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泄露

機器人有自己的一套「分辨」親人陌生人的辦法。這是外人無法理解的。芸熙也無意深入了解，她只是有些震驚。99號，是她接觸的第一個有自己思維能力的機器人，會幫她切菜，會設計飛車構造，會開玩笑，總是嚷嚷給自己智腦更新換代，還會在論壇上寫。

他被清零了？消失了？恍惚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抱歉，警官先生，耽誤你了。」

「沒什麼！想不到林恬兒你居然對99號產生了感情？太難得了！哎，他太愚蠢了，當初父親給他設定的性格是『單純』『快樂』『率真』，這其實是前任主人放棄他的原因，卻也是你喜歡上他的原因。可惜，他的主人不是你。」

芸熙可沒有搶奪別人東西的愛好，也沒有立場對克勞迪婭如何處置自己的機器人管家提出質疑。惋惜了一會兒，提起正事，「不知警官先生在我這裡調查得怎樣了？」

「呃，既然你是99號的老朋友，可以直呼我92號。」機器人警察一本正經的說，「我在香舍里呆了五天，接觸了九百二十一位顧客，綜合評定：百分之二十以上的顧客吃過餃子后，感覺身體發熱，精神上有一種衝動。他們的血液毛髮樣本也和相關資料庫對比過了，屬於非常敏感的類型，對各種藥物的刺激反應也很大。」

「大約百分之三十的顧客，反應稍微遲鈍。其中，以老年人居多，年輕人的身體樣本表示，細胞活性稍弱，有抗藥性，查過上數十三代基因表，發現祖上至少經過四次到六次基因置換。這部分群體，反應遲鈍卻也出現異常，只是不如上一類表現衝動。」

「剩餘的百分之五十，未出現異樣。還需要持續性，連貫給與三餐餃子刺激。」

「好的，謝謝你，92號。」

92號點點頭，收起記錄的小本本，塞到胸口中。然後對下一桌的顧客露出親切笑容，「這位先生，歡迎光臨！請問需要用點什麼，我們香舍里有最新推出的招牌菜，很多顧客不遠千里過來專門品嘗呢，保證您吃了不會後悔。」

……還說96號安裝了程序，做餐館服務員有天賦，明明92號也不差啊！

索安只有在剛剛見到陳芸熙時，大腦有點當機。現在已經恢復過來了。92號的話在別人耳中沒什麼特殊含義，可在他聽來，卻是猛烈一震！

「異常反應？具體指的是什麼？」

普通的食物，不會讓高級警察甘心在餐館當服務員，不需要92號動用權利追查顧客十三代祖先基因圖譜，更不需要觀察每一位顧客吃過之後的感受和反應！

「呃……」芸熙也不知道怎麼解釋了，加上她嘴裡又開始泛酸，該死的小黃鴨，肯定是故意的！顧不上了，趕緊在餐桌上找了個乾淨的杯子，大量喝水。

一口一口的接著喝。

這幅表情，怎麼看，都有點像心虛啊？

索安皺著眉，露出「等待你解釋」的眼神。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之前當了餐館主廚，天天想的是做什麼菜好？各種都試過了，突然想起在老家最喜歡，不，也不能說是最喜歡，只是讓我每一次吃的時候都想起家人的餃子，於是就做了。」

「我也不知道，那麼受歡迎！」

「就是剛剛那個限量的，一次只能購買一個的『餃子』？」索安陷入思索中。

他自然不會懷疑芸熙的話，但他剛剛是親口品嘗過的，餃子的味道……不是他故意打擊，而是吃完后，感覺也就普普通通啊！

實在難以想象，92號所說的「異樣」，到底怎麼回事？

「對啊，我也納悶著。看，我的廚師評定在天網上已經到達二星了，短短几天而已，衝去十六萬！這個數字，在前天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芸熙想亮出個人終端來著，手腕一翻，才發現雪白的手腕上一道疤痕，哦，她的晶元被取出來了？

糟糕！

該怎麼解釋自己還能登陸天網，能看到廚師審定進程啊？

她的表情一定很可疑。

她的眼神一定躲躲閃閃，藏不住秘密了！

芸熙頓時心跳如擂鼓，緊張兮兮的。哪裡知道索安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彷彿根本沒看到，就陷入沉思中。

