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禍害(三)
徹底無語了,就沖這仗義的婆娘便剷除不得啊,剷除了這個,家裡再白白朝外賒出去多少錢糧!
還那啥,不是說那梁紅玉也是妓女出身?古今中外、哪朝哪代都沒能拾掇得了的事兒,我能有啥好法子?就算不都是情願做這個的,裡頭總有些為生計所迫的吧,絕了這事兒倒是容易,可再給預備下生路可就是難了!
看來啥事兒都不是這般簡單的,便是這勾欄行當里的事兒也不全是下身衝動、舒爽的事兒,只怕啥事兒或多或少都跟上盤相干,肚皮、嘴是關鍵。要不說人一輩子就活倆事兒,人忙活一輩子也就忙活了一張嘴、忙活了一個臉面,這倆事兒裡頭,放在頭一個的只怕還得是一張嘴吧!
紅霞跟我一對眼,笑道:「咋樣,看來這風月之事一時半會兒還真是下不去手!只可惜,王家大少爺辛苦經營這許多年,卻未曾想自家也有羽護不到的地場,心下不爽吧!」
沖王二喜發作道:「成,這賣藝的、賣身的姑且不去追究,這買笑的有王村人沒,說實話,若叫我找出來少不得趕出王村去!」
「這可不成,少爺,這事兒小的可不敢跟您說道!」
「廢話,不說就是有!說,都哪家小子!」怒道。
誰成想先前變色龍一般的王二喜卻變得說不出的硬氣,朗聲道:「少爺,這個可不成!哪行都有哪行的規矩,這事兒若是跟您說了,幫閑的行當裡頭便再沒了小的活路。您便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說。」
「嘿嘿,不說!硬挺著充啥好漢?只怕不說,便是叫我家相公打折了腿都有人養活,若是說了,只怕出去便有人跟你拚命吧!」紅霞冷笑道。
王二喜臉一紅,羞怯道:「少夫人您是明白人……」
「鬧半天你全指著拉皮條過活呢,說,你這一幫子二流子都住了哪邊?」追問道。
「沒個固定的住處,每晚逮著哪兒便住了哪兒。」王二喜含糊道。
「啥,說明白,咋會逮著哪兒住哪兒?咋沒見你住在街頭?」追問道。
王二喜逼不過,無奈道:「那啥,少爺您知道,像小的這種離不得小娘子,每晚胡亂尋個姑娘處住下便是了,哪裡有個固定的安身之處!」
紅霞奇道:「呵呵,看來你這皮條生意拉得不錯啊,每晚都住在勾欄之處得花費多少銀子?能自個養活下自個沒餓死,倒也是個稀罕事兒!」
王二喜尷尬道:「不給銀錢,小的「干鏟」。」
「啥,干鏟?」奇道:「說明白,啥意思?」
王二喜偷偷瞅紅霞一眼,紅著臉道:「那啥,就是白睡,不給銀子,這行裡頭叫做「干鏟」。」
愈發奇怪,問道:「這倒是怪了,若說淪落風塵的女子哪個不是為了幾貫銀錢?常言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哪個肯白白便宜了你?」
王二喜抗聲道:「咋不肯,先前柳永柳大家多少年不是一直靠著各個院里的姑娘養活著的?一輩子依紅偎翠的,不也逍遙快活一輩子?要叫我說,啥當官致仕的,不如這個快活!」
紅霞笑罵道:「柳大家是何許人,你能跟人柳大家相提並論?」
王二喜臉上便是一紅,喟然道:「小的自然比不上柳大家,可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這行當自然也不例外。每個姐兒都有這般「干鏟」的恩客,這行當畢竟是人瞧不起的行當,沒個靠山自然不成,譬若說差官、衙役之類最是常見,手裡有些權勢腰間卻沒多少銀錢。小的給各家拉不少客人,自然這心裡也有偏愛,故而每日都能尋著個沒接客人的姑娘。」
紅霞笑道:「滿嘴的瞎話,這個緣由自然是有的,只怕旁的緣由更重些吧。常言道: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閣下堂堂一表人才哪個姐兒見了不愛到骨頭裡去?若非如此,哪能輪到你天天那啥?」
王二喜又是臉色一紅。
笑罵道:「滿肚子的花花腸子,卻原來是個吃軟飯的!唉,不對,這裡頭還有事兒,難不成你這一幫子二流子全你一般的摸樣?若是當真如此,這老鴇豈不是虧欠大發了?說,這些個人都忙活些啥?」
王二喜忐忑著不肯說,紅霞一邊朗聲道:「不說也成,當就這麼點事兒,我家相公打探不出來么?探聽仔細了只怕沒這般好相與!」
王二喜膽怯道:「不是不說,不敢說,若叫少爺知道了,小的這腿只怕是當真保不下了!少夫人您做主!」
紅霞道:「左右是作姦犯科沒啥好事兒,說,忠實話說,只若是忠實話,好歹都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王二喜偷眼瞅我一眼,低聲道:「小的尋思著,若是開個勾欄院小的又沒本錢。現下王村這邊啥都有了,就是沒個耍錢的地場,小的便約了幾個幫閑的這邊暗地裡耍錢,大路上還是指著耍錢過活!」
啥,賭博,這還了得?
