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夏族領地

學古人的詩，有用嗎？有用在哪裡？請試舉例說明。

望著學生們炯炯的雙眼，芸熙已經猜到後續的一系列問題，她心兒顫了顫，一股堵塞的情緒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原來，在星際時代推廣古華夏文明，比她想象得還難！

要知道，她的學生父母，是抱著讓孩子接受華夏文化，才送來上她的課。所有學生沒有一個是叛逆的反抗，他們是樂意學的，有主觀能動性。

即便這樣，所謂的傳授，還是亂七八糟。

是她的錯嗎？

她不是專業教師，沒有專業課本，也沒有系統的教導理念，只是漢字的字形、字音，按照她所知教了一遍，然後短短几天，學生們都說自己都會了……

按理來說，她應該很有成就感。

這麼多的天才！全都是她的學生！

可惜，莫名其妙，她覺得不對勁。

漢文化要是這麼容易學習，那號稱世界上最難學的「外語」不是假的嗎？

只是她現在也想不到哪裡出現問題。

莫名的，她有點想打退堂鼓。當老師太難了，超凡者也不是無所不能——她也有短處啊！主要是怕自己的教育有問題，那可就「毀人不倦」了！

「呃，有一句老話，『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你們……感興趣的話多看看。」

可惜，學生們各個成竹在胸，「老師啊，我們可都是過目不忘，你說的『唐詩三百』，我們連譯文都記得清清楚楚。吟詩么，還用學？林恬兒老師，我們可是認真的想和你學習古文化的，你看你教了這麼多天，一點有用的也沒教我們，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呢？」

芸熙被逼到角落，無言以對啊！

學生們哪裡知曉她的痛楚，還在逼迫，

「林老師，我父母很嚮往華族古文化，他常說星際歷史才一千年，誕生的都是機械文明，乾癟的就像一塊擠幹了水的白麵包。機械說穿了，就是一種物質，每隔十幾二十年，就把前代的技術更新化了。發生技術變革，甚至把前人發明制定的規則都推翻。雖然對人類生活工作各方面影響挺大的，但只是物質方面。真正能流傳千年，值得後人不斷追思，崇敬的精神文化，星際已經沒有了。而這是星際人類的一大悲哀。」

「對，我父母也這麼認為。所以才送我過來和林老師你這位來自母星的人學習啊。我們很認真的，請老師你務必教導我們真正的古文化！」

芸熙看著這群求知慾旺盛的學生們，難過得只想哭。

想她成為超凡者之後，面臨生死的大難題，都沒覺得束手無措，始終從容。現在，面對一群小屁孩，她蒙圈了！

「呵呵呵！」

好在文心怡圍觀了許久，不忍心芸熙難受，推開門，呵斥這群精力充沛的小傢伙們，「敢對老師無禮？」

「文大師好！」

「哼哼，還知道尊師重道？告訴你們，你們是要跟林恬兒老師學習一整個學期的，一學期有多少天啊，告訴我！」

「文大師，一個學期有一百八十天！我們是小孩，中間有十八天的休息！」

「你們林老師也需要休息，她自己還要上課呢。」

「啊？我家裡人說，林老師創了廚院記錄，是廚院聘用的最小年齡的老師，同時也是最大的。她已經有了聘書，幹嘛還上課！」

「她要學習登錄天網，通過天網連接設備教你們。以後你們這群小混蛋，別想欺負老師！」

小學生被訓了，低頭不認錯，「我們只是想學點真正有用的，不然回家，哥哥姐姐問我們，『你今天學了什麼古文化？說點精華給我聽聽』。我怎麼回呢，說『我今天學吟詩了』，簡簡單單的念了幾句，那不是笑話么！」