不對，身為聯邦最出名的「腦域」強者，智商上不可能有這麼明顯的短板。他一定看到了！也一定發現了她在撒謊！

正常一個人，晶元消失了一個月，怎麼得也習慣了，不會動不動亮手腕查個人終端了吧？條件反射得再慢，一個月時間也足夠了！

芸熙的心跳漸漸和緩了，明白了一件事：索安肯定發現了她隱藏的小心思，不過，他選擇沒看見。

沒有步步緊逼，追問這段時間她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和大家聯繫。

這種應對方式，可以看成他不在意，漫不經心，也可以理解成，他給與了最難得的——尊重。

找到一個愛你的人容易，青春美麗，笑容可愛的女孩子總是容易討人喜歡的。但找到一個願意尊重你的人，太難。多少人打著「愛」的旗幟，干涉你的個人選擇，你的自由，甚至你的喜好，還理直氣壯。

懂得尊重的男人，太少。

芸熙在母星時代，見多了悲歡離合，有多少女人是被裹挾著，做出了後悔不迭的事情？

芸熙腦中此刻也閃過無數個例子，無數血淚交織的教訓，因此更加的滿足。她露出淺淺的笑意，轉移話題，「好在有92號在，他一直嚴密觀測。」

索安點點頭。

嚴肅的嘴角沒有泄露一絲秘密。

天知道，他當然發現陳芸熙不對勁的地方。不，不能說，面前的女子名叫陳芸熙！陳芸熙身上發生任何不通情理的地方，不是很正常嘛？根本不能叫「不對勁」。

他也不是什麼出於尊重，才保持緘默。

也不是不在意……

可憐他知道了陳芸熙想要隱藏的最大秘密，要是問，怎麼問？難道直接開口，「我知道你為什麼東躲西藏的……」

陳芸熙要是反問，「你怎麼知道我的身份？」

他能說：「我早就知道了，我加入了一個團體組織，最初的初衷就是為了喚醒你！幾百年前就成立了！」

可以這樣嗎？

那是不是還能邀功「我的組織為了無聲無息的喚醒你，做了好些實驗，以便掩人耳目？當然，那些實驗不是沒必要的，至少我們知道了冷凍人的脆弱性，最早一批冷凍人承受不了體液注入，毛細血管堵塞嚴重，好多人出現耳聾、眼盲、四肢癱瘓等後遺症——這是第一批冷凍人自殺的主要原因。他們為你的蘇醒，付出了巨大代價。」

相信陳芸熙聽到這些話，不會感謝他，而是憤怒的把手中杯子砸到他頭上，然後斷絕往來吧？

所以說，誤會有時很有趣。

索安表面淡然，芸熙面露笑意，平靜的海面下面，隱藏著洶湧的波濤。好在在波濤善解人意，悄悄的平緩下來。片刻后，芸熙眼中多了點親切，索安也是鬆了一大口氣。

他們找到了，彼此都舒服的相處方式。

……

餃子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些吃過之後，產生怪異反應的食客們。

92號除了忙著在香舍里的服務員工作，本職也沒有丟掉。時時刻刻關注著天網傳來的訊息。

當育兒所受到的申請多達一萬份的時候，它坐不住了。

「聯邦近些年，確切的說，是十年來，大約有百分之三的公民會選擇自己撫養小孩。但那時在小孩三歲以後！可以用言語表達餓了、睡覺、便便等基本需求，同時還會哭會笑，聽得到基本淺顯的語言，能溝通了！幾乎沒有公民願意犧牲兩年的睡眠時間，天天帶嬰孩。」

「不是嬰孩不可愛，也不是他們不健康，而是那種特別小的小孩，他們一天睡覺十幾二十個小時，吃了睡，睡了吃，天天哭鬧不停，一般人受不了這種傷害自己精神的事情。」

「所以，這就是怪異的地方。這些申請人，都是香舍里的顧客，他們都是吃過主廚的名菜『餃子』之後，突然改變了想法，願意撫養小孩了。我認為，應該拒絕他們，以免他們之後再次改變想法，後悔今天的決定。」

