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淮南公子
在淮南城內,一路上並肩行來四人。其中一個做和尚打扮卻又長著半寸長的頭髮的人,對旁邊一個大漢說:「三桐,時隔多年,你還能找的到那家商會么?」
這人自然就是張弛。三桐數著步子,並沒有馬上做聲,帶著三人又向前走了幾十步,然後終於停下信誓旦旦的對三人說:「我數的沒錯,絕對就是這裡。」
說完大踏步就要走進去。
張弛一聽差點被雷了一個跟頭,感情他是數著步子找來的。他兒時在淮南求學時步子與如今步子能一樣大么?不過他一抬頭,卻頓時感覺剛才雷的並不嚴重,因為他面前這座臨街宅院大門的牌匾上,紅字金邊,卻只寫了三個大字:百花樓。
門口還站了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在向裡邊招攬客人。
張弛忍不住看了看道遠和道玄,叫住三桐,拍了拍他肩膀,調侃說:「帶著和尚上妓院,你還真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三桐平生未曾進過妓館,哪裡知道妓館什麼樣。不過他的確也知道,商會哪裡有一群姑娘在門口攬客的習慣?
他還正在納悶為何好好的商會改成了妓館時,這百花樓中正走出一個耳大頭肥的紈絝公子,邊走還一邊抱怨說:「要不是看那個王家的小姐比我還有錢,我早就發飆了。」
身後還跟著兩個唯唯諾諾的家奴點頭稱是。
那公子說完,攬過旁邊的女人問道:「小翠,我走後,你可會想我?」
「裴公子英俊瀟洒,風流多情,奴家怎會不想。」那女人諂笑的說。
裴公子耳大頭肥,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知道,他這輩子和英俊風流是一點關係都搭不上了。不過裴公子一聽這句話,倒是心花怒放,大叫:「打賞,打賞。」
「可是公子,今天帶的錢都打賞完了。」裴祿說。
「混蛋,那你為何不多帶些?」
裴祿其實很是鬱悶,雖然鐵錢不重,可是帶多了也是不輕地。公子只知打賞,卻從不問多少,金山銀山倒是多,可是他也背不動啊。不過這些話他可不敢說出來,只能在心中嘀咕。
「如果我不是英俊風流,我如何敢叫裴俊才。」裴公子對這小翠自認為多情地嘿嘿一笑,摸了摸小翠的屁股說:「下次來我一定多多的賞你。」
說完,裴公子轉頭出門,心中還在不停咒罵那王家小姐,卻一頭撞在了站在門口的一位大漢懷中。
「大膽!你瞎了么?」裴祿搶先上前一步,指著三桐大喊了一聲。
三桐一副很是無辜的表情,暗想這明明是你來撞我,我站在這裡動也沒動,怎麼是我瞎?
裴祿本想震懾一下這個膽敢撞裴公子的人。沒想到反倒是把裴公子嚇了一跳:「鬼叫什麼!整日里呼呼喝喝的,難怪王家小姐會說我毫無風度,都是你這奴才鬧的。」
裴公子指著裴祿罵道,然後對另一個家奴裴福說:「你家公子我可是很講道理的。」
裴祿被罵得不敢做聲,退到一旁低著頭不敢言語。
正在此間,裴公子忽然看到三桐身後站著三個和尚,「咦」的一聲,很是奇怪。張弛覺得,那不應該是看到了和尚,而應該是看到了蜘蛛人或者是蝙蝠俠時才應該有的表情。
「和尚?禿驢也**?」
道玄年輕氣盛,如何忍得?一聽「禿驢」兩字就氣不打一處來,抬起拳頭就要打,卻被道遠按了下去,念了聲佛號說:「阿彌陀佛。」
道玄向來聽師兄的話,只好又把拳頭放了下去。
三桐一踏步就要上前,張弛卻笑呵呵的說:「兄弟,何必。咱瓷器不與瓦罐爭,如果要爭,碎的可能是你,可貴的,卻必定是你。難道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狗一口不成?人遇惡狗,還是先走的好。」
「妙極妙極,正是這個道理。我們還是先走的好。」道玄一聽,也開心的說。
說完,四人就走入人群中,百花樓門前人潮湧動,不一會,四人就被人潮卷的無影無蹤。
裴俊才吧唧吧唧嘴,想了半天,然後問:「他們剛才說的何意?」
「公子,他罵你是惡狗呢。」裴祿說。
「你以為我是笨蛋,這都聽不出來?」裴公子氣的一個耳光扇在了裴祿臉上,「我問的是他開始說的瓷器什麼什麼那一句。」
