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雉娘小睡后醒來,長長的睫毛抖幾下,慢慢地掀起眼,就看到側坐在塌邊的男子。他幽暗深邃的眼看著她,目不轉睛。
她疑惑地眨下眼,方才她似乎看到他眼裡的有種複雜難懂的情緒,轉瞬即逝。
再看時他神色已經如常,伸出長臂將她扶起靠坐。
她捂著嘴,秀氣地打了一個哈欠。
「還沒睡好嗎?」他關切地問道。
「老覺得睡不夠似的。」隨著肚子變大,她變得嗜睡。不光是行動覺得不便,渾身骨架也開始隱隱作痛,尤其是腰胯處,走多些路就酸軟不已。
她本就是纖瘦的女子,身嬌體軟。從身後看,倒是看不出什麼,站在面前瞧著,才能看到隆起的肚子。
肚子處波動幾下,隔著寢衣都能看到哪處起凸。他的手覆上去,感受著小人兒有力的腿腳伸展。
她的眼中水氣氤氳,朦朧中帶著暖色。絕美的小臉,因為有孕,散發出不一樣的光彩。
他看著,想起平晁說過的話,眸底深處閃現殺意。
「夫君,過兩日公主府的小公子滿月,看這情形,應該不會大辦。」
太子沒有龍氣的傳言雖然壓下去,大臣們都在心中猜測,莫非太子真的沒有龍氣護體?若真是如此,將來坐上龍椅的就不一定是太子。京中人心浮動,就連胡大學士都開始觀望,不急著送女進東宮,怕是都在心裡猜測陛下的想法。
胡大學士此人,膽小怕事一輩子,偏還愛權勢富貴,就那點膽子,也成不了什麼大事。
「許是不會大辦。」他淡淡地道。
今日他已從修撰升為正六品的侍講,升遷之快,是同僚們所不能比的。大家心知肚明,若無意外,他將來會位至閣老。
胡大學士這是在向胥家賣好。
雉娘根據他的表情就猜出,太子樹死之事,影響很大。她輕聲地問道,「陛下是不是有所懷疑?」
「帝王生性多疑,此事作得太過明目張胆,他難免會動怒。」
「也是,弄死太子的樹,又說他沒有龍氣,做得太明顯。陛下肯定會怪罪姨母,以為是她在背後指使人做的。」
「事實上,此事皇后並沒有動手。樹是段鳳娘弄死的,謠言是平晁派人傳的。」
雉娘訝然,這夫妻二人,什麼時候這般有默契,配合得如此之好,正中皇后的下懷。
「他們倆不會是商量的好的吧?看起來也不像,鳳娘不會害太子,難道是平晁看出什麼,開始報復?」
胥良川伸手揉她的眉心,他不想她操心其它的事情,但卻覺得什麼事情不能對她隱瞞。以她的心智,也不可能會為這些事情傷到自己的心神。
「平晁今日約我出去,說他要報復太子和段鳳娘。」
竟真有此事,雉娘心道,這便是由愛生恨吧!
鳳娘真是犯了魔障,怎麼就如此一意孤行?她難道不知道,就憑她嫁過兩次,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地站在太子的身邊。就算是她身心清白,太子力排眾議,把她納在身邊。
但歲月漫長,誰會知道男人的心意什麼時候變,等她年老,宮中的美人一茬接著一茬的冒出來。身處高位的男人是否還會寵愛她?要是沒有帝王的寵愛,她身份的污點就會被別人翻出來,帝王顏面何存?
