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兼得
紅牼開口索要五十艘炮艦讓所有人驚訝。即便加上那八艘貨舟改裝而成的炮艦,現有炮艦也只有三十一艘。避遷之後造艦船塢還在建設中,為了以後可以建造更大的炮艦,那些正在建造的船塢全都加長、加大。保守估計,今年和明年都不可能下水炮艦。鉅鐵府只能生產艦炮,將那八艘改裝炮艦重新武裝,第三年才能增加新的戰艦。
而第三年建造炮艦所用的木料也是以前積攢的木料,當這些木料用完建造就會結束,需要等待最少三年才能建造新的炮艦。局勢顯然沒辦法等待那麼長的時間,可也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去哪裡拆宮殿都柱。
長嘆一聲后,昭黍道:「此不可也。」
「炮艦僅四十二艘,不可再多。」工尹刀道。執掌造府的他很清楚炮艦的最終數量。
「炮艦四十二艘,亦要留守新郢,不可皆往紅海。」藍奢道。「能去者,不過三十艘。」
藍奢說三十艘,三十艘群臣都嫌多。屈遂道:「秦人尚若攻我,戰舟遮天蔽海,新郢又皆童子,海戰若敗,全境皆陷。」
「秦人何以知新郢所在?」媯瑕看著屈遂似笑非笑。「大敖擇此地以為新郢,乃因此地距大陸數千里。大海茫茫,秦人便是到了蓬萊,也不知新郢何在。」
「然諸國遷人之中,侯諜多矣,其鴿訊不斷,秦人豈會不知新郢所在?」屈遂反問道。因為避遷的人口少於預計,魯人、魏人、趙人、韓人、乃至燕人、齊人,這些人都被安排在了鈴鹿山脈以東的濃尾平原,楚人獨居後世的關西。
地理上的隔閡保證了彼處的間隔,但也造成管制上的鬆懈。正朝對此一直存在爭論,屈遂等人是想以楚越合盟的方式將各國之人接納進正朝,從而便於管束濃尾平原上的諸國移民;老公族們對此完全反對。好不容易把魯人從楚國正朝上踢了出去,怎能又請回來。
屈遂說起侯諜之事,隱隱在指責老公族的排外之策,羋玹聞言眨了眨眼睛,打算在雙方吵起來之前把苗頭壓下去——以前她覺得正朝是無比崇偉的事地方,一國國政皆在正朝上討論頒布,現在她已經受夠了大臣們潑婦似的爭論和吵鬧,尤其是新公族從不拔劍、拒不比武,這種行為讓她這個女子也頗為鄙視。
羋玹準備清咳,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聲。
「臣以為侯諜亦不知新郢所在也。」莠尹孫余開口道。他剛剛從淀川河上游的湘夫人湖(即琵琶湖)回到新郢。「諸國之人至新郢乃越海而來,海上何知方位?便至蓬萊,所見亦是野人,不知島內有海,海內有城也。當年大敖不願開墾蓬萊,自有深意。」
「國中積粟僅足兩年之用。」高庫伯南對新郢的物資存量時刻牢記,「東洲之谷不足食。」
「東洲之谷即便足食,一旦所攜之物用盡,我楚人亦將無鹽醬以佐,無衣履穿戴,無器物可用。」寢縣縣公沈尹義強調糧食之外的生活必須品。這些東西看上不怎麼起眼,但失去楚地后很難再得到補充。造府有數萬工匠,然而造府工匠主要是造舟、造兵甲、造火炮的工匠,不是生活必需品的工匠。
「工尹卿,便只有四十二艘,不能再多?」沈尹義的強調將反對者的聲音壓了下去。江東、越地肯定失守,其他不提,僅僅斷鹽就受不了。羋玹是時候開口。
「若要新造……」工尹刀說話間忽然聽到有人在小聲叫自己,轉頭見是公輸堅。正寢上公輸堅不好說話,只對他張嘴假言。工尹刀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改口道:「或可再改。」
「再改?何意?」羋玹看到了是公輸堅在一側提醒他。
「乃以饕餮號貨舟改之,加固龍骨、加密肋骨……」貨舟改裝成炮艦是一項大工程,但總比沒有木料建造新艦更好。「唯改裝之炮艦不如新艦堅固……」
「不知可改幾艘?」紅牼追問道。「不固也可,臣之意,炮艦乃分於紅洋與地中之海,改裝之炮艦不固,可駐錨於紅洋,新艦,當前往綠洋入地中之海。」
「當有、當有,五十艘。」備下的炮艦木料有十二、三艘,改裝可利用饕餮級原來的木料,工尹刀覺得能改裝出五十艘炮艦。「然此待明年造艦船塢建成,方可陸續下水。」