「公子,他是把他們比作瓷器,把您比做瓦罐,瓦罐較為結實,可是瓷器較為貴重。」裴福見裴祿被打,馬上陪著笑臉說。
這個裴福就是比裴祿那個白痴懂得多,裴公子心中想,比我還名貴?「莫非剛才撞我的人和那三個和尚,比我有錢?」
「應該沒有吧,」裴福小心翼翼的說,「那四個人一身布衣,如何能比公子還有錢。」
聽裴福說完,裴公子大放寬心。裴公子家中很有錢,除了王小姐,他還未見過出手比他更闊綽之人,
"也是,當今世上又有幾個王家那樣有錢的人。"
這個世上名實相副的畢竟不多,比如這個裴俊才,雖然叫俊才,可卻未必是俊才。反而是他的兩個家奴,裴福裴祿,卻果真是賠福又賠祿。
「公子,想王家如今在朝廷中權勢傾天,公子若與王家小姐成了好事,公子必將青雲直上,高官厚祿。」裴福說。
裴祿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拍馬屁的機會,也忙這說恭喜恭喜。
裴公子擺了擺手,說:「你們以為做官那麼好玩么?又要早朝,又要坐堂,那有如今逛百花樓這般快活?我要娶那王家小姐,也非是要攀附王家權勢,只是因為那王家小姐生的美麗,那皮膚,比百花樓的小翠還要白;那身段,比百花樓的小翠還要勾人;那眼神,比小翠還……。」
貌似他只見過小翠這一個女人似的。
「你們呀,就是一些勢利小人,如何能懂你家公子我的心思。」裴公子說著,又垂下頭尋思說:「可是,如何才能得到王家小姐的垂青呢?」
想了片刻,裴祿接著說:「公子,想那王家小姐權勢無雙,女強人一般,他定是喜歡比她強勢的男子,公子若能比她強硬,處處與她做對,卻又能事事壓過她,想公子這般英雄人物,必能令她傾心。」
「妙,我怎麼沒想到。」裴公子一拍大腿。
正當裴公子與他的兩個奴才還在商量怎麼泡妞的時候,張弛四人已經找到了大昌商會。其實他們找商會完全是為了張弛,因為這兩日山路走下來,張弛的雙腿已經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
三桐很講義氣,這條命是這三人救的,後來他就跟隨三人一路南行,把尋路打水的活全包了,有事沒事就和道玄學一些拳腳。道玄倒是高興,樂得輕鬆,整日里和張弛學著唱歌,只是可惜他的嗓子太難聽,常常讓張弛佩服的滿頭汗水。
張弛是穿越而來,在這以前他什麼時候走過這許多路,幾日下來腳上就起了血泡,三桐看在眼裡,就提議說淮南城內有商隊,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往來淮南、建康之間,若能加入商隊,就能騎馬坐車直到建康。
可惜三桐這個山賊做的很失敗,打劫這麼久,除了存了一些糧食卻沒有一文錢。
他沒有,還好道遠有。
這些天來,四人吃吃喝喝,都是道遠支付,三桐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和尚反而比山賊還要有錢。他也尋思自己不名一文,可為何大師肯同意帶著自己一路南行?
道遠似乎能看的出來他心中所想一樣,只是微笑著說:「你與張施主皆與佛有緣。」
「莫非我以後會做和尚?」
可惜道遠惜字如金,只說這一句就再不多言。不過三桐看張弛倒是生性豁達,從不多問,能吃能喝,受用的理所當然一般。
隨遇而安,哪怕是穿越之前,張弛也是同樣性格。他也從沒問過老和尚為何帶著他。他既然無奈穿越一次,那就一切隨緣吧,反而使他的心性更加豁達。現在他發現自己一切都可以看的比較淡,整日里還是眯著眼睛好似永遠都沒睡醒似的。
可以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不吃驚。不過他現在卻是真的有點吃了一個小驚。因為他實在沒想到,這個整日沉默不語、一棍子也打不出個響屁的道遠老和尚,竟是大大的有名。
大昌商會的掌柜姓李,已年逾五十,可對道遠卻大為恭敬:「法師隨釋道安法師學習佛法時就已名滿天下,乃是佛門高僧,又是千里南行,為弘江南佛法,著實讓人敬佩,這旅費一事法師切莫再提,反而是我理應奉上盤用,還望法師不要推辭。」
三桐拉了拉張弛的袖子,小聲的問:「釋道安法師是誰?」
