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媒婆看著朱管事國字臉上的嚴肅表情,還能怎麼著,只能深吸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最愛作媒了、她成就的姻緣數以百計、她的熱忱無邊無際啊。
「我才提起你們當家有意娶親,京城裡所有待字閨中的哪個不是眼睛一亮!話說我這賞花宴邀請的第一位姑娘是錢府布莊的千金錢盈盈,年方十八,這品貌自是上上之選,一手剌綉功夫更是無人能敵……」
朱管事認真地記錄,但當他記到第五個,發現劉媒婆仍是千篇一律形容對方品貌才華皆是上上之選時,他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京城內哪來這麼多上上之選啊!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去記賬啊……
這些姑娘家的事情,實在應該交由二少爺應學文來承辦,相信二少爺必然會樂在其中、記載得眉飛色舞吧。朱管事在劉媒婆口沫橫飛中,認命地寫下第五次「品貌上上之選」……
兩日後,當花明子從外地回到府內,才跟她爹報告完祭祖情況,並向大夫詢問過她爹的身體狀況后,花記食鋪的諸多事務便又讓她足足在書房裡耗去了半天。正準備叫人送拜帖去應家說明日要去拜訪時,負責府內事務的吳管事卻稟報有人來訪。
花明子一聽來者名號,便讓吳管事領人進來。
她面帶微笑快步走到小廳,吩咐翠軒送上餐點——她正好利用用膳時間跟來者小聊一事。
「花姐姐!」錢盈盈一進小廳便扯下冪帽面紗,直奔花明子面前,一把抱住了她。「你聽說賞花宴的事情了嗎?」
若無外人在場便不戴面紗的花明子柳眉一挑說道:「願聞其詳。」
「姐姐事不關己,一臉看好戲模樣呢!」錢盈盈跺了下腳,嬌嗔地說完應炎隆的明日賞花宴招親之事後,頻頻搖頭說道:「我一點都不想參加那個賞花宴,我不想嫁給他!聽說他好生嚴厲、做事不留情面,整天都埋在銀子堆里。那樣的人,要我怎麼跟他過一生啊。」
花明子用手指輕捏了下錢盈盈的粉嫩臉龐,笑說道:「你以為你想嫁他就會娶嗎?我當時找人上門向他提親,他可是當下就回絕了呢。」
「回絕花姐姐的人,腦子肯定有問題。我才不要嫁一個腦子有問題的老頭。」錢盈盈摟著花明子的手臂,激昂地說道。
花明子笑著摸摸錢盈盈的頭,拿了顆松子玫瑰糖喂到對方嘴裡。
她與錢盈盈相識於一年前,那時她正在錢家布莊替食鋪的夥計挑布料,準備做一批衣服——花記食鋪的夥計一律穿著她所設計的衣服,春夏秋冬各有不同。
那時,她正跟店內掌柜詢問短褂的材質時,錢盈盈正好進店裡,一聽那短褂要縫很多口袋以方便做事,便好奇地挨了上來。知道她便是花明子之後,更是頻頻流露結交之意。
最後,錢盈盈免費送了她幾十匹布料,那類布料拿來做衣服太粗糙,但若拿來做成短褂,卻是既耐臟又實用。且她的收穫不止於此,錢盈盈或許不諳世事,但心腸好,沒壞心眼,交代要守口如瓶的事,也向來不漏半點口風。她喜歡有這樣的一個妹妹,二人因此成了好友。日後二人外出時,甚至會以表姊妹相稱,花明子偶爾也會摘下面紗透氣——橫豎沒人知道花明子的真面目。
「花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道你也覺得我應該要嫁給那個只懂得賺錢的『老』藥商?」錢盈盈扁著嘴說道。
「應炎隆可是眾人口中的青年才俊,哪裡老了?況且,傳言他雖然氣勢威嚴,但面貌儀錶卻甚為出眾。」花明子掐了下錢盈盈的腮幫子,揶揄道:「你不想嫁應炎隆的原因,無非就是他大你十二歲,對吧?」
「唉啊,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嘛……十二歲真的差很多啊!」錢盈盈扭捏了下身子后,抱著花明子的手臂撒嬌道:「況且我向來喜歡的就是那種粉嫩美少年,就像唱戲的那個花倌,他那臉那手指都比女人的美,那樣才是整天都看不膩的好郎君啊。不然,像是傾城山莊的梅公子也成啊,那眉眼如畫的天仙模樣……」
花明子看著錢盈盈一臉陶醉的模樣,不免好奇地想著應當家會想娶盈盈這麼天真爛漫的妻子嗎?而對盈盈來說,對方長得好看就能當飯吃嗎?
