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人選
承熙也才九歲,雖說提了立后之事,實則並不急迫。
何公等幾位老臣商討一陣,自合適人家中擇選,末了,又列出名單,送到錦書那兒去。
錦書既為太后,見的人多是命婦,各家閨中女子品性如何,卻是不知。
更不必說承熙年幼,眾臣選定之人年歲自然也大不了,八九歲的孩子,誰敢帶進宮去,一個錯漏,觸犯宮規,豈不憑空生事。
因這幾層考量,錦書自然不敢鬆懈,名單拿到之後,並不理會外界傳言猜度,暗自吩咐人私下探查,以免有人魚目混珠,蒙蔽試聽。
這花費了小三個月的功夫,可好歹也有了結果,待到三月時節,春回大地時,錦書便降旨,廣邀長安命婦與其家中貴女入宮,於武台殿設宴。
早在年初,京中便有宮中有意擇賢女立后之說,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方才漸漸平息,然而眾人的心思,卻被挑起,再歇不下。
皇后之位,的確值得勛貴們伸著脖子張望,再三籌謀。
是以在接到太后懿旨后,命婦們聞弦音而知雅意,趕忙叮囑自家女兒,忙不迭提點規矩,以備太后垂問。
八字還沒一撇,錦書自然不會將名單透露出,命婦皆是一視同仁,並未格外優待哪幾家,也沒有格外冷待哪幾家,只吩咐宮人們私下裡盯著,事後回稟。
今次的宮宴便是為承熙選后做準備,宮裡頭允許將外頭人議論,也是有意事先將風聲透出,以防生了麻煩,反倒不美。
畢竟不是所有人家都願意做后族,若是無意,只管不帶自家姑娘過來就成。
強扭的瓜不甜,錦書想選個溫柔和善的在側照看承熙,而不願他娶個另有他心的,結成怨偶。
景平侯夫人面帶恭敬,屈膝道:「小女頑劣,前幾日出去玩兒,卻染了風寒,今次難以入宮,改日臣婦再叫她來,親自向娘娘叩頭請罪。」
「無妨,人哪有不生病的,」錦書微微一笑:「左右我閑著沒事兒,等她好了,再帶進宮來,叫我見見便是。」
景平侯夫人會意的應聲:「是,謝娘娘體恤。」
無意后位的畢竟只是極少數,更多的人卻是頗有此志,錦書坐在上首,瞧見那些坐在命婦身邊的花兒一樣的小姑娘們,莞爾一笑。
民家父母喪亡,子女皆要守孝三年,皇家卻是有所不同,天子服喪二十七月,便可宣告終結。
然而承熙是被先帝親自養大,感情深厚,年紀又小,短時間內不需娶妻冊妃,便決意為先帝守孝二十七月,整整兩年零三個月,這會兒都還沒出孝。
這消息沒有遮遮掩掩,外頭有心人只要想知道,便能打聽出來,許是因這緣故,今日席間衣裙一片素凈,多是黛青、月白、霜色、湘色之類的淺淡色澤,倒也有心。
錦書坐在上首同在場命婦說話,轉向那些年輕小姑娘,笑吟吟道:「我們在這兒說話,你們聽著也沒意思,東側花園裡的花兒都開了,一起到那兒去玩兒吧。」
一眾命婦心裡都有點打鼓,唯恐女兒離席后自己提點不得,出了錯漏,然而太后語氣和善,卻不容拒絕,終於還是含蓄的看女兒一眼,笑著叫她們一道去玩兒。
宮宴結束后,已是傍晚時分,錦書收了面上笑意,坐在梳妝台前,沉默著卸去釵環。
紅葉在邊上侍奉,見她微有疲憊之意,便上前去輕輕揉捏她肩:「怎麼,娘娘一個都沒相中?」
「那倒不是,」錦書搖頭:「相中是相中了,只是同時相中了兩個,不知該選哪個才好。」
紅葉沒問她相中的是哪兩個,宮中多年,她深知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思忖一下,道:「娘娘不妨交給聖上,叫他自己去選?」
「也是,」錦書豁然開朗:「左右是他媳婦,便交給他自己去想吧。」
晚膳時候,承熙回宮后,她便同他說了這事兒。
承熙倒很大方,說母后既然已經篩選出來,那最後一關交給他來做主,倒也合適,並不扭捏推諉。
皇后之位便在兩家之中擇選出,便不適合再叫進宮裡了。
選中的那家自然歡喜,落選的那個,豈不是要被人笑?
