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蝴蝶翅膀

第三章蝴蝶翅膀

周家管事是走慣了這條道的人,陳瑞瑜、徐維宗說話的功夫,便按著交待的將騾馬、布匹另分了出來。考慮到臨行前周家小姐鄭重囑託,而陳瑞瑜偏偏又吩咐不帶一個從人,便又從馱隊里均出五匹馬來,湊夠二十匹,騾、馬各半,都是清一色的壯實牲口,那二百匹松江梭布這麼一馱,看上去實在「輕鬆」了些。也是周家這等常辦的生意,不然哪兒尋這麼多騾馬去?

待陳瑞瑜與徐維宗站在近前,看上去還真像是大戶少爺頭一次出門做生意,半是遊山玩水半是經商的模樣。陳瑞瑜倒未說什麼,徐維宗瞧著卻有些皺眉,不過,轉頭瞧了陳瑞瑜幾眼,嘴皮子動了動,也沒有開口。

那周家管事反覆檢視了遍,伸手試試是否都捆紮結實了,到了還是一拍腦門,趕緊著叫人收拾了番,將原本大車裡裝的一應鋪蓋帳子什麼的,儘力挑揀著讓兩匹馬馱著。不過,這家什是選出來了,可沒人跟著伺候著,未必讓陳公子自己鋪床疊被、燒水沏茶?這麼一尋思,便上前試探著問道:

「公子,還是帶上兩人跟著吧?」

陳瑞瑜沒說話,只拿眼瞧著徐維宗。那徐維宗似有些無奈,又似乎還有一絲兒羨慕,道:「東西帶著吧,怎麼也是周家丫頭一片心意,人就不必了。到了地方,還愁沒人伺候?」

陳瑞瑜擺了擺手,那周家管事無奈,悶聲退下。

二十來匹騾馬,分成兩隊,前後韁繩連成一條線,陳瑞瑜與徐維宗各自走在頭裡,緩緩離開。

此時日頭已升得老高,道上並不見多少行人,這前面早行得遠了,後面的還得有幾十里的路趕,是故兩人這幅古怪馱隊,倒也沒多少人瞧見。好在這些騾馬來前都是精挑細選過的,極是溫順,倒沒生出亂子。

徐維宗所說的半日之路,不過百多十里,騾馬負重又輕,這一路上倒也不必歇息。不過,陳瑞瑜原以為此去往北只一條道直通山海關,不想走不出十里,便是一條岔道口,那徐維宗二話沒說,便領頭先行。

陳瑞瑜自然是不知路的,尋思半響,到底還是開口問道:

「北上的商隊,都走的是這條?」

徐維宗回頭瞧了瞧,笑道:「那倒不是。看去哪兒了。」

「山海關呢?」

「你是說你那隊吧?他們不走咱們這條路。按說那邊才是近道,這邊要繞了。」

陳瑞瑜心裡不解,又問:「若是不同路,讓他們停一日為何?」

「嘿嘿,」徐維宗笑道:「放心,耽誤不了你賺銀子,有周家那丫頭在,少不了你一分。」

陳瑞瑜不再說話,自顧放眼四周的曠野。

這愈是往北,地勢愈高,眼見著遠處崇山峻岭排成一片,近處卻不見多少田地,竟是荒草叢生,不見人煙。陳瑞瑜心裡納悶,卻想著是不是這人家都住在那些林子後面。那些林子遠瞧著倒是茂密,飛鳥盤旋疾飛,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幾聲鳥鳴。兩人都不作聲,路旁偶爾竄出一隻野兔,飛起幾隻野雞什麼的,也沒令二人多看幾眼。

再走了幾里,陳瑞瑜愈加覺得疑惑,便打破沉默。

「這道兒......像是沒多少人走的?」

徐維宗稍稍帶了下韁繩,緩了幾步,待陳瑞瑜走到平齊,才道:「不是說了,這條道要繞一些,自然人便不多的。」

陳瑞瑜一心以為那白水鋪子是必經之路,此時才明白,徐維宗是特意沖那兒去的。這一明白,面色便有些不好看。那徐維宗見了,笑道:「你小子不是膽子挺大的?怎麼?怕了?放心,那白水鋪子也不是龍潭虎穴,咱們是暗中查訪,又不是上陣對敵,瞧你那臉色......」

