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家
得財門口等著,都沒等進家門,屁顛屁顛迎上來傳話夫人有請,弄得髒兮兮的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便匆匆趕過去,娘正大包小包地打點著行裝,看起來姐已經是傳了話回來。
果不其然,娘看我進來,擱下手裡的包袱道:「平兒,你姐已是託人帶了信回來,求學之事已是安排妥當,娘拾掇拾掇,明兒一早便上路去吧。」一邊說一邊抹著眼角,回頭呵斥奶娘:「這是好事,平兒大了,該當出去長長見識見識了,沒事擠貓尿幹啥,都哭半晌了!」
啊,明兒就走啊,看娘不時地抹抹眼角,臉面上卻始終擠出點笑摸樣,不由得也有些不忍,拉了娘的手寬慰道:「娘,您老放心,孩兒大了,再捨不得,總不成能呆了家裡一輩子?何況還有姐呢,有姐照料,您老也盡可放心!」
抽空還給奶娘擠個笑臉,奶娘紅腫的眼睛一不留神閃過來看著了,做賊一般趕緊閃開背過身去,手裡活計都停下半天沒動彈了。
說了半天話,娘領著四下交待一番,嘿,這哪裡是去求學,分明就是搬家嘛!各式的衣物、吃食滿滿一車都裝不下,得福要跟了去,奶娘要跟了去,護院去一個,小三也得去,得祿、得財趕了馬車去……停停停!最煩出差大包小包的,哪是走路,分明就是受罪啊!趕緊拉了娘的手央求道:「娘,娘,平兒一定用心求學,一定讓先生誇!帶啥您就讓平兒自己作主可好?!平兒都大了,娘!」
晃蕩了半天娘的胳膊,娘終於點了點頭,坐在一邊不說話。
「娘,人就帶得福一個,得福機靈,又用心,這是去求學呢,人多了,不怕旁人笑話姐還怕姐埋怨呢,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偏就照看不好自個兄弟?」
「東西么,奶娘,衣裳短的帶四套、長的兩套,別多了,夠用呢!被子、褥子全拿出來,不帶,有姐呢!就是姐沒預備下,這個天兒也凍不著,現拿銀錢買了做也不遲!」
「吃食,帶兩葫蘆水,明早烙兩張油餅,趁熱了包好帶走就成。」
「旁的都不用,得福先回去拾掇拾掇,過午好生挑兩匹馬,騎了馬去!」
娘都看樂了:「騎什麼馬去?沒見過誰家孩子這年歲上騎馬的!摔了找誰去?」
「娘,保證摔不了!過午騎了給您瞅瞅,若是仍舊不放心就坐了車去!」嘿嘿,娘不知道,早兩年便常叫得福偷偷牽了馬出來騎,摔了幾次便學會了,得福還專門一高一低地綁了兩幅馬鐙,要不一個人都爬不上馬背!
過午跟奶娘討了一百文錢偷偷送給麵包,掐著耳朵叮囑麵包每天都得繞著村子跑幾圈,要不早晚得跟驢頭一樣。麵包膽子小,忙不迭地點頭應承下來,又叮囑,若是麵包的瘸子爹罵吃得多了,便少吃點,自己拿了錢外村燒餅鋪買了燒餅吃去。說啥麵包應許啥,倆眼淚汪汪的跟奶娘一般,真是的,又不是出了登州,又不是再見不著,至於么!
回來路上繞道去了趟驢頭家,驢頭這小子雖說還發熱,可也不像前幾日燒得人事不知,都能自己起來喝水了,看來這次小命是保住了。就是人瘦得厲害,原本就是一張長臉,眼下再一痩顯得這臉更長更窄了,倒更像一張驢臉了。
第二天天剛亮便上路了,娘扶了門邊叮囑:「定要用功,先生罵了,失的是王家的臉面,你姐臉上也不好看!先生是登州出了名的好學問,出了名的嚴厲先生呢!」
奶娘拉了偷偷朝手裡塞倆銀錁子,沉甸甸的、涼涼的,心裡卻暖暖的。
出了村子,打馬跑了一氣,放了韁繩,讓馬自個小碎步跑著,這馬是出了名老實的馬,出了名的軟性子,打開頭便是騎得這個,性子暴烈些的眼下壓根不敢捯飭。問得福:「哎,我說得福,咱這是朝哪兒走啊,姐住哪兒啊,嘿,這條河叫啥河?」
得福四周看看沒人,膽子一下子大了起來:「小少爺,你也夠丟人的了,自個住了哪裡不知道,大小姐住了哪裡也不知道,先生若是問起,小少爺是哪裡的人氏,你可咋辦啊!」
調侃我兩句,得福細細地跟我解釋:「少爺,眼根底下這條河叫做黃水河,就是村子頭上前幾日少爺掉進去的那條。咱們村就是靠著黃水河建起來的,方圓上百里出了名的大村子。」沒理他,你就吹吧,就那麼個村子還方圓百里出了名的大村子!