張弛如實的說:「我不知道。」
桌上擺滿的珠玉瑪瑙,晃的三桐眼睛都疼,這掌柜不但不收錢,送錢反而還怕別人不要,三桐在一邊很是奇怪。不過等他看到道遠連看都沒看便拒絕時,就更奇怪了。
「施主客氣,無功不敢受祿,出家人向來都是清茶淡飯,所求不過滿腹而已。施主厚意,請恕貧僧不敢領受。」
掌柜見道玄不受,一副為難的表情:「法師若是推辭,倒是讓我難做了。實不相瞞,家主乃太原王氏,南遷以來歷代皆重佛道。」
「若是家主知道法師到我大昌商會,而我卻無絲毫表示,恐怕以後這個大昌商會的掌柜,我是做不得了。」掌柜的嘆息說。
「敬佛不在於賄僧。」道遠依然微笑著說:「若大人他敬佛重道,必是行善之人,又豈會因為些小事見怪。」
說完,道遠就再不做聲。
李掌柜無奈,只得收拾桌上物件,說道:「既然如此,我不便勉強,再過一日商隊即可開拔。我家小姐目前就在淮南,現在正與商隊隨行之人商談行程的具體事宜,並也有一些淮南名士。法師隨行自然無妨,只是還須見一見我家小姐及隨行一干人眾。」
李掌柜前頭帶路,不一會,帶著四人來到了一處廳堂,然後說:「煩勞諸位稍等,我去通傳。」
三桐見李掌柜走入後堂,小聲的問:「道遠師父,這李掌柜送你那麼多值錢的東西,為何你卻不要?」
「未探水之深淺,不可輕易涉足。」道遠繼續發揚他惜字如金的風格,也不多說。
三桐等了半天,見道遠沒有下文,很是失望,然後又轉頭看向張弛,那表情含義一看便知:我沒聽懂。
「別人錢財,可不是那麼好拿滴。」張弛拍了拍三桐的肩膀,「如今士族林立,交替掌權。這個王閥,現在風光無限,可誰知道他明天是不是就倒台了,所以說還是要看看再說的好。」
三桐頓感自己實在是太忠厚老實了,沒想到竟然連和尚都如此勢力精明。
王家小姐迎出來的時候,不只有王小姐,還有一大群人。儘是名門望族,就連裴公子,也赫然在列。
王小姐還未曾開言,有人卻搶先高聲說道:「這天下哪裡有這許多高僧,怕這高僧之名,也是欺世得來的吧。」
王家小姐微微皺眉,然後向道遠介紹說:「法師,這位乃荊州名士桓恆。」
道遠這才看到此人,眉長眼細,白面青須。
還未等道遠答話,這人已經繼續詰難:「我雖非沙門中人,卻也遍讀佛法典籍。法師自號道遠,應該意為求佛之路漫長路遠,豈不知佛法高深,可用意卻是旨指本心,舍本而求佛法於外,豈非勞而無功、不見本性?」
道遠本就不善言談辭辯,見這人責難,笑而不答。
見道遠一直不答,他又繼續問:「釋道安法師的觀性空論令我茅塞頓開,但尚有諸多不解,道遠法師曾隨釋道安法師研習佛法,不知可是否得其神髓,今日且請教我。」
道遠卻依舊不答。
「我聞釋道安法師說,『無在萬化之前,空為眾形之始,』出家人又講四大皆空,且請問法云何空?」
道遠還是不答。
那桓公子哼哼冷笑兩聲,說:「我曾聽聞道遠法師隨釋道安法師多年,精研佛法,如今看來卻是以訛傳訛了。這市井傳言,果然多不可信。」
道遠神情自若,可是一邊的道玄早氣的咬牙切齒,可惜他佛經都沒有完整的看過兩本,如何與人辯駁佛法?
桓恆看到道玄瞠目以對,便冷笑著走上前來,對這張弛和道玄說:「常聞聖人不言而使人知,道遠法師不屑與我言說,兩位小師父長隨法師左右,想必或有所得,必能教我。」
「桓公乃江南名士。名士清談豈可無酒。若有酒,我便教你。」張弛一向眼高於頂、從不服人,而且嘴皮子上的功夫向來不弱於旁人,如何見得別人如此盛氣凌人、咄咄相逼。
桓恆真是後悔多著一問,他哪想到這個和尚還真的順竿就爬,氣的直暗自咬牙。
王家小姐見這年輕和尚張口就討酒喝,而道遠卻沒有絲毫異意,心中奇怪。和尚飲酒?她不忍莞爾一笑。
桓恆清談,言辭犀利她早有耳聞。這幾日忙碌,倒不妨偷閑湊個熱鬧,見識一番,於是微笑著說:「早聽說桓公喜好清談,而且興緻所至,廢寢忘食。法師若要有酒助興,我就做東,擺上酒宴以資談興。」
張弛已經決定要把這桓公好好戲弄一番,學著三桐的口氣昂頭說:「你們不知道,我可是高僧。」
當然,博來眾人一陣大笑。
其實,這幾日一路奔波,口中早淡出鳥來,他是真的想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