「善。」羋玹聞言點頭,轉頭看帶著詢問向紅牼與昭黍等人。
「後年太遲。」伯南馬上反對。「後年舟成,去西洲兩年,返又兩年,四、五年矣。」
伯南對航路並不了解,但他的判斷並無不妥。如果炮艦後年下水起航,那麼真正大規模運回布匹、器物、稻麥要等到七八年之後。那時候積攢的粟米、物資早就用光。
伯南之言引起群臣的一片擔憂,上個月正朝剛剛討論過積粟和其他物資的消耗。三十六萬噸粟因為避遷人數少於預計,加上每年種植東洲之谷,可以支撐四年之久。布匹就不行了,八十多萬人即便一半是童子,每人每年五匹布,一年也要消耗四百多萬匹。如果不進行貿易,唯一的辦法是獵鹿,方丈島有成群成群的花鹿,但兩三年內獵取八十多萬頭鹿根本不可能。
五年之後包括粟米在內的各種物資都要耗盡,這是正朝的共識。炮艦後年下水出航,四、五年後再返回新郢,那時候部分楚人可能已經衣不遮體了。
「臣以為、臣以為……」正寢內漸漸變得亂亂鬨哄。紅牼開口說話。群臣仍然議論紛紛,直到賓者在羋玹的示意下喊了一聲肅靜,明堂內才安靜下來。
「將軍請言之。」羋玹環視不語的群臣吸了口氣,看向紅牼。
「臣以為,」紅牼見群臣看著自己,清咳了兩下才說出自己的想法。「饕餮級海舟少也。八十餘萬人僅食粟米,便要五百艘不止。然我僅有兩百餘艘,不足也。故臣以為,今日起便不當再造漁舟,而當速造海舟。」
「然海舟之大章必要風乾數年,不然……」公輸堅不由出言反對。
「大敖曾言,不風乾亦能造舟,唯舟楫只可用數年而已。」紅牼糾正公輸堅的言辭。「不然縱使香料售於西洲,我有金銀,亦不能將印度稻米布匹運入新郢。故當速速造舟,兩年之內必成海舟三百艘。大章未乾亦造之,此三百艘海舟用三年即可。
炮艦與貨舟不同,需船塢方可建造,臣今年可先率艦隊、步卒重奪紅海香料之地。楚越之軍今年冬日季風轉向前當撤出江東越地……」
「秦人舟師已為我所敗,為何要撤出江東越地?」昭黍打斷道。沙島海戰勝利的消息先於紅牼抵達新郢,正朝還討論過守住江東、越北的意義。包括大司馬府,都有長期駐守的意願。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紅牼道。他從大司馬府所在的朱方港前來新郢,已經清楚大司馬府等人的意願。然而他那時正處於對現狀的震撼中,無暇言及自己對今後的考慮,在海上這幾日他才梳理出一個頭緒。
「炮艦本就不足,不撤出江東越地,如何遣至紅海重奪香料之地?」紅牼看著昭黍反問。「故臣以為,今年秋日楚軍便要撤出江東,今年冬日季風轉向後,彼等當登舟前往紅海。香料諸邦國君酋長親我而不親埃及國。我若能驅散埃及、納巴泰、塞琉古之軍,彼等皆願售香料於我。若今年出航,四年之後粟米布匹便運至新郢。」
當局者迷,當正朝大夫們全都依戀故土,不願放棄江東時,從海外匆匆返回的紅牼直言故地、新郢不可兼得。更確切的說,一個海洋國家絕不能過於深入內陸。此前紅洋艦隊撤回楚國,正因楚國執行的是以內陸為重的戰略,而不是以海洋為重的戰略,當兩者相衝突時,國內毫不猶豫的召回了紅洋艦隊。如果楚國繼續以內陸為重,新郢四年後必會挨餓,越來越多的人將衣不遮體。
之前群臣數次議論,迫使賓者高喊肅靜,當紅牼一針見血指出這一點時,明堂里鴉雀無聲。沙島海戰己方大勝,斗於雉率領的六個楚軍師夏日便要走出巴蜀,楚軍即便不能反攻東地,也能守住江東,諸人皆如此設想時,紅牼卻告訴他們必須馬上撤出江東。
「此事……」良久之後,昭黍與藍奢對視后緩緩說道:「……當朝決也。」
「朝決可,然朝決當速。」紅牼提醒道。「斗敖之軍不過三萬,朱方之軍不過兩萬,五萬人守住江東又如何?江東可活新郢否?臣以為不能也。既是不能,守之何益?且我守江東,江東即成兵場,秦人數攻我而我軍士卒、炮艦日少。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道家之言,臣以為然也。如今我楚國可戰之卒不過數萬,新郢皆是童子,不於新郢雌伏以待變,何以守江東而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