「鳳娘心魔已生,她現在只想和太子在一起,其它人在她的心裡,怕是如螻蟻草芥。」
胥良川不語,前世段鳳娘聽聞太子身亡,就自盡追隨。可能在她的一生之中,所求的就是和太子在一起。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外面的烏朵小聲地詢問著是否開始擺膳,他把妻子從塌上抱出來,然後喚烏朵進來侍候她更衣洗漱。
夫妻二人用過膳后,去給胥老夫人請安。胥老夫人方才也在和胥夫人商議公主府的滿月宴要如何去賀喜。
公主府顯然是不想大辦的,連帖子都沒有送。但胥家因為雉娘和公主是表姐妹的關係,就算是沒送帖子,該送的禮不一樣也不能少。
胥老夫人的意思是,禮去就行。
雉娘點頭,她也正有此意。現在不比以往,她腹中還有孩子,京中最近暗流涌動,她不想有任何的閃失。
胥老夫人連誇她懂事,笑眯眯地看著她的肚子,滿臉慈愛。
宮中的氣氛不好,皇后求見陛下無果,痛哭暈倒。待醒來之時,看著守在塌前的太子和二皇子,淚流滿面。
隔日,為了安撫太子,她把二皇子送到乾門寺清修。太子感念皇后的愛護之心,在皇后的塌前立誓以後要好好孝順她。
皇后欣慰不已,笑中有淚,直誇太子是孝順的孩子。
二皇子避在乾門寺,跟隨著寺中僧人吃齋念佛,與他同行的還有韓王世子祁宏。兩人半點怨言都沒有,連個太監都沒有帶,就住在寺中。同寺中僧人一起晨起誦經,白日里挑水劈柴,晚上誦經。
過了半個月,皇后已能起身,祁帝先是去看她。然後召見乾門寺的覺悟大師,覺悟大師是得道高僧,祁帝猶豫再三,問是否真能看出皇子們有龍氣護體。
覺悟大師閉目,口中念著阿彌陀佛,道天機不可泄露,然天機已現,他不敢多言。
「天機已現?」祁帝低念著這幾個字,默然不語。
覺悟大師方外之人,無論祁帝如何追問,不肯再吐一字。
常遠侯府內,侯爺面對上門求娶的文沐松,冷著臉。
平寶珠闖進來,說自己非文沐松不嫁,侯爺的臉更黑。初嫁從父,再嫁從己。寶珠自己願意,他當父親的也不好再阻攔,何況文沐松話說得漂亮,就算是寶珠不能生養,以後妾室生的子女都記在寶珠的名下。
常遠侯思量再三,同意親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晁堅決反對。平寶珠動了氣,氣呼呼地沖葛氏嚷嚷,葛氏被她一氣,又病倒。
最後,常遠侯發話,寶珠二嫁,她屬意文家四爺,誰也不能阻攔。
京中多事之秋,平寶珠再嫁之身,不宜大肆操辦,一切從簡。
平寶珠得償所願,嫁進文家。新婚之夜,文沐松紅光滿面,想著如今他也娶了京中貴女,侄子就算尚主,他們文家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方才他碰到孫氏,孫氏和以往一般體恤他,給他送了一碗醒酒湯。他喝下湯,覺得腹中有熱氣,酒醒不少。
孫氏低眉順目,催他趕緊去新房。他想著貴妻賢妾,渾身躁熱。急不可耐地走進新房,摒退下人,擁著平寶珠一起顛鸞倒鳳,好不快活。
翌日,平寶珠摸著身邊的男人,被冰涼的觸感驚醒。她慌忙地起身,看到文沐松仰面朝天,臉色鐵青,一片灰敗。
她尖叫出聲,外面的丫頭婆子湧進來,她連滾帶爬地從塌上下來。大膽的婆子上前一探鼻息,新姑爺已死去多時。
永蓮公主和文齊賢聞訊趕來,文齊賢望著死得冷硬的四叔,滿臉的不可置信。昨日四叔還和他說,要一起振興文家,怎麼一夜之間就天人永隔。
平寶珠一直叫著不關自己的事情,文齊賢怎麼也不能相信,昨夜入洞房時還好好的。新房裡面就夫妻二人,平寶珠不知情,那還有誰知道他四叔是怎麼死的?
文沐叔可是在戶部領著差事,他的死亡瞞也瞞不住。文齊賢心有疑惑,自然是要找人驗清楚。
永蓮公主請來御醫,御醫一看面色就斷定是馬下風。
馬下風是房事過後男人猝死,猝死時間往往發生在半夜。而馬上風則是行房之時,男人突然暴斃,兩者緣由相同,僅死亡地時辰不一樣。
平寶珠哪裡相信,昨夜裡兩人歡好時,他還精神抖擻的,十分的有力。她覺得酣暢淋漓,以往的十幾年都沒有那麼快活過。怎麼睡一覺起來他就死了,那她自己怎麼說得清?