文心怡瞥向芸熙，芸熙一臉的生無可戀。

她忍住笑，「林老師沒有估計到你們這麼聰明。她也是第一次當老師啊！所以你們要體諒，跟上她的進度。」

「哦~」

所有人立刻明白了，一百八十天的教學內容，這樣下去，肯定一個月就教完了，那後面教什麼？豈不是讓林老師提前下崗？

「林老師，你早說啊！早說不就完了？我們爭取跟上你的進度，不拖累你。」

這個「拖累」，說得意味深長，簡直能讓芸熙無地自容！

她深吸一口氣，反正虐啊虐的，也就習慣了。

「文奶奶，您怎麼來了？」

「我過來看看你啊，上次和你說的，帶你去夏族的聚集地，你考慮怎麼樣了？」

文心怡笑著，掃了一眼在場的小學生們，「至於這群不省心的，留份作業就好。他們這麼聰明，少幾天課程，之後補就是。」

「對啊對啊，林老師，你先做好自己的事情，課程什麼，完全不用擔心。後期我們能補上。」

「林老師你先學會用天網意識操控吧！以後我們在家也能學習，更節省時間了！」

「文大師，你要帶著林老師去夏族聚集地嗎？啊，聽說那裡是禁地，除了夏族族人，任何人不許入內。我還聽說，夏族有一個八階頻臨九階的異能者，特別厲害，在整個星際都能排行前五！」

「能給我們帶一份簽名回來嗎？」

最後一個弱弱求懇的，才讓芸熙找到一點當老師的驕傲。

她努力微笑，「我會儘力的。」

「太好了！」

結束這堂課，芸熙只覺得渾身無力。在這樣下去，她覺得當老師就是一種煎熬了！

「你太較真了！」文心怡看得暗暗發笑，「唐詩不是這麼學的，這群孩子自以為記憶力強，會背就夠了。哪裡知道，唐詩中的用典，某些字的雙關意，意境、語調，都是知識點。你隨便提起一個知識點，懂的就獎勵，一知半解的就罰，他們才記憶深刻！」

芸熙最不喜歡體罰學生，搖頭拒絕，「那種教學，學會了又怎樣呢，死記硬背而已。還是不理解唐詩的美學。」

「美學？」文心怡一怔。

「是啊！」芸熙嚮往的說，「唐詩距離他們太遙遠了，他們不懂得。便是我，在末世母星連生存都是難題，也顧不上什麼詩詞不詩詞。學詩詞有用嗎？確實沒用。所以也沒下多少工夫學習。

可是我活到星際了，上個月我去了第六行星，看到聯邦法院附近，種了一大片樹木，還有那五顏六色的花海，心理閃現的，『霜葉紅於二月花』『萬紫千紅總是春』。每次做飛船看向星空的時候，想的也是曹孟德的『星河燦爛，若出其里』。古人的智慧凝結的文字，和我瞬間萌生的感觸，交織一起，那種內心體會得的美……實在無法形容。」

芸熙笑著，表情恬淡美好。

她的氣質本就不是艷麗逼人的，而是值得靜靜欣賞的。若是將門窗當成畫格，那她在其中，就是一副最美的佳人圖。

索安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謹慎的收斂所有多餘心思，大踏步走來，「打擾了，請問閣下便是文大師嗎？」

文心怡轉頭看到索安，愣了一下神，恍然道，「哦，原來是你，索安庫里吧？我聽過你的演講，你的病症不太尋常。過來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然後沖芸熙道，「你認得他吧，我知道他曾經幫過你，正好讓你還了他這個人情。明兒你領著他去領地，說不定族老們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把秘術傳授給他。」

「文奶奶，我從沒去過夏族領地，族老又怎麼可能認識我，看我面子？是您發善心，索安要感激的人，也只能是你。」

文心怡輕輕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啦。說實話，要不是因為你啊，我還不一定有機會回去哪！」

原來文心怡是夏族人……但夏族人基本與世隔絕，不接受星際科技技術，過的是原始生活。而文心怡，卻生活在首都星，和一般華族人一樣，享受星際時代的便利。

從這一點上，文心怡早就背叛了夏族的族訓，不受族老待見。只是對高階異能者吧，規則也有了彈性，不是那麼死的。還沒公開叛出說「我以後是華族人」，夏族也不可能將這麼強的異能者出族吧？