傾城山莊的梅以文梅兄是美得足以傾城了,可她與他雖然私交甚好,卻從沒動心過啊。不知他近來身體如何?因為一個月前她與梅兄之間有了些不自在,加上她最近忙著看顧爹惡化的身子,當真是不知道梅兄近況了。
「反正,人家就是不要嫁應炎隆!偏偏我娘已經在替我趕工賞花宴要穿的衣著、要配戴的首飾。我娘說既是賞花,人便得素雅,首飾也以高雅為宜;還說要給我一套我想了很久的羊脂白玉簪鐲,害得我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姐姐,你說這該怎麼辦啊……」
「賞花宴辦在哪?」花明子對宴飲內容比較有興趣。
「就辦在傾城山莊賞菊啊,我剛才沒說嗎?」錢盈盈噘著嘴說道。
「傾城山莊!」花明子睜大雙眼,想著是否要同行一塊去看看梅兄,卻也同時咽了口口水。
「花姐姐一聽見吃的,眼睛整個都亮了!」錢盈盈笑著推了下她。
「梅兄的手藝堪稱一絕啊,那道『寒梅賽雪』可是不世出的名菜啊!那紅白相襯的菜色,那鮮菇的嫩度,那種把花香沁入肌骨里的做法……」想到那滋味,花明子連咽了好幾口口水,卻很快地回到了商人本色。「那些在傾城山莊『雪室』里保存的山菜蔬果,其鮮甜味道就是不同於一般。若不是建造『雪室』所耗費的高額成本實在遠非我所能負擔,我還真想築上一座來藏食啊。」
「姐姐這麼貪嘴,怎麼這麼久沒找我上傾城山莊去吃梅公子的一月一菜?」
「梅兄體弱,不好常去打擾。」花明子斂了神色,卻未說出真實原因。
一個半月前,梅兄趁著盈盈離場時,向自己提出婚事。她打從婉拒之後,就不忍心再見梅兄了,總覺得他當時就像要落淚了一般。
「哪有什麼不方便!他不一直就是那副病美人模樣嗎?而且,當初的一月一菜也是梅公子主動邀約我們過去的,不是嗎?」錢盈盈邊說邊疑惑地打量花明子。
花明子佯裝沒注意到錢盈盈的打量神色,正好她的貼身侍女翠宇、翠軒送餐過來,也就順勢在桌前坐下,不再多言。
「姐姐跟梅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錢盈盈挨到桌前,一見翠宇、翠軒退下后,便傾身緊盯著花明子瞧。
「無事。」花明子快口吃飯喝湯。
「我不信。八成是梅公子喜歡你,你拒絕他了,對不對?」錢盈盈抓住花明子的手,急聲嚷嚷道。
「瞧瞧你這什麼動作。」花明子抓緊差點被晃掉的筷子,蹙了下眉埋怨道:「你可是京城內傳說言不露齒、坐不動膝、站不搖裙、喜不大笑、怒不高聲——」
「姐姐再不快點說,我就咬你!」錢盈盈低頭作勢欲咬。
花明子見狀低笑出聲,這才說了真話。
「梅兄待我確實不同於一般,而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向他坦言我的真實身分是花明子,而不是你的表姊。你也知道我最近急於婚事的原因是為了傳宗接代,給我爹一個安慰……因為大夫說他捱不過一個月了。」花明子沉默了一會,回握了下錢盈盈安慰的握手后才又說道:「梅兄雖想對我提親,卻自言不知還能活多久。若是他早我爹離世,我爹能承受這種打撃嗎—」
花明子乍停了話,對著拿綉帕擦眼淚的錢盈盈問道:「你哭什麼啊……」
「梅公子好可憐,紅顏薄命,可憐他一片痴心……」錢盈盈哭得更厲害了。花明子看著她的眼淚,不明白她為何要這麼傷心。是人就會死,這也是自己為何要這麼努力的原因啊。人的時日既已不多,總要對得起自己的每一日。
「你當真狠心不見梅公子了嗎?」錢盈盈絞著綉帕問。
「你這是什麼話!我跟他之間並沒有什麼男女之情,就是極聊得來的好友罷了。」
「梅公子既然心繫於你,一定會想再多見你幾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