老話講,吃喝嫖賭樣樣俱全,說的是這人壞到了極致,還別說,王二喜這二流子倒還真是這麼個主兒!
其實當真論及起來,吃、喝、嫖雖說敗家,總不至於把婆娘、小子全給敗治了吧,若是身上沒錢哪個肯白白給你吃、給你喝、給你嫖?
唯獨這個賭,現下這年頭又沒毒品,這個賭便是極致邪惡的習性。賭輸紅眼了,莫說宅院、田地,便是爹娘老子、婆娘小子,連自家性命都敢押上去。偏偏人還都有賭性,這個賭便是把人性裡頭極致邪惡的本性全給發揚光大了,打頭王村便不許耍錢。
勃然作色道:「嘿嘿,膽子大發了,還當王家仁厚便當真仁厚得沒個邊了?若沒少夫人方才之言,現下少爺我便取了你狗命!說,王村人都誰過去了,說得明白倒罷,說不明白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周年!」
王二喜低聲道:「半個王村人沒有,倒不是不想,生怕王村人賭輸了銀錢、走漏了風聲叫家裡知道。清一色全外鄉客商,即便是賭輸了,尋常也不敢擱王村生事兒!忠實話,若有半個假字,該打該殺任由少爺處置!」
鬧半天王家的名聲都叫王二喜拿來干這個了,都能拿來唬住外鄉客商!
正要發作,卻見紅霞暗地裡沖我一擺手,道:「哦,既然開了這一本萬利的買賣,卻為何連頓飯錢都要賒賬?」
王二喜嘆口氣,道:「本來倒是一帆風順,不是小的自吹,登州府、黃縣城幾個大點兒耍錢的櫃坊,隔三差五便給小的送些銀兩。不為旁的,一來不叫小的進去,二來一旦若是有了扎手的主兒好叫小的幫襯著,莫叫人家贏了大錢去,小的耍錢的本事登州城都是數得著的。就為這,這幫子幫閑的方才攛掇著小的挑頭,王村這邊起個耍錢的櫃坊。過來倒也委實過了幾個月好日子,小的人品雖說不強,可賭品倒是一向不差,一向不肯耍鬼矇騙客商銀錢。本來么,認賭服輸,若是耍鬼贏下了銀錢,卻跟偷、搶有啥分別?這等事兒小的倒是不屑做。」
二流子又嘆口氣,道:「十幾天前卻來了倆客商,出奇的手風順,天底下都沒這般道理的,偏偏還瞧不出耍鬼、出千。沒仨時辰,把我等本錢給贏了個乾乾淨淨,我等折了耍錢的本錢,這十幾日便沒了吃飯的本錢,正不知如何計較呢……」
「小的廝混這幾年,還沒見過一個這般順風順水的,若不是遇著了大高手便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紅霞笑道:「今兒遇著我算是你的福氣!去,邊上茶肆裡頭候著,等下再差人招呼你。順帶著跟掌柜的說一聲,這頓飯算是白送你!」
王二喜起身揉半天腿腳,又是施一禮轉身走了。
埋怨道:「跟個禍害廢半天口舌幹啥,若依照我的性子,直接打出王村便是,不信往後還敢再回來!」
紅霞不接話,笑吟吟道:「唉,我說,上輩子去過賭場沒?」
啥,啥意思?上輩子你不是對這個深惡痛絕么,這輩子咋,改了性子了?
半天沒言語,紅霞笑道:「沒事兒,沒啥,知道你去過,輸了贏了,玩兒的啥?」
「啊,百家樂,贏了!」
「說說聽聽,這百家樂咋玩兒?」
「那誰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咋贏的?」
「要知道不早就輸了?當人賭場白開了!看看檯子上攏共下了多少賭注,哪頭錢少就往哪頭壓!不想想,啥時候見過賭場賠錢?就這麼著幾個月煙錢都贏出來了!」
紅霞怒道:「你這人咋這樣,啥都不懂上去舞弄個啥?也不說先好好琢磨琢磨。」
都啥事兒啊!眼瞪得比紅霞還大,怒道:「好好的咋扯到這上頭來了?啥時候改性子了,還講理不講理?憑啥賭錢就該懂這個啊,便是懂又咋地,還預備著開賭場不成?」
紅霞莞爾一笑,道:「沒錯,就是打著開賭場的主意!」
便是一呆,道:「打得啥鬼主意?」
紅霞笑道:「若說起一本萬利來錢快的,都有啥買賣?」
「哦,官倒、賣房子的,再就是黃賭毒!嗨,這年頭也沒毒啊!」
「對嘍,這黃、賭來錢快吧!」
「快,咋,想開個怡紅院,再開個拉斯維加斯?不怕把我給帶連壞了啊!」
紅霞又問:「這個王二喜算個禍害吧?」
「十成十的禍害!」
紅霞笑道:「禍害不禍害的看咋說,擱王村自然是禍害、容他不得,可若是擱日本國九州島倭國土著那頭,再幹些怡紅院、拉斯維加斯的禍害事兒,你說還是禍害不?」
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打這個主意呢!」
一本正經道:「不錯,若這般說起來王二喜還算不上大禍害,這禍害越大心下越是透爽。其實說實在話,當真的大禍害不是旁人,嘿嘿,就是你,出這主意的才是大禍害,你這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