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府里,還沒等進中門,只見前庭迎出一人,走到近前:「四哥總算回來了,我這做弟弟的,還沒接四哥的風,倒是吃了四哥的酒。」
老八?這個時節他來做甚?把住胤禩手臂,笑道:「八弟幾月不見,精神頭可是愈發健旺了,你這身子行頭是哪個裁縫做的,穿在你身上,真真是合適,八弟的氣質,就得這身衣裳來配。」一面說著不著四六的話,一面將胤禩讓進花廳。
這老八胤禩,決是個人精,從小在各兄弟里,文字詩詞經濟學問數前頭不說,最是曉得事的一個人,若不是太子之位早定,若論朝中的人望,哪天上頭那人崩了,接皇位的一準是這個老八。朝野上下,提起八爺,哪個都豎大拇哥,稱一聲賢王。兄弟打擂台,八阿哥一黨勢力最大,講句實心話,要不是我明暗幫著太子,老早二哥哥就得下台。
「我前晌就來了,聽下面高福兒說四哥在宮裡回阿瑪話,又久沒吃到四哥府里的烤羊腿,就厚著臉在這兒蹭頓飯吃了,剛說去消消食,四哥就回來了。」剛坐下,未等茶斟上來,胤禩搖開摺扇,輕輕扇動。
我心裡直打轉兒,老八和我算是面和心不和,除了節下壽誕之外,萬年都不來往的,今日前來,不知是什麼事登我這三寶殿呢?我打個哈哈,問些近況,他笑語聲聲,談些掌故,兩人推手來來去去,就是不先挑頭說事。
他媽的,這個老八跟我這兒打太極來了,不去跟老二較勁去,我這兒有什麼好處拿啊?我喝了口茶,道:「老八你就是這個脾性,溫吞水,知道你四哥急性子你還釣魚,四哥我就不信,你過來只為了一條羊腿。」
「呵呵,我平日里就常說,四哥最是爽快人,今次我上四哥這來,事情是有些的。」見我開口,胤禩放下茶碗,慢慢地道:「是戶部銀子的事,明發了諭示,著施世綸清理虧空,雖沒說哪個阿哥坐梁主事,弟弟我猜就是四哥,十弟開銷大,實實是借了幾萬兩的,如今皇莊銀子還早,例事銀子還沒下來,就是下來了,填這個窟窿也是不夠。十弟怕有妨礙,心裡也焦得很,又不敢來找四哥,求我來和四哥打個商量。四哥雖然素待兄弟們嚴了些,弟弟也知道,不過為了老九老十不爭氣,朝廷的差任誰也不敢誤事,只是現下阿瑪大壽在即,也不好失了爺們的體統,四哥就寬老十幾日,教他好籌銀子。」
老八啊老八,你卻當我棒槌不是,你們瞞著上頭在東北采參挖金,家下又開著買賣,任伯安他們又上著供,區區幾十石白沙,掏摸不出來么?應是別的事。
半晌,我開口對著胤禩說道:「朝廷里什麼情形,兄弟們都擔著擔子的,現下八弟你管著刑部,宰白鴨,上龍頭,各色花樣的斂錢,那幫子奴才,個個都颳得下油板來,就這樣還要到庫里借銀子,還說什麼不借庫銀非好漢。要論我的心,犯著我的手,把那些狗東西剝皮實草就是便宜他們。戶部事情,阿瑪指著施世綸去辦,我若替老十齣了頭,不僅老施要罵我,就是上頭。。。。。」我停了停:「你也知道,國庫里都空了,這次南面春汛決了河堤,銀子還是我現籌的,還得罪了大哥,阿瑪今天方才掛落我,吃御史的奏事一上,我吃不了兜著走啊。」
「四哥有難處,兄弟心下不是不知,要依著我,今日是說什麼都不會來叨擾,只是老九老十苦苦地求,我才來丟這個丑。安徽的事,幾個兄弟也都是為四哥抱不平的,四哥任事辛苦,忠心為國,上下都清楚明白。就是太子,雖嘴上說四哥辦事荒唐,依我度量,心下應該也覺著四哥是給他掙了臉子的。」胤禩還是那副不陰不陽不緊不慢的鬼樣子。
說到太子,我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實是怪不得我那個好阿瑪失望的,老二為人懦弱不說,糟糕的是不會做人,親近拉攏的,只是一堆阿諛拍馬的小人,最得眷顧的,是他那幾個奶兄。我自打從入學啟蒙,再到如今,一直幫他頂著老大老八,就是阿瑪掛落他,我也是盡我所能幫他開脫。求得只是往後他做個安生皇帝,我做個逍遙王爺,沒成想許多辛苦,竟換不來這個小子一個推心置腹。好了是他的功勞,砸了是我的責任,這幾年,幫他頂雷挨罵也是不少了。
胤禩最是長於觀色的,似是覺察到我心裡不快,將摺扇合起,靠近了些,說道:「老十說是欠了庫銀老是不還,其實不過是小角色,真正的大戶,是魏東亭曹寅他們和……」壓低聲音「是我們那位好太子主子。」
「呵呵,老八你來一趟,哥哥我不能只請你喝清茶。」我聽得話頭不對,趕忙打個眼色。「晚飯也在這裡吃好了,叫他們準備下,好好整幾個小菜下酒。」
我這裡不同胤禩府里,他那兒奴才都是受過他大恩的,鐵桶一塊,說什麼消息都不虞外泄。我這裡各樣雜色人等都有,說道老十的事,還可以說兄弟之間銷個人情,說道魏東亭他們就不行了,那可是皇上的發小,真要是老八說什麼不好聽的,傳到宮裡,我得吃排頭。至於太子,他就那麼個小心眼子,什麼小話兒傳進他耳朵里,我就等穿小鞋了。保不齊這花廳上下左右,幾雙耳朵在聽呢。