馬上風和馬下風都是極不光彩的死法,永蓮公主臉露鄙夷,斜一眼平寶珠。平寶珠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心裡一面恨永蓮公主目無尊長,一面又恨文沐松身子太差,什麼時候死不好,偏挑那種死法。
文思晴覺得非常丟臉,她衝進來,指著平寶珠就大罵起來。
屋子外,跪著文沐松的兩個妾室。孫氏雙眼腫如核桃,傷心欲絕,她不敢大聲痛哭,只敢隱忍壓抑地哭著。
她身邊的丫頭小聲地道,「姨娘,奴婢曾聽人說過,說常遠侯府的世子夫人曾罵夫人是掃帚星,她在哪裡,哪裡就不得安生。聽說她之前的夫家,就是被她克的。」
丫頭的聲音很小,跪在孫氏身邊的小玉紅一聽,立馬大聲問道,「你說的話可是真的,老爺真是被夫人剋死的?」
小玉紅的聲音極大,屋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文思晴一聽,立馬出來追問。孫氏的丫頭又把方才的話說了一遍。
「好哇,我就說一個侯府貴女,怎麼會死皮賴臉地巴著我四叔不放,原來如此。」文思晴咬牙切齒地望著平寶珠。
平寶珠用吃人的眼神狠狠地剮一眼說話的丫頭和孫氏,恨恨地道,「他天生命短,怎能怪我克他?還有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書香世家出來的小姐,怎麼會出此粗鄙不堪,傳揚出去,京中的大戶人家哪個敢聘你為媳?」
文思晴啞了火,她最在意的就是在京中謀個好親事,事關她的親事,她不忍也要忍,只能對平寶珠怒目相向。
平寶珠才不看她的臉色,自己可是出身侯府,文沐松是死得不光彩,可又不是她殺的,她何罪之有?
永蓮公主吩咐人準備後事,不管她們吵翻天。好好的喜事變喪事,下人們把院子里的紅聯燈籠卸下來,換上白綢喪聯。
文思晴用一種極為不屑的眼神斜著平寶珠,看得平寶珠一肚子的火沒處撒。聽到兩個妾室哭哭啼啼的聲音,火上心頭,當下就讓自己身邊的婆子去找人牙子。
孫氏聽到自己要被發賣,臉色慘白,連哭都忘了。小玉紅掩著面,小聲地啜泣著。
很快,人牙子進府,小玉紅哭得傷心,可憐地任由平寶珠把她賣掉。孫氏則不肯,死死地不願離開。
她哭死去活來,她的一生中,文沐松就是她的天。現在文沐松沒了,主母要賣她,她還不如一死,跟隨老爺而去。
平寶珠見她要死要活的,更加來氣,命婆子們把她拖出去。孫氏掙開婆子們,拚命地往樹上撞去。
她抱著必死的心,撞得狠且快。小玉紅從人牙子那邊跑過來,一把撲在倒地的孫氏身上,孫氏未死,額頭上血流不止。
「你這是何苦,我們命賤,哪裡能和貴女們相提並論。她們就算是害死人,也可以和無事人一般,繼續活得富貴。」
「好妹妹……我恨……」孫氏緊握著小玉紅的手,小玉紅剛進文家時,她滿心的酸楚,以為來一個和她爭寵的。怎知小玉紅跟她坦誠公布,說自己並無和她爭寵之心,實在是賣藝生活艱難,想求個容身之所。
果然,小玉紅從不主動往老爺跟前湊,老爺也不喜小玉紅。她這才把小玉紅當成姐妹,兩人無事時還可以說話作伴。
老爺昨日新婚,她痛苦傷心,是小玉紅勸她,此時更要表現出賢惠的一面。小玉紅熬好醒酒湯,讓她送給老爺,老爺當真感動,再三誇她。她一心向著老爺,只想一生陪伴他。
要不是夫人,老爺哪裡會死!
孫氏心裡湧起恨意,老爺死的冤,都是夫人害的。她不能死,她要為老爺報仇!
「夫人……奴婢自十七歲起跟著老爺……若是夫人發賣奴婢,奴婢只能一死……夫人您心善……求您讓奴婢留下來侍候您吧。」
她額上的鮮血流得滿臉都是,煞是恐怖。
永蓮嫌棄地瞥一眼平寶珠,輕蔑地道,「我們公主府還養得起一個奴才,她在文家十幾年,侍候四叔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四叔才剛死,你就把侍候他多年的老人發賣,傳揚出去也不怕人戳脊梁骨。依本宮看,孫氏就留下吧。」
她話一出,孫氏緊繃的心一松,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