次日一早，文心怡帶著索安和芸熙離開了首都星。這次行程很遙遠，經過兩次蟲洞空間跳躍。夏族聚集地一直是個秘密，國會大約知道，但不想得罪夏族那位接近九階的異能者，也就裝不知道。

一路都很平靜，芸熙面對索安，心理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大約能猜到索安都遇到什麼了——因為她自己是親身經歷過的。

末世時，她發現自己中毒快死了，屬於超凡者的異能也無法剋制。隱瞞沒有意義，再說也到了瞞不住的時候。她將這個消息通過廣播，告訴所有人。

雷戰第一個不顧一切的跑來，抱著她痛哭一頓。

法皇假惺惺的表示惋惜，並願意終止之前的對抗，雙方建立統一戰線，幫助人類跨越時代限制，先移民星際再說。

而她的下屬兼同伴們，紛紛表示不可接受。為什麼為人類付出這麼多她，會死？她應該長命百歲才對！

可那有那麼多的是非對錯？她中了毒，就和千千萬萬死於喪屍之手的普通人一樣，不管是自己大意，還是被人暗害，都一樣，到了生命的盡頭。

她告訴朋友們節哀。

至於那些恨她恨得咬牙切齒的，她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一方面是瀕臨死亡的恐懼、放下等種種念頭，一方面是身邊人各種不甘、憤怒，還有仇敵的興奮快活。平心而論，人生有這一段經歷，挺棒的。

前提是，索安能活下來。

他才會笑著提起這段時間，嘲笑那些忘恩負義的，順便自嘲一番。

要是死了呢？

他會不會覺得是自己多事，害得他沒有辦法隱瞞自己的私隱？連死都要成為大眾的飯後笑料？

芸熙想得太多，不得不謹慎小心的觀察索安。確認索安沒有想要和她聊天的意思，就退縮了。

而索安想的是，自己畢竟時日無多，怕是無法回應？（大霧）況且兩人身份差距太大，別看陳芸熙現在只是普通少女，但她畢竟是超凡者啊，星際一千年來，也就出了十個超凡者。只要她想，她的未來廣闊似星空。自己何必拖累她呢？

旅程中兩人各有個的思考，各有個的憂慮，反而生份了許多，交談極少。

將近一個月之後，文心怡指著一個表面有火紅星塵層的星球宣布，「到了！」

終於到了目的地！

天天啃營養餐，芸熙的胃都快造反了。她要吃水靈靈的小青菜，吃白米飯！麵條！包子！

「索安，抱歉，你也知道你的特點，為了不讓夏族領地暴露，只能委屈你一下。」

索安點頭表示同意。文心怡給他帶了全黑的墨鏡，還在他耳邊裝了一些感應設備，主要是干擾他的平衡。

人體平衡性質一旦打破，對東南西北的判斷自然也會有誤差。

芸熙覺得這種做法，有用，但對精神力強大如索安？未必！

她所知道的精神系強者，觸覺延伸至無限遠，直接通過母星地球南北極判斷方向，空間感知就像有個衛星幫他拍照似地，地形高低轉向，就沒可能瞞過他的腦袋。

當然，那是母星時代的精神系強者，和索安的情況不一定相同。

夏族領地位於這顆原始星球的東南角，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大河。沿著河水兩岸，高高低低的建築都是木質的、竹制的，上面用粽葉一層層的蓋住，可以遮擋日光和雨水。

看來這裡沒什麼颶風，要是跟阿爾法一樣，一年來幾次十級大風，大概沒什麼房子能剩下。

這裡生存的夏族人，也穿著棉麻衣服，顏色灰色、黃色為主，大概染料就是普通的泥土、樹葉。

要說生活條件，挺艱苦的。願意堅守這塊土地，過著遠離方便舒適的星際生活，芸熙不知道該敬仰，還是嘆一聲老古板。

文心怡拉著芸熙的手，一臉熱切，「恬兒啊，呆會兒我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