胤禩明白過來,大聲說道:「四哥的飯,我就不吃了,您好用的菜,吃到我肚子里就鬧騰,太油膩了,虧四哥每日吃得下那些沒油鹽的白肉。」復低聲說道:「四哥,那道參你的摺子是都察院趙壁的手筆。」
哼哼,到我這裡來,要說的就是這句吧,終於說出來了。什麼老十欠了銀子還不起,都是鬼話。趙壁是太子的死黨,唉,這個太子爺還真不知好歹,是怕天顏震怒禍及自己才指使人蔘我的吧,當別人都是三歲小孩,這樣能撇清了么。上面下面各有各的心思,否則那道摺子在上書房幾個閣臣那兒就給打了回票,哪到得了皇上手裡,密折還差不多,當佟國維馬齊是死人不成。老八故意推上去,明知道皇上不會罰我,這是要挖太子你牆角的,不拉著我,一味假撇清,莫非還真要把我推到這邊不成。
「你惜福養身,四哥喜歡的多半肘子肥肉,也難為你不想吃了。」看到胤禩起身請辭,我站起身送他出去。
待走出前庭,送至中門,胤禩曉得我習慣,送人不出中門,便說道:「四哥不送了,改日還請四哥常過來喝個一杯,老十那裡,我和老九幫著填飢荒就是,不叫四哥難做。日後我們兄弟,還要多來往的好些。總歸是為了皇阿瑪高興。以前於四哥這裡走動得少,弟弟我的不是。老九老十也知道四哥為他們好,托我賠個錯。過去的事,請四哥看在他們年輕,就恕了他們吧。後日是老九母難,咱們兄弟聚聚,您看成不?」
「好好好,自家兄弟,多說生分了,我一定去。」要不說老八會做人,相較之下,太子就遜色多了。我輕聲笑著說道:「八弟啊,我這裡的奴才,例錢多半都有兩份,我發著一份,還有一份不知道是誰掏著的。聽說八弟的管家倒是和我府里幾個狗奴才關係不錯,不知道是哪幾個啊?哈哈哈!」
「呵呵,四哥後日來,我和老九老十恭候。四哥留步。」胤禩顧左右而言他,打個哈哈,一拱手,轉身走出門去。
我徑直走到書房,將幾次來往書信收拾一下,從中抽出兩封,點火燒掉。這兩封信,本是我在京里的消息。家裡不穩妥,我卻也不是傻子,另尋一幫信得過的人幫我打聽消息,傳遞秘密信件,也是應為的。京中凡是酒樓客棧,倒有一半是我掏的本錢銀子,青樓當鋪商行,也不少了,但凡京城有什麼風吹草動,我這裡消息,卻也不比老八慢了去。六部九門和禁中,雖說比不得老二老八他們盤根錯節,想著我這四爺好的,多少也有幾個知疼知熱的鬼,沒辦法,要是耳目不靈動些,人家要有什麼壞心,難道要本人坐以待斃不成。原本戴鐸幫我料理,如今有了鄔思道,更好了的。戴鐸雖然忠心,但一個人長久辦一件事,總歸會有別樣心思,稍後得了空,放他個外任出去做官,光宗耀祖,他也是求之不得的。
「高福兒!」我大聲喚道。
高福兒從門外走進來:「爺有什麼吩咐?」
「請鄔先生和戴鐸過來。你去十三爺處,告訴他請他明日與我一起去見見太子。」這個狗娘養的,也是收著老八錢的。嘿嘿,人家說君子無隱,四爺我倒是差不多了,府裡頭大小事情,統跟玻璃似的。反正就算是藏著掖著,也免不了人家刺探,倒不如明白放開讓大家看看得好。
許多的事情,戴鐸原本就清楚,只鄔思道還不明白當下情況,一番解釋之後,鄔思道大略知曉,晃著腦袋,眼睛里光華熠熠:「依我看,四爺既然不得太子的寵,又難得和八爺一條心,大爺三爺本就是與四爺不睦的,就算是勉強跟在哪位爺後面,日後難免齷齪。四爺的心愿,怕不是要大隱於朝的吧?可依著我看,四爺剛強,太子八爺雖擔著寬厚的聲名,以我的揣測,一旦了了心愿,卻也容不得四爺逍遙的,大爺三爺更遑論。」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四爺文武本事,也不比旁人差了一點半點,旁人緊盯住太和殿的位子不放,四爺為何不自成一派!」
好傢夥,合著剛入我幕,就攛掇我上火爐去烤,這個瘸子還真猛。我也不是沒想過,年輕人嘛,上進心還是有的。不過一是懶得去接著這個爛攤子,大清朝明面上盛世煌煌,實際內里早近腐了,架子還在而已。第二么,我倒不怕和太子老八他們試試手,我心裡顧忌的,是九重天上那個皇阿瑪。弟兄幾個爭得鬥雞子似的,朝中也顯見著涇渭分流,可是誰都不敢把這事情擺到桌子上。就算是如佟國維等人,謀著的,也是康熙身後,但凡老爺子在一天,誰都沒那個膽子跳腳,明珠索額圖便是前車之鑒。
見我沉思不語,鄔思道剛要繼續說,戴鐸卻搶了話頭,道:「靜仁的話雖莽撞,意思還是對的。」抬頭看著我,大聲說道:「四爺的顧慮,我隨四爺這許多年,靜仁不知,我在旁瞧了一星半點出來。我戴鐸原本就是四爺從天牢里提脫出來的,要不是爺,我興許老早進了亂墳崗,這些年,我看在眼裡,心裡就是不平。憑什麼太子八爺各坐了府吃喝玩樂,就四爺你風裡雨里,九天上那個位子,憑著他們做得,四爺你做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