,哪挨得起她丈夫的一拳?
手心手背都是肉,韋菱君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對他們兄妹的衝突一直都只是將其中一人調開,誰知長子非要質問么妹,當下只能焦急不已。
但二房哪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立刻讓人去通知老族長。
「是誰目無尊長?」老族長快步來到前廳,對長子竟然沒能好好調停子女之間的爭執不滿地瞪了一眼,「你好大的膽子,這家裡輪到你作主了嗎?一回來就當著貴客的面大聲嚷嚷,我們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蘭蘇逸一臉不甘和委屈,沒想到祖父竟然還是偏心么妹,當下氣急敗壞卻又莫可奈何。
風波暫且在老族長一面倒的偏袒下平息,維持了幾天暴風雨前的寧靜,直到蘭蘇芳帶來了朝中的消息。
「要走就趁這幾天吧。八王爺和中書令不知怎麼得到了消息,知道了你回門的事,經過上次的教訓,他們從京畿調了一萬府軍過來,這次恐怕連什麼栽贓嫁禍的名堂都不打算費心想,非要不擇手段把你留在京城以威脅龍謎島!」蘭蘇容有些傻眼,「他們不怕這麼做會引來天下人非議嗎?」
「你不知道,去年冬天,朱長義和八王爺斗得更兇狠了,這陣子他們連僅剩的顧忌都不在乎了一般,越來越囂張,我公公因為上次的事得罪了成安,差點被陷害入獄,現在定國公府對朝廷的事,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我也只能來給你通風報信,萬一你被他們抓到,恐怕蘭府也使不上力。」畢竟蘭家如今在朝為官的,不久前都在一波政治鬥爭中被貶官了,蘭蘇容的兩個哥哥忿忿不平,正是為了這件事。
然而,就在蘭蘇芳前來報信的隔天,京城已是一片風聲鶴唳,朝廷以捉拿反賊為由,在城內所有街道和城門都設了崗哨,更借口保護朝廷命官,將所有貴族的府邸,包括蘭府,安排了重兵看守。
以不變應萬變也是應變之法,但一萬府軍仍在路上,到時成安會否不顧一切上門抓人,他們心裡也沒個底,更何況,東方長空並不認為蘭府之中都是他和蘭蘇容的盟友。
最後,在老族長和韋菱君的提議下,原本韋菱君打算假扮女兒引開追兵,蘭蘇芳卻自告奮勇擔任這個角色,而東方長空夫婦則由程嵩接應離開京城。
「謝謝你。」蘭蘇容握住堂妹的手。
蘭蘇芳臉頰一熱,「這樣我就不欠你了。」當初設計陷害堂姊,卻又因為她自己才能如願嫁得心上人,這段時日以來終究難逃良心譴責。
「我知道,我已經不怪你了。你當心點,他們既然打算來硬的,恐怕會惱羞成怒。」
「齊哥會在城外的莊子接應我,我們夫妻城外幽會,他們自己要認錯人,怎麼能怪我?」看堂妹婚後夫妻感情和睦,蘭蘇容放心了許多。
離家那天,老族長看著東方長空細心地照拂蘭蘇容,便當著長子和長媳的面,道:「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