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暮飛霞,城外遠山隱約飄來遙遙鐘聲,回蕩於瓊山之間。時值臘月,翠木成冰株,古樹虯枝掛滿冰凌雪花,溪河皆凍,鴉雀避冬,山林更顯空寂,煙霞卻如美人腮胭脂洇染長空。迢遙而望,暮霧鎖峰中座落一間幽僻寺院,恍若世外仙地。
那便是靜安寺。
千級台階覆蓋白霜,一個藍袍小尼正在院中靜靜打掃積雪,刷刷沙沙,寂冷中尤顯寥落,卻似耳聞嬰兒微弱啼哭,靜立聽辯,只有山風嗚嗚泣咽。這天寒深山怎會有嬰兒?疑是聽錯,又復低頭清掃。
嬰兒哭泣又斷續傳來。小尼這次聽得真切,情急之下來不及放笤帚便跑出去,打開院門,赫然見門口積雪處有零亂腳印,地上並無一物,確是有外人來過,而嬰兒哭聲此時傳得更加凄切,小尼尋聲而去,拐進寺院旁的樹林,果然見林中有人。小尼悄聲靠近,見那人衣裳打有補丁,瘦弱僂身,尖臉猴腮,地上放著一捆柴禾和一個錦鍛包裹著的嬰兒,那人正在嬰兒包袱中摸索著什麼,看樣子分明是樵夫,卻如何有這嬰兒?小尼也不顧這麼多,拿著笤帚大聲喝道:「什麼人?!」
那樵夫嚇得跌坐在地,慌亂不己,見是一個小尼姑,遂瘦臉涎笑道:「小尼姑,你吆喝……喝喝什麼呀?嚇……嚇嚇得死人!
樵夫口吃,那模樣卻是鬼鬼祟祟,看來也不似正經人物。小尼姑舉起手中笤帚,一臉怒容,仍高聲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這裡鬼鬼祟祟?!」
樵夫手中拿著什麼東西,往自己破襖里塞去,一邊拿了那捆柴禾一邊道:「沒……沒沒鬼鬼祟祟,這有個……有個小孩兒被人……人放放在這……嘿嘿……我我來看看,只是看看……。」說罷,就想逃之夭夭。
小尼姑攔住樵夫去路:「哪裡走?!你拿了什麼東西?」
樵夫攤了攤枯瘦兩手,三角眼瞪大,底氣不足道:「我我沒拿什麼……小尼姑,出家人與……與人為善……懂不懂?」
小尼姑冷笑一聲,笤帚一下打在雪地上,撩起雪塵,樵夫連連退後。小尼姑逼他道:「你真沒拿什麼東西?那你翻那嬰兒包袱做什麼?!」
樵夫打算至死抵賴:「含血……噴人!我我就只是看看……看看,什麼也……沒拿沒拿!」
這時,地上那嬰兒動了動,小臉皺起,哭了起來,卻聽得嗓音已經嘶啞,有氣無力,大寒雪地里,恐怕已凍得夠嗆。小尼姑急想那嬰兒安危,卻不知樵夫偷了嬰兒身上什麼物品,舉起笤帚作勢又要打下,道:「我看你那樣子就不是什麼好人!分明是個盜賊!」
樵夫一聽氣得跳起:「小尼姑,話說清楚……清楚,誰誰是盜賊?」
這時,不遠處有人說道:「是什麼人在這裡高聲吵嚷?」卻見站著的是藍袍善目的老尼。
小尼姑一回頭,是自己師傅,便跑去,說道:「師傅,寺外有個棄嬰,這樵夫見了不知偷了嬰兒包里什麼東西。」
樵夫聽了,氣歪了臉,繼續嚷道:「胡說……胡說八道!我路過此地……看看看到有個嬰兒,就停下來來……看看,什麼什麼也沒偷偷!」
老尼姑走近,雙手合掌,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說罷忙抱起地上嬰兒,卻見嬰兒小臉凍得紫紅,忙道:「慧心,快將嬰兒抱回寺院,人命關天!」