「到那時，難道再把孩子丟回育兒所嗎？」

92號盡忠職守，想上級以及聯邦「保育」系統的官員做出如上闡述。

「先不要這麼快做出決定。這些申請人，他們是好意的，況且那是他們的孩子，聯邦有法律規定，當父母願意擔負起監護人的責任時，當然有相應權利。」

「只是92號你擔憂的也有道理。一道吃食……說出來真是可笑，能這麼容易改變的，當然也容易改變回去。我們今天召集大家過來開會，就是想找出一個萬全之策。既滿足了申請人的好意，也不至於讓我們犯下過錯，日後需要更多的時間和工作彌補。」

「您的意思是？」

「很簡單啊。撫養小孩不是簡單的事情，讓所有申請人參加考核。」

92號眨眨眼，紅光閃了又閃，「您指的是擦屁屁、餵奶、洗澡這樣的事情？我想這種事，稍微練習一下都會通過考核吧？」

「呵呵，很沒技術含量，對嗎？當然不會這麼簡單。撫養小孩之所以艱難，不是要做多麼艱難的工作，而是應付無止盡的擦屁屁、餵奶和洗澡！這些人不是想當父母嗎，讓他們到育兒所無償工作一個月。」

「所有的小孩，他們都要幫忙帶。一個月過去，基本日常肯定掌握了，再突擊培訓下小孩生病、遇到創傷等特別情況。能熬得下來的，通過考核，撫養權給他們！」

一個月睡眠顛倒，在嬰兒哇哇哭聲中生活？這考核太難了！

92號和「保育」系統的官員都同意了。給一萬申請人安排考核，實際上排除百分之二十「衝動型」，百分之三十在考核中放棄，還有一半的人通過了！

這也意味著一個月後，有五千人上崗成了新手爸爸媽媽。星際聯邦，多了五千個完整家庭。

家庭代表著什麼呢？

在星際時代，彰顯個性已經是無比正常的事情，哪怕一輩子不婚不嫁，也是常見的。但對於整個社會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五千個家庭，只是剛剛開始。

索安找到芸熙后，又有92號和上級彙報工作，以及「保育」系統知道香舍里的事情，「林恬兒失蹤」就再也不是懸案了。

持有軍方密令的紀律處軍官，不出意外的在某天清晨，出現在香舍里餐館門前。

「林恬兒，你違反軍方條例，現命令你立即返回軍營，違者按軍法處置。」

紀律處軍官亮出證件，可惜林恬兒笑著，看都沒看一眼，「抱歉，我不能離開這裡。」

「你是軍人，服從軍令！」

「軍人以服從軍令為天職。可你不是我的上級領導啊！」

「我是少校！你是少尉！我的軍銜比你高！」

林恬兒敬禮，禮畢后請人到香舍里坐坐，喝喝茶，點餐吃飯，「別白來一趟，嘗嘗招牌菜吧！」

「林恬兒！你可知道，違背軍令軍法不是開玩笑！」

「知道啊，但你不是我的上級領導。我又不是傻瓜，如果今天來的是上級領導，我肯定二話不說，跟他走了。你么，紀律處軍官，軍銜很高，可惜只能糾察在駐地的軍官，以及外派任務中違反軍令的人。我么，屬於休假中，不在你的管轄範圍內。」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假期早就結束了嗎？已經整整結束一個月了！」

林恬兒「哦」了一聲，「謝謝提醒啊。」

說完就讓服務員負責招待，92號脫下圍裙，露出高級警察的制服，就算紀律處的軍官也不能擅自和地方警察產生衝突啊，只能咬牙問，

「我要帶走在職軍官，閣下有問題？」

「當然有。」

92號毫不客氣的說，「我已經香舍里工作整整七天了，還有三天就能達成任務時間，這個時候讓你被人帶走，那我怎麼向上級交代？」

「她是軍方的人，你無權把人扣下！」

「哦，那隻能問問軍方，為什麼能容忍連續兩次謀殺？一次泄露住址，一次泄露行動路線，下一次會泄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