得福接茬顯擺:「咱家姓王,村裡人大多也姓王,咱村就叫王村,離了黃縣城三十五里。大小姐隨了大官人住在登州,咱們現今就是朝登州去,百十里路,快馬半天就到,要是慢點過午准到,小人也是這條道走得熟了,哪次去大小姐那邊官家頭一個想著的便是小的。」
哈哈,登州!不就是靠山王楊林和十三太保呆的地場?還有就是戚繼光揍小日本的地場?也不知道眼下有沒蓬萊閣呢,這八仙過海的說辭有是沒有,單單自個心裡盤算也不敢問得福。
官道修得倒是不錯,離了村能有二十幾里地,一路是越走越荒涼,除了幾撥客商,滿路上見不著幾個人,倒是一路上的驢糞、馬糞的,顯示著這條官路倒也是條繁忙的通道。
路邊停了,下了馬,撒泡尿,活動活動腿腳先,咱也給這條官路增添點色彩不是,瞧著沒,遠遠的背著簍子拾糞的老爺子,啥,只撿驢屎馬糞這些個畜生的腌臢物,不拾掇人的,嗨,老爺子你罵人,咋這樣啊。
得福看看日頭,這時候還早,也沒催我。
瓢瓜,還有野草莓,哈,還有老母雞肉!(膠東野生的一種草根,肥厚得像雞肉,一直搞不清楚是不是就是韓國人吃的大根)哈,發了,村邊上可沒這些個好的吃食,長點出來早叫麵包、驢頭、小三這些個給禍害了,咱是有身份的,咱不摻和這些!朝嘴裡塞得不亦樂乎,純天然啊,無污染啊,絕對的野生,先不管口味咋樣,單憑這心裡邊的感覺就得說個好!
這吃得歡暢的,也沒驢頭一邊爭搶,也沒麵包邊上騷擾,冷不丁的,好像聽到狗叫聲,上了路面看看,遠遠的一隻黃毛的狗崽子跟頭把式地跑著,還委屈地汪汪著,近面點兒了,隱隱約約這眼上好像還有個黑圈,哈哈!瞎眼,是瞎眼!你來幹啥,來送我么!
抱了懷裡愛的不行,逗了半天,得福來催:「少爺,耽擱的時候不少了,該上路了!」
上路?咋上路,懷裡瞎眼正拱得歡暢呢。
「啊,好!哎,瞎眼咋辦呢?得尋思個好法子!」吩咐著得福,懷裡卻牢牢地抱著瞎眼。
得福也為難,放了路上把瞎眼朝回趕,趕不回。騎了馬跑出一里地,回頭看看還在咧咧切切地追,雖說是條沒斷奶的狗崽子可夠意思啊,嘆嘆氣,轉回馬頭迎了上去,一把抱了懷裡,掉轉馬頭再不肯放開,這狗比大多數人都強啊。
「哎,小少爺,我的小祖宗哦,您不會是要把狗崽子帶到登州大小姐家吧,您是去求學呢,您可憐見,大小姐會能吃了小的!」得福嚇壞了。啥,小祖宗?你是我爺爺還是俺姥爺啊,好像這小祖宗沒正兒八經的後人叫吧!
「多嘴,扯啥呢,瞎眼這老遠跑來找我,能把它送回去不成?真是的,人得講情義不是!」擺了個少爺的譜兒訓斥得福道,其實也不是單為了訓斥得福,這要緊的是,那啥,好像俺也跟瞎眼對緣分,這不容易啊!
抱了瞎眼低聲喝道:「說啥那,就為了個狗崽子就跟姐生分了?還跟你說,跟這小崽子對撇子,幫襯著點兒沒你虧吃!」
這狗通人性啊,啥人家養活啥習性的狗,這惡霸地主養活的是狗仗人勢的惡狗,這尋常百姓家裡養活的是看家護院的看家狗,這獵戶家裡養活的便是笑傲山林的獵狗,其實原本興許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狗呢。這狗仗人勢也對,看你尋常是個啥樣子餓的人,可甭管是個啥樣子的人擱了這狗眼裡就是主人,所以說甭管是惡仗人勢的惡狗還是看家護院的看家狗,這本質里全一般無二,忠心護主罷了,好的是狗,惡的是人,是主人!
這瞎眼不知道為啥連吃奶的狗娘都扔下了,隨我跑出來這老遠,咱不懂狗語沒法子跟瞎眼說道說道,可咱也是不知道為啥扔下自個的爹娘跑了這邊來的,興許這就是緣分吧,嘿嘿,一不小心倒是跟個狗崽子扯上緣分了!
「沒多遠了,就快到了!」得福睜著眼說瞎話,官道兩邊荒涼的跟那戈壁灘一般,這咋就快到了?不是埋怨得福,這半天光顧著逗弄瞎眼了,走出去這老遠的,這日頭都這方位了,好歹總得給點吃的喝的吧,說這些個閑話幹啥,這個比你懂得多,望梅止渴嘛!
「那啥,得福,你看著辦,不就登州么,俺不管這個,反正半個時辰裡邊找不著個歇腳打尖的地場,嘿嘿,少爺俺就不走了!」有氣無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