小尼姑聽罷忙扔了笤帚抱起嬰兒,一回頭,那樵夫身影已趁機逃遠。
小尼姑慧心急忙道:「哎,師傅,那樵夫逃走了。
老尼又合掌,緩聲道:「由他去吧,救人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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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寺倒是寬敞,只是冬天,上香的人本來就少,此時尤顯得空落,卻依然瀰漫寺院特有冷香。
寺后傍有兩三棵梅,荊榛籬落,殿宇兩廊,滿地青磚敷覆雪霜。大殿內供垂目含笑金菩薩,須仰望那金身,看起來似那菩薩撐起屋樑,錦幡半掛,被煙火熏得半黑,傍側是神態各異的十八羅漢,怒目憨態各有不同,供爐中焚后的香燼搖搖欲墜,案桌上貢品整齊排放。鮮桃瓜果,只是大冬里哪還有些瓜果呢,細看,原是些麵糰上了顏色罷了。
廊上急急走著的正是那喚作慧心的小尼,她端的半銅盆熱水小跑,清爽面容上倒滲出熱汗。
跑到內堂屋掀簾而入,裡面人卻不少,師姐師妹圍著師傅,逗師傅懷中那嬰兒。
嬰兒許是剛剛哭累了,竟打了個呵欠,小嘴砸砸,紅通的小臉蛋有隱約酒渦,小鼻子紅紅,大眼晴卻烏黑水亮,如是黑葡萄般晶瑩欲滴,她早已停止哭喊,雙眼滴溜溜看陌生眾人。
師傅微笑看那嬰兒,眉宇間竟有慈愛母性對自己幼兒才有的喜愛之情,眼角細紋叢生里開出一朵菊。
慧心將熱水放好,水帕浸在熱水中撈起擰乾,師傅接了過去,輕輕地擦那吹彈欲破的小臉蛋,嬰兒扭來扭去,嘴一扁,又想哭起來。師傅忙抱著輕搖起來,嘴裡輕呵著:「小乖乖,不要哭,不要鬧……」
圍著看的尼姑年紀不一,大大小小,竟有七八個,一律都是素衣或是藍袍,她們輕聲交耳。
「好可愛啊!」
「真可憐,這麼小就被父母拋棄了。」
「我們有新玩伴了,呵呵。」
師傅搖了搖,見那嬰兒不哭了,對那圍觀的尼姑喚道:「妙心,妙心呢,讓她熬些爛粥,這孩子怕是一天沒吃東西了,可餓壞了。」
話音剛落,帘子掀開,卻是一個胖胖的七八歲小尼姑滿頭大汗端著一青瓷碗進來,一邊口裡大聲嚷道:「師傅,我來了,這粥早上我熬了準備大夥吃的呢。」
一旁的尼姑們齊齊朝她做「噓」的動作,妙心方才覺得嗓門不知不覺又高了,縮了縮脖子,胖臉上嘿嘿一笑。
將那碗熱粥端過去,師傅用小銀匙勺了一匙熱粥,輕輕放在唇邊吹涼,嬰兒卻轉頭看那個剛大聲嚷嚷的妙心,妙心見她水靈的大眼睛直看著自己,便對她做起鬼臉來,嬰兒看得一愣一愣,妙心越發做得帶勁,吐舌頭,翻白眼,扯嘴角,嬰兒看著看著竟咭咭笑了起來,見她笑,大夥也笑起來,十五歲的慧心卻一拍那調皮的妙心,說道:「去去,讓孩子吃飽了再玩,她餓壞了找你!」
妙心一聽,剛生的鬼臉立即塌了下去。
吃掉了小半碗熱粥,嬰兒困意襲來,打了幾個呵欠眼皮便重得合上,眾人未敢言笑,都只是靜靜看她安睡,看她纖長的睫毛投落如羽翼般陰影,看她還帶有芬芳**的安靜臉蛋,真真是純凈的美玉明珠。許是夢到了什麼,嬰兒紅撲粉嫩的小臉竟浮起笑意,如是那一瞬天曖百花開,馨香染得一室皆春。