好在,眼下便有一個極好的時機。
四月二十三這日,正是程老夫人六十五歲生辰,錦書同承熙一道出宮,去為她老人家做壽。
太后與聖上親臨,這場壽宴哪裡能低調的了,長安勛貴少不得過去湊個熱鬧,官員們也樂得在承熙面前混個臉熟。
錦書先同承熙去見過程老夫人,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方才帶著承熙往後院去。
——他畢竟還小,倒沒什麼男女大妨。
程家的老管家在前頭引路,帶著他們進了一座二層小樓,便走邊輕聲笑道:「老奴記得,從前娘娘最喜歡到這兒來玩兒了。」
「是呀,」錦書故地重遊,心緒輕鬆:「那時候我不喜歡待在姚家,帶著阿軒阿昭兩個,一回舅舅家便不想走,只是怕呆久了給舅舅添麻煩,方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她做貴妃時,做皇后時,說這樣的話都不適宜,到了這等地位,卻沒太多拘束。
承熙知道母后不喜歡外祖父,見了他也很冷淡,卻沒想過竟到了這種地步,有些心疼:「那時候,外祖父待母后不好嗎?」
「說不好,倒也算不上,」錦書沒叫宮人們跟著,自己提著裙踞上樓,漫不經心道:「只是那時他已經娶了張氏,另外生有兒女,加之同我生母不睦,難免疏忽我和你兩個舅舅。」
承熙自己是在蜜罐子里長大的,父皇疼他,母后也疼他,但只看承安這些年來的經歷,便知道不被父親喜歡是什麼滋味,握著母親的手,孩子氣的道:「我要找個機會,好好罵罵外祖父!」
「早都過去了,」錦書聽出他語中關切,含笑道:「母后沒事兒。」
「怨不得舅舅們也不喜歡他,」承熙蹙著眉,嘟囔道:「活該。」
「你氣性倒大。」錦書心中熨帖,拉著他上了二樓,窗口那兒種了幾顆紫藤,密密麻麻的垂下去,將外頭視線遮擋住,倒是方便二樓人臨窗而望。
「你看,」她同承熙一道坐下,示意他瞧:「母后相中了兩個,一個是水池邊穿黛青色衣裙的,另一個是柳樹下穿湘妃色衣裙的,不提家世名姓,你自己挑吧。」
那兩個女孩子年紀都還不大,面容尤有稚氣,只是氣度卻很沉穩,面相溫柔,形容可親,確實符合承熙要求。
人都在這兒了,錦書也不催促,慢條斯理的打著扇,等承熙自己相看。
承熙倒很耐心,坐在二樓看了整整一個時辰,方才道:「便是那個穿湘妃色衣裙的吧。」
末了,又問:「那是誰家姑娘?」
錦書手中團扇不停,笑意隱約:「你猜?」
「母后別為難人,」承熙道:「快說嘛。」
「說起來,這姑娘同你還有些淵源,」錦書笑吟吟道:「她是何公的嫡親孫女,前些日子才隨同歸京述職的父親回府。」
「何公家的姑娘,自然知書達理,」承熙原本就相中她,再聽她家世,更添幾分滿意:「也好,只是便宜太傅,平白又長了一輩兒。」
「胡說什麼,」錦書拿團扇拍他,含笑道:「你娶人家姑娘,才是佔了便宜呢。」
見承熙抿著唇笑,她才繼續道:「她姓何,名皎皎,倒比你長一歲,何家的家教你是知道的,通詩書,明大義,性情溫柔,卻有風骨,是極好的人選。」
承熙想的更遠一些:「何公年長,再過幾年怕就要致仕,剛好其子出任地方歸來,可以留居中樞,接管要職,何家雖有聲望,但其子資歷不厚,不會有后族坐大之虞。」
錦書聽他說的條理分明,顯然心中自有計量,微笑頷首,不再多說,卻吩咐人將自己手中團扇賜予何皎皎,以示心意。
宮中御制,自是非凡,那扇面剔透,用銀線綉了百鳥朝凰,十分精緻貴氣,何皎皎心中隱約明了,另一側何夫人卻心下透徹,拉著何皎皎去向太后謝恩,行大禮叩頭,極其恭謹。
「起來吧,」錦書示意宮人們將她們攙起,含笑道:「何公忠義,國之柱石,何大人在外多年,也是辛苦,夫人既然回宮,時不時的也進宮同我說說話。」
「是,」何夫人聞弦音而知雅意,欣喜道:「謝娘娘恩典。」
何公性情耿直,受人敬重,卻也少不得開罪朝臣,她丈夫性情同父親一般,一向不假辭色,現下有何公在,自然無恙,倘若何公致仕,少不得遭人攻訐清算。
倘若女兒做了皇后,丈夫便是國丈,或多或少,別人都會給幾分薄面。
皇后的人選便算是定了,至於何時降旨冊封,倒還不急。
此事事關重大,錦書還是打算等何夫人帶何皎皎入宮,親自說過話之後,再做定奪。
同程老夫人道別,他們起駕回宮,何家此前既然叫何夫人帶女兒入宮行宴,顯然是願意做后族的。
——何夫人都能看出來的事情,何公自然也看得出來,舐犢情深,他也很願意在自己死後,給何家留一條後路。
只是他畢竟不是沉迷仕途權柄之人,雖然自家孫女也參選,但從沒有在承熙面前提過,也沒有試圖用君臣二人的感情來左右承熙的選擇,這反倒叫承熙愈發感慕。
回宮之後,承熙便往含元殿去,錦書則回了甘露殿,紅芳今日沒跟著去程家,留在宮中處理瑣事,見太后回來,左右無人,方才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來,遞與錦書瞧。
「娘娘,」她輕聲道:「楚王殿下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