「我倒不是怕......這去白水鋪子是你早謀算好了的?」

「沒錯。」

「這回是你一人,還是......」

徐維宗大笑,道:「還說不怕,怎麼,就咱們兩個去,不可?」

這話便是承認了。陳瑞瑜不想再糊裡糊塗的走下去了,乾脆直接問個清楚。

「徐爺,這錦衣衛捉拿后金姦細,我跟著走一趟也沒什麼,不過,這去白水鋪子到底做什麼,總該跟我說個明白吧?難不成徐爺一個人便能捉拿住姦細?」

徐維宗道:「此去不是拿人。」

陳瑞瑜乾脆勒住韁繩停下,後面一隊騾馬倒是乖巧,也都停住,竟然沒有擁擠。

「走啊,別停下,邊走邊說。」徐維宗揮手道。

陳瑞瑜這才跟上。

「說實話,這幾個月里,京畿之地捉拿的姦細也不少了,不過,你怕是也清楚,這裡頭真正的姦細,卻並不多。」

徐維宗撇了一眼,見陳瑞瑜並未插話,便接著說道:「就錦衣衛拿住的那十幾人......」

「等等,」陳瑞瑜打斷道:「徐爺的意思,這捉拿姦細,不是錦衣衛的專差?」

「是啊,」徐維宗道:「應天府,五城兵馬司、通州五衛什麼的,都能辦差的。」

「我道徐爺是專責辦這差事。」

徐維宗卻有些口吃的模樣,頓了頓方道:「倒不是專辦這事兒的.....別打岔,總是辦好了,你我都有莫大的好處就是了。」

陳瑞瑜卻開始懷疑了,徐維宗這幅模樣,可不像是奉命辦差的。

「你也知道,錦衣衛對付這些姦細,自要有些手段的。據那些人交待的,那京城裡得到的消息,都是交給一些商人的,那其中便有數人是來自白水鋪子,打得都是做布匹生意的幌子。」

「那些人可都拿到了?」

「若是拿到,我還來做什麼?」

「所以徐爺便要去白水鋪子查一查那些布商?」

「正是。」

「既是與白水鋪子的布商相干,這等算是涉及軍機要事,直接去白水鋪子封店拿人不就是了?未必錦衣衛還做不到這點小事?」

「自然能做的。」徐維宗卻沒說下去。

陳瑞瑜說的,可是錦衣衛或是應天府等巡捕兵丁正常該做的,只要有嫌疑,那都是先捉拿下獄再說,幾十板子下去,就是不是姦細,也能打出個姦細來,可不像此時徐維宗這般,要什麼暗訪。

陳瑞瑜愈發肯定徐維宗這回出來,絕不是他說的那般簡單。

「別問了,」徐維宗道:「總是辦成了,爺少說能升個百戶,這可算是軍功。錦衣衛里能立下軍功的,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的。到時爺做了百戶,別說給你辦個正經出身,就是弄個小旗什麼的,也是不在話下。怎樣?這錦衣衛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

這話自然是漏了餡兒,陳瑞瑜怔了怔,卻沒直接戳穿,問:「徐爺,按說這涉及軍機之事,跟錦衣衛沒多大幹系吧?捉拿京城裡的姦細倒說得過去,可這回,倒並非是錦衣衛的差使了吧?」

「嘿嘿,你這麼說也行。你小子倒也不糊塗。」徐維宗道:「錦衣衛是與軍事不怎麼挨邊兒,不過,也不是全沒有。知道爺為何要走這一趟?告訴你,小子,爺的曾祖父,當年曾在朝鮮就是辦的這種事兒,這個總旗的名頭,便是那會兒掙到的。」

「朝鮮之戰?」

「正是。」徐維宗睜大了雙眼,似乎有些興奮,道:「爺的曾祖父當年也是二十來歲,不到三十,卻在朝鮮戰場上整整走了半個月,真真是九死一生,才查明敵情,當年東征提督李如松還賞了百兩銀子呢。可惜,後來死在朝鮮了。」

徐維宗的面色陰沉下來,但旋即又隱去,道:「爺沒趕得上那好時候,不過這回,爺怎麼的也得講這事查明白了,決不給徐家丟臉,讓那些人瞧瞧,當年曾祖父做過的,到底是不是虛的。」

想必這徐維宗在錦衣衛里也是不順心,這話可透漏了不少消息,但......這急於立功的心思卻是明擺著的。

陳瑞瑜停了片刻,看著徐維宗面色恢復平靜,才開口道:「這麼說,徐爺這回,是自個兒的主意?」

徐維宗一愣,訕訕的笑道:「也不能這麼說,這捉拿姦細的差事,還是上面下令做的。」

「徐爺,你倒是跟我交個底,當初朝鮮之戰,錦衣衛刺探軍情,如今錦衣衛可還有這差事?」

「有,」徐維宗道:「爺的上司潘承林潘百戶,便是兼的這個差事。」

「兼的?」

徐維宗嘆了口氣,道:「正是。如今錦衣衛......唉,你也該曉得,這刺探軍情的事兒,與錦衣衛沒多大的關係了,就連兵部,也從不問錦衣衛這邊有什麼消息。如今人人都指望著那些眼線能挖出些有油水的案子,誰還管什麼軍情?」

陳瑞瑜默默想了想,道:「不是還有徐爺?」

徐維宗摸了摸頭,笑道:「這話爺愛聽,你小子倒會說話。」

「如此一來,這軍功也唯有徐爺這獨一份兒了。」

徐維宗扭頭看了陳瑞瑜一眼,想了想,道:「也罷,就直說了吧。這回爺是自個兒的主意,借著捉拿姦細的名兒,要走這一趟的。你別說,爺這個主意可不差,那些兵部的老爺們只下令在城裡捉拿姦細,卻不想這些姦細都是打哪兒來的,又是如何將消息送到建奴手裡的。你說,就這麼明擺著的事兒,竟然就沒人管,你說氣不氣人?爺都等了幾年了,也沒瞧見有令下來。說不好,爺爺我自個兒就做了。」

陳瑞瑜倒是有些佩服徐維宗了,雖說這位總是一口一個「爺」的算是將自己騙了來,可這份心總是對大明朝有利的。儘管也是為了立功升職,可若是這樣的人多了些,對遼東局勢多少也能有些助力吧?