師傅輕放下嬰兒,為她蓋上棉被,便讓小尼們出去了,屋裡獨獨留下慧心與師傅。
師傅坐在椅上,手裡捻著佛珠,緩緩道:「這個女孩兒眉清目秀,且包裹著的是普通人家所沒有的綾羅綢緞,我看她不是一般人家裡的孩子,可惜福薄,才幾個月大便被棄之荒郊,也是與我佛門有緣,靜安寺便留下她罷,好歹讓這可憐的孩子有個容身之處。」
慧心側身而立,看了看師傅,師傅乾淨素長眼眸里似有悲憫內容,溫玉面龐在屋內陰暗中卻灼灼奪目,這般眼熟,慧心仔細一想,原是殿中的菩薩,辰光回現,師傅雙手合十,真成了眉目如無塵天地的那座金身。
「給她取個法號,叫念慈吧。」師傅靜默許久道。
慧心喃喃念誦:「念慈……念慈……嗯,真是好名字!」
「念慈?哇嗚,我有師妹了!我有師妹了!她叫念慈……」飯桌上,妙心一聽慧心的話便放了飯碗在位置上手舞足蹈。一顆飯粒仍粘在嘴角,她興奮得按捺不住又高聲嚷嚷起來。
慧心皺眉道:「妙心,剛才不是說肚子餓扁了么?才吃了多少碗飯,就有這麼大力氣大嚷大叫了?」
妙心撓撓後腦勺:「嗯,慧心師姐,我吃了一碗半,才把說話的力氣給補回來了。」
桌上眾師姐呵呵哈哈笑起來。眾人打趣道:「妙心,再吃,你就成了胖心了!」
妙心雖只有八歲,卻因體胖,圓乎乎如同十二歲小孩那般大。她滿不在乎:「胖心也好聽啊,我愛聽!」
師傅也忍俊不禁笑了笑,卻道:「好好吃飯吧,妙心,念慈以後就讓你多幫師姐帶著。」
妙心一聽又嗚啦歡呼起來。
飯後,師姐們忙收拾清掃,師傅也去佛堂誦讀經文。
妙心看四下無人,悄悄溜進屋內,念慈已醒,在嗯嗯哼哼地扭來扭去。妙心一屁股坐在炕上,趴在念慈身邊,胖手指撥了撥她薔薇般臉頰,細聲細氣道:「小念慈,叫妙心師姐哈,妙心師姐陪你玩咯。」
卻不想念慈嘴巴咂咂,眼晴紅了,哼哼哭起來。妙心慌了手腳,輕輕拍她:「小念慈不哭,不哭,你難道又餓了?還是渴了?」說著,妙心蹦下炕,抓起案桌上的瓷壺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端到念慈面前,儼然是個小母親般,她抱起念慈,把水送她小嘴邊,念慈卻不領情,別過頭去,繼續哭,妙心手足無措:「哎,不喝水啊,那是要幹嘛呀?想媽媽了哦?念慈不想,妙心就是念慈的小媽媽啊,念慈不哭好不好?」
妙心抱起襁褓中的粉嫩柔弱的嬰兒,搖搖晃晃,果然不哭了,卻一把把自己的小拳頭塞進嘴裡砸巴著。
妙心搖著搖著只是覺得累,便把念慈放回炕上,自己也躺著,用小胖手拍拍,嘴裡還哼哼那自編的一支歌:「太陽像餅甜香香,妙心不偷吃來做飯忙,熬粥香香念慈吃,吃飽肚肚睡香香,睡香香……睡香香……香」
「妙心,妙心,……」慧心四處找妙心,卻不見那調皮身影,一腳跨進屋裡,才見妙心躺在念慈的坑上呼呼大睡,而念慈卻一雙黑溜溜眼晴四下張望。
慧心忍不住「噗」地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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