「怕不是沒人管,」陳瑞瑜道:「徐爺想的是立功,人家想的可是如何不沾上麻煩。如今遼東就是個爛攤子,誰都不想牽扯到自個兒身上。」

「哦?」徐維宗卻有些楞了,他到底也僅是個錦衣衛低級武官,甚至連個官兒也算不上,這等涉及朝堂上的勾當,那腦袋可就不怎麼靈光了。「怎麼說?」

「遼東原來的那些官兒,就不必說了吧?死的死,下獄的下獄,就算沒下到獄里,也都閑著等著參劾摺子埋了。如今只剩下遼西了,那可是前線,是要真刀真槍的打仗殺敵的,誰能保證一定能贏得了?徐爺說的這姦細一事,若是差清楚了,定然是大功一件,可這事若是讓那些老爺們做了,定然要給個好名聲,萬一皇上知道了,這麼能幹的人不派去遼西前線主持軍務,豈不是可惜了?」

徐維宗聽了,怔了半響,才道:「原來是怕死,怕丟了官帽子。我說怎麼沒人管呢。」

「所以,徐爺這趟若真的辦成了,卻真是件好事。」

徐維宗瞧著陳瑞瑜,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笑道:「你不怪我哄了你來?」

陳瑞瑜扭開臉,道:「都走到這兒了,還怪什麼怪?」

徐維宗咧嘴「嘿嘿」直笑,道:「爺到時一定好生幫你弄妥帖了,也不枉你幫了爺一場。放心,你在通州的事兒,就爺一個人曉得。」

「我說,您能不能別爺啊爺的?」陳瑞瑜道:「我雖年紀小點,可你也不大不是?再說,你可是說了的,這回我是少爺,你是管家,你這叫著叫著,不漏了餡兒?」

徐維宗摸了摸腦袋,道:「也是。你小子倒也傲氣,爺爺雖是個總旗,可也不是說不能叫一聲爺爺,這麼著吧,你今年是.....十七,對吧?瞧著周家的份兒上,爺這邊你就喚一聲大哥便是.....不對,那周家丫頭可比我矮一輩兒,這麼著我不是吃虧了?」

「周家?」陳瑞瑜問道:「徐.....徐大哥,這與周家到底是何關係?」

「嘿嘿,當初爺......我的曾祖父與那周家先輩是在戰場上認識的,同生共死,雖說只有幾個月的相處,可這情分是結下了的。如今雖不能說比著當初,彼此照應一下也是應當的。」

陳瑞瑜尋思著,周家與徐維宗有這一層的關係,怕是也沒借什麼力,不然程太經那廝也敢那般猖狂吧?

想到此,陳瑞瑜又疑心徐維宗說的那人該死,是指的燒死的那些人,還是程太經?

這裡頭牽扯的可是有些亂了,陳瑞瑜索性不再多想。

「徐大哥,這到了白水鋪子,如何去查?」陳瑞瑜問道:「我原以為你心裡都有數的。」

「這不是要查么?有那麼容易,爺......我不就一個人做了?還要你跟著做甚?」

「怎麼查?」

「不是讓你做布商么?」徐維宗一臉的壞笑,道:「你又是頭一次出門的,正好四處瞎打聽。你放心,我想好了的,這關內的地界上,就算有建奴派來的人,也不敢隨意亮刀子殺人的。若真走到明面上,我這錦衣衛的腰牌一亮,怎麼也能調集幾十號人的。」

說著,那手便往腰間一摸,臉上的笑卻凝住了。

「怎麼?」

「嘿嘿,這回出來,因是想著暗訪,那腰牌.....可就擱在家裡了。」

陳瑞瑜無話可說,這會兒他看徐維宗,可就沒半點了畏懼了,倒還存著點敬意,只為有心追查姦細來路。當然,這人相識,不管是敬還是畏,只要熟悉了,自然就弱了幾分。

不過,僅憑知道那些姦細在白水鋪子出現過,就要查明姦細來路、消息通道,可真說不出能有幾成把握,但,走走到這兒了,未必還能折回去?

再說,這遼東風雲,是否能因白水鋪子一事而生出什麼變數來,可真說不清楚,當然,陳瑞瑜腦子裡裝著無數遼東戰情,到此時才算挨了點邊兒,只是......就憑這個徐維宗,